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42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里侠司不允许私斗,梁奚亭确实没办法正大光明地杀他复仇。

  梁奚亭微微一笑,道:“谁说我要杀你?花门主当年留我一命,我得知恩图报。您放心,我非但不会杀你,还会命人日日关照你……对了,还有你的二儿子花允武。”

  花白露身形一震,再没了之前的从容:“武儿怎么了?”

  梁奚亭满眼可惜之色:“啧啧,不好。你的爱徒愚蠢莽撞,竟然进宫试探皇上心意,被扣在宫中,多半是要跟文将军一样的下场。武将军伤心悲痛之下,竟然走了昏招。花门主,你猜,武将军做了什么?”

  花白露脸色煞白,浑身直哆嗦,接连的丧子之痛当头袭来,再承受不住一次这样的剜心之痛:“他……他……他……”

  “他还没死,不过快了。”梁奚亭笑道,“他竟然派人进宫试图将温素秋救出来,然后你们一家人远走高飞。”

  他凑到花白露面前,似闻不到他身上的恶臭一般,笑眯眯地道:“花门主乃皇上心腹,你说,以皇上的性子,武将军会怎么死呢?是绞杀,还是杖杀?抑或,像阴山王一样,车裂?”

  他直起身,背手道:“我听说文将军死时尿了裤子,臭不可闻。所以,我一定关照武将军,绝不让他走得那么不体面。”

  花白露摇摇晃晃几下,“噗”呕血了,身子摇摇晃晃,缓缓软了下去。

  “爹!”一个女子从推门而进,正看到花白露吐血倒下,冲过来一把扶住他,“爹,您怎么了?”竟是云章书院风暖玉。

  “阿姐!”风无忧跟在她身后就进来了,见梁奚亭在,与他点头示意,立即冲到风暖玉身边试图将她拉开,“阿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跟我走。”

  风暖玉见花白露这般狼狈,哭得双眼通红,一把推开风无忧,扶着花白露胳膊试图将他扶起:“爹,您保重身子。”

  花白露手心下巴都是血,摊开手心看着那摊血,忽然冷笑起来:“哈哈哈哈……报应不爽……”他突然一把推开风暖玉,用手指着她,狞笑起来,“莫要假惺惺,风闻征的女儿,别以为我不知道!风闻征把你嫁到花家,就是替他当内应的!”

  风暖玉被他一推,差点跌倒。风无忧连忙上去扶着她,对着花白露怒道:“放狗屁!莫要以己度人!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一样龌龊,为了自己的利益,连自己骨肉都算计!”

  “爹,我没有!”风暖玉伤心欲绝,推开风无忧试图去搀扶花白露。

  花白露一把推开他,冲她怒吼:“滚!滚出我花家!”

  风暖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爹,玉儿是花家人,您让我滚到哪里去?”

  “哈哈哈哈……”花白露笑得声嘶力竭,头发披散着仰面躺地,“风闻征,你想算计我!哈哈哈……你女儿永远也生不出花家骨肉,哈哈哈……”

  此话如同惊天霹雳,劈得风暖玉楞在当场。

  风无忧上前一把抓住花白露衣襟,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质问道:“老畜生,你对我姐干了什么?!”

  花白露疯疯癫癫,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风闻征,你妄想夺我烂柯秘籍!从你女儿踏入我花家第一天起,她的饮食便掺了东西,她这辈子都休想生出我花家骨肉!”

  “禽兽!”风无忧气得双眼通红手发颤,一巴掌扇在花白露脸上,将他打得飞出去老远。看着在地上翻滚的花白露,风无忧一步步朝他走去,满脸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眼看花白露就要命丧他手,风暖玉一把拉住他,平静地道:“常乐,算了。”

  “怎能算了?!”风无忧目眦尽裂,转头看着风暖玉,他的阿姐有多想当母亲,有多想为花知焕诞下骨肉,什么苦药汤子都喝遍,全家人为此操碎了心,最后竟毁于亲近之人的疑心。十多年的倾心付出,却遭如此践踏!痴心错付,回头向谁?

