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61章

作者:无韵诗 标签: 古代架空

第77章 身陷夫子楼

  花白露逃亡一事很快在北梁炸了锅,民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

  “你听说没?烂柯门门主花白露杀了十二帮派的首领,逃了。”韦庄城门口馄饨摊,身着布衣的汉子对身旁的人道。

  “昨日就听说了。这花白露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抗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孤身一人,就算逃出来又能去哪?”旁边的汉子摇头。

  “花家人还没死完,他身为门主,自是不甘烂柯门百年基业毁在自己手中,定要拼死一搏。”布衣汉子道。

  不远处,一大一小吃着馄饨。杜颜真将碗中馄饨拨些给小童,沉沉叹了口气,弃了筷。

  “杜公子,你怎么不吃了?”小童嘴里塞着馄饨,嘴唇油光闪烁,吃得很香。

  杜颜真看着云章书院方向,高耸入云的山峰已若隐若现。“情思,你为何想回书院?书院就那么好吗?”

  小童抬头大声道:“当然!书院可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地方,那里可以实现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抱负。”

  看着那张认真的小脸,杜颜真哂笑,摸摸他头:“小屁孩,你懂什么是天下读书人的抱负?”

  “我怎么不懂?公子早就教过!”小童不服气地噘嘴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公子说,读书人当自任自重如此。”

  杜颜真愕然看着他,忽而竖起大拇指,点头赞叹:“说得好,你家公子也教得好。”

  “那是当然。”得到赞美,小童得意地继续低头吃馄饨。

  “既然你家公子说得都对,那他让你别回书院,你听吗?”杜颜真收了笑,认真看他。

  小童抬起头看着他,见他不像在说笑,沮丧地点头,低声道:“我本是公子捡来的孤儿,偶尔跟他回一趟书院。我长大要像他一样,成为一个满腹才华、对国对民有用的人。所以,书院是我心中最神圣的地方。但不知为何,公子不愿让我回去……”

  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竟有这么重的心思,杜颜真这么大时还只知尿泥坑掏鸟窝。他讪笑捏小童的肩:“你一定会成为和他一样的人,但实现梦想不一定要在书院。我有个好地方,也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你愿不愿去?”

  “哪里?”小童瞪大了眼望着他。

  “妙染坊。”杜颜真摸摸他头,笑眯眯地道,“怎样?不比云章书院差吧?”

  “可是妙染坊只收女弟子,她们会收我吗?”小童满脸疑惑。

  “只要你愿意。”杜颜真拍着胸脯自豪地道,“放心交给我。”

  天擦黑,杜颜真混在学子群里,跟着他们进了云章书院山门,沿着青石板路一直往前走,遇到书院弟子便微微颔首,对方也礼貌回应,并不询问他的身份。

  路上学子三五成群,争论着杜颜真听不懂的话题。他好奇地四下张望,这被天下读书人供奉为圣地的云章书院,果然不同于江湖帮派。

  “兄台,你知道风无忧风公子的住处吗?”杜颜真随手抓住一个年轻学子,笑眯眯地问道。

  “当然知道。”年轻学子道,他上下打量杜颜真,热心地道,“你是风公子的朋友吗?第一次来书院吧?”

  “是呀是呀。”杜颜真满脸堆笑,拱手道,“劳烦兄台指个路,我去找他。”

  年轻学子指着远处暮霭里的一栋气势恢宏的黑楼道:“看到那夫子楼没?风公子就在里面。”

  “多谢兄台。”杜颜真抱拳一礼,告别那人,转身往夫子楼跑。

  越往夫子楼走,路上行人越少。待杜颜真到了那巍峨的夫子楼下,已然看不到一个人。大门外一座巨大的香炉,里面插着长长短短的香烛,大门紧闭,楼里一片黑暗。

  看着大门上“夫子楼”三字匾额,杜颜真挠头自语:“风公子怎会住这种地方?”

  他轻手轻脚走到门前,抬手欲敲门,随即放下。保险起见,他决定翻墙。四下无人,纵身一跃,身如飞燕轻巧落于院内。

  迎面便是一座雕花照壁,底座雕着杜颜真看不懂的浮屠经文,上方雕刻满长篇大论的小篆。粗略一看,是歌颂哪位圣贤的万世功德。

  “沽名钓誉。”杜颜真不屑地摇头,懒得细看,继续往前走。绕过雕花照壁便是宽阔的四方院落,坐落着几盏石灯笼,左右两侧是偏房。正房三层楼,除了底楼屋中亮着点点灯光,全都漆黑一片,空气中飘着浓郁的香烛味。

  杜颜真心头疑窦丛生:此处不像人的住处,倒像是祠堂或者供奉佛像之处。既然来了,便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

  他弓腰屈膝全神戒备,沿着石灯笼往正房底楼走去。走到门口侧耳细听,屋中静默无声,不像有人。

  杜颜真轻推门扉,“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屋内的情景立时让他瞪大了眼:宽阔高深的大厅里伫立着一座高约一丈的神像,慈眉善目,笑容可掬。

  神像四周点着无数白蜡,前面是一个巨大的香炉,燃着香烛。香炉前的蒲团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闭目打坐。

  杜颜真一惊,知道自己闯祸了,转身欲走。蒲团上老者开口道:“既然来了,缘何急着走?”

  杜颜真停住脚,讪笑了下转身对老者拱手作揖:“在下误闯贵阁,老先生切莫怪罪,我这就走。”

  老者睁眼,苍老的双眼内含精光,不怒自威,震得杜颜真一哆嗦。只见他大袖一挥,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啪啪啪”所有门窗皆大大打开。

  听到响动,数十名手持齐眉长棍的汉子从两侧偏房鱼贯而出,将杜颜真包围起来。

  “老先生,这是何意?”杜颜真知来者不善,眼神一变,弓腰戒备。

  “无知小儿,胆敢擅闯我书院禁地。”老者声音不大,却暗含内力,“摆阵!”

  数十名手持长棍的汉子得令,将杜颜真围在中间,手中长棍齐齐刺向他腰腹。杜颜真纵身一跃,蜻蜓点水般立于棍稍,抱着胳膊轻描淡写地道:“书院也太霸道了吧?我走就是了嘛,何必舞刀弄枪呢?”

  老者不言,打手纷纷撤棍。杜颜真瞬间落地,尚未喘息一口,只见他们变换队形,列为三队,三人一组,一人持棍劈他头顶,一人便横扫其