  风暖玉脸色苍白,双眼空洞,似被掏空了灵魂,木然道:“我……我不欠他了……”

  她与花知焕成婚这么多年,一直为未能给他诞下骨肉而自责。如今如释重负,她只觉天旋地转,浑身轻飘飘,似要乘风而去。

  她目光散乱,浑浑噩噩放开风无忧,踉踉跄跄往屋外走去,嘴里念念有词:“我不欠他了……不欠了……”

  风无忧见她失魂落魄,满眼死气,担心她出事,顾不得向花白露寻仇,连忙追上去。

  花白露被风无忧的一巴掌扇得昏迷了片刻,此时醒来,瘫在地上四肢大大打开,脸上挂着癫狂的笑。

  花白露如此算计自己的儿媳,梁奚亭一点也不意外。他一步步朝花白露走去,双眼渐渐弥漫寒人的杀气。

  “清秋!”伍智达一把拉住他,“莫要犯糊涂,这人活着比死了更好。”

  梁奚亭深吸一口,压下心中杀意,道:“达叔放心,我有分寸。”

  他走到花白露面前,俯视着他:“花门主,你可要挺住,你儿子虽死了,还有孙子呢!你若疯了,你的儿孙和门人就要代你受过——不过花门主这样六亲不认的禽兽,应当也不在意儿孙的死活。”

  花白露躺在地上仰面看着他:“梁奚亭,梁掌门,你以为自己就万无一失吗?你私藏天阙逆贼,此事若被皇上知晓,你们统统完蛋!哈哈哈……老夫光脚不怕穿鞋的,我们同归于尽啊?”

  梁奚亭怒色一闪而过,随即笑道:“花门主这般丧心病狂,真乃人间罕见。你放心,你的话,一个字也到不了皇上耳中。”张口啐了花白露一口,“事情结束,我会让江星河亲自了结你这条狗命!”

第50章 红颜黯然逝

  酉时,烂柯门演武场站满了人。血红的夕阳打在脸上,给现场平添几分火药味。方天瑜站在台上背着手俯视台下众人,花白露和周雄被各自的门人搀着站在台下,听方天瑜缓缓道:“经查,烂柯门大弟子温素秋寻衅鸿安镖局,致鸿安镖局当家人宋青梅身故。对此,烂柯门给不出上门寻衅的原因,故判定温素秋恶意杀人。限烂柯门一月内将温素秋交出来,否则罪同包庇,将移交有司问罪。”

  花白露之前还威胁梁奚亭要将江星河的事情捅出,此刻却闭口不言,面含冷笑盯着方天瑜。

  “清安帮打着理侠司名头作乱,败坏理侠司名声,帮主周雄和带头作乱的弟子各罚十杖。周帮主,你可认罚?”方天瑜问周雄。

  十二帮派平日被烂柯门弟子呼来喝去地欺压,如今出了一口恶气,还捞了不少油水,实在痛快,别说十杖,便是再多也愿意。周雄昂首挺胸,拍着胸脯大声道:“老子英雄好汉敢作敢当,认罚!来吧!”

  方天瑜手一挥,几名执事弟子便将周雄和几个带头闹事的弟子带下去,在一旁“噼里啪啦”地打板子。

  “贤弟,此间事了,愚兄先走一步。”方天瑜转身对梁奚亭道,“你如今是理侠司长老,切莫知法犯法。”

  “兄长放心,小弟有分寸。”梁奚亭微微一笑,“小弟担心玉姐姐,兄长快些去追她和无忧兄。”

  “嗯。”方天瑜方才见风暖玉神色异常,但职责在身无法去追。他匆匆与粱奚亭作别,带着弟子追了出去。

  “花门主,有苦说不出的感觉如何?”梁奚亭走到花白露面前,盯着那张苍老的脸。

  花白露疲惫地闭上眼,冷声道:“梁掌门,你以为就凭你一己之力便让老夫束手就擒吗?无知小儿!”

  梁奚亭微微一笑:“在下势单力孤,若要凭武力取胜,只怕还没报仇你便入了土。只好借皇上的东风,顺势而为。只不过花门主堂堂逍遥境武者,如此惧怕皇权,任由人骑到头上撒尿也不敢反抗,倒是令在下唏嘘。”

  花白露仰天,双眼透着疲惫和绝望,缓缓道:“东风吹完,便该吹西风了。梁奚亭,你太天真了。明堂上那人岂甘心被人利用,你与虎谋皮,焉能全身而退。”

  “哈哈哈……”梁奚亭仰天大笑,“我没听错吧?花门主,你自身难保,竟还有闲心来关心在下能不能全身而退。”

  花白露转头看他,眼里一丝悲凉一闪而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夫一生机关算尽,终算不过那人,落此下场无话可说。你记住,老夫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梁奚亭收了笑,眼里杀气四溢,冷声道:“在下明日如何,不劳花门主关心。花门主省点力气应付接下来的事吧!”

  梁奚亭命十二帮派的人将烂柯门封了,禁止烂柯门人出入,对文恋双道:“师妹,劳烦你留在此处帮我看着,想办法撬开花白露的嘴,我要知道当年天阙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恋双点头:“是。”

  “十二帮派的人如何闹事都无关紧要。”梁奚亭道,“烂柯门人嚣张跋扈这么久,也该吃点苦头了。”

  文恋双清冷的脸浮现一丝冷笑:“掌门师兄放心,当年我与掌门师兄如何受辱,我定桩桩件件还给花白露。”

  梁奚亭微微点头,回头对伍智达道:“达叔,此间事暂告一段落,我想趁这月余的时间去大月氏。您帮我看着温如和镖局,成吗?”

  “去大月氏?”伍智达惊诧地看着他,随即恍然大悟,笑道:“你总算让我省心一次,好歹不用老头子操心你终身大事。你去吧,平安把人带回来,这里一切交给我。”

  “嗯。”梁奚亭清了清嗓子道:“花白露老贼今日那番话,加上此事太过顺利,我始终有些不安,你和显叔随时关注京中动静。”

  伍智达将烟杆别在腰上,道:“放心,我还没老糊涂。”

  看着那老头,梁奚亭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带着柏君等几个弟子急匆匆离去。

  风暖玉浑浑噩噩跑出烂柯门,站在山门处举目四望:昔日雄伟的山门已被十二帮派弟子推倒,四下景致皆被摧毁,“烂柯门”三字被人泼了墨,远远还能听见烂柯门里的哭喊和怒骂声。

  风无忧跟在她身后,不敢再多言。风暖玉缓缓坐在一块大石上,一时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想回云章书院,但惧怕面对双亲的关切和痛心;她想留在烂柯门,又无法承受花家人对她做下的事。举踵思望,精神恍惚地道:“常乐,那封信给你姐夫了吗?”

  风无忧摇头:“没有。”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她轻声道,低头轻轻抚摸小腹,曾经多盼望这里能孕育出小生命,如今再也没了可能。她一心维护的夫家,残忍地剥夺了她做母亲的机会。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风无忧心痛如刀绞,强忍着哽咽轻声道:“兄长精通岐黄之术,定有办法。阿姐,你不想回云章书院,我陪你去南海寻兄长,可好?”

  “不。”风暖玉摇头,凄然一笑,“此事你莫对兄长和父母提及,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阿姐!”风无忧忍不住了,双拳紧攥,强压下怒火道:“花白露害你至此,你还维护他作甚!你今日就不该拦着我,让我一刀宰了他给你报仇!”

  风暖玉摇头:“宰了他又如何?宰了他,我也生不出孩子了……我不孝,让娘失望了……”

  风无忧正要开口,风暖玉抬眼看着他,满眼温柔:“常乐,我好久没出过门了,十分想念韦庄城的荷叶饼,你陪阿姐去,好不好?”

  她不寻死觅活,还肯提出要吃东西,风无忧连连点头,双眼一热:“阿姐想去哪我都陪着,马车就在山下,阿姐我扶你下山。”

  凉月如钩。是夜,烂柯门火光冲天,十二帮派的人在烂柯门打砸抢,肆意凌辱烂柯门人;妙染坊灵山墓地,诵经声庄严肃穆,孝子贤孙哭声震天,纸钱的灰烬被火光冲得漫天飞;桐子城中寂静的街道上,马蹄哒哒,车轮碾压过青石板路,留下些许声响。

  “阿姐,此时毕州桃山定是满山花海,我们去韦庄城吃了荷叶饼,就去毕州看花,可好?”风无忧赶着马车,对车厢中人道。

  “好。”风暖玉的声音听上去并无异常,风无忧心下稍宽。风暖玉并无高门大户女子的骄矜,饱读诗书的她知书识礼,性子安静沉稳,偶有不快也从不宣之于口。但正因如此,风无忧才更加担心她。

  一路上,风无忧都没话找话跟她聊,风暖玉也表现如常,似完全不记得烂柯门发生的事。姐弟二人终于在天亮时赶到韦庄城,恰逢卖荷叶饼的铺子开门。风无忧买了荷叶饼,寻了家客栈入住。

  “常乐,这荷叶饼还是当年的味道。”房内,风暖玉吃着荷叶饼,满眼笑意。

  “阿姐喜欢,明天走时我再去买些带着路上吃。”风无忧咬了一口清香的荷叶饼。

  “嗯。”风暖玉咽下口中食物,双眼看着手中咬了一小口的荷叶饼,吃得很认真。

  吃完荷叶饼,风无忧回自己房内歇息。午时,他起身去敲风暖玉的房门,里面却无回应。风无忧心头一凉,一脚踹开房门,只见风暖玉已经把自己挂上了房梁。她面容安详,犹如睡着了一般,手中紧紧捏着一纸书信。

  “阿姐!”风无忧发疯般冲进去,惊慌失措地将风暖玉抱下来,泣不成声:“阿姐!”颤抖的手去摸她鼻息,触手冰凉,早已没了气息。

  风无忧再没了风度,抱着气绝的风暖玉号啕大哭。

  匆匆赶来的方天瑜推门而进,看着眼前的情形,他双腿一软,缓缓跪了下去。痛心疾首之余,方天瑜迅速冷静下来,他掰开风暖玉僵硬的手,取下那封信。颤抖着展开信纸,几行娟秀的字跃然眼前:

  结发夫妻十余载,虽非心有灵犀,但妾自觉与君恩爱不相疑。妾不敢疑君参与此事,但无法承受与妾猜测相反的真相。妾此去,君便永远是体贴入微的好丈夫。风暖玉绝笔。

  “唉……我的傻师妹啊!”方天瑜一声叹息,忍不住低头垂泪。

第51章 生死两茫茫

  一大早,江千夜在纵横妙趣的大门口转来转去,时不时张望一下门口。莫远歌兄妹进去见赵明镜已有小半个时辰,应当快要出来了。

  自上次见赵明镜闹得不愉快后,江千夜便有些惧怕她,不肯同莫远歌进去。正等得无聊,门开了,莫远歌兄妹一前一后从门里出来。

  莫远歌神色如常,莫如黛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后,神情沮丧,眼睛鼻子红红的,似乎刚哭过。

  “远哥,你跟赵掌门说好了吗,我们是不是马上走?”江千夜连忙迎上去。丧事已毕,他迫切想要离开这里。

  莫远歌道:“明天再走。”

  “为何?”江千夜满心期盼落了空,满脸失望。

  莫远歌回头看着垂头丧气的莫如黛,伸手轻抚她头发,柔声道:“莫哭了,好好学幻水功,若想家便写信,我让牛牛来接你。”

  原是为了莫如黛。江千夜顿时闭嘴。他太明白想家的痛苦,也曾差点被那种望眼欲穿的感受逼疯。

  莫如黛低头抹泪,手紧紧揪着莫远歌袖子,哽咽道:“哥,我不想留在这里。你能不能跟外祖母再说一说……”

  莫远歌面露难色:“你听话,又不是不能回家了。”

  莫如黛只管拉着莫远歌袖子哭鼻子,根本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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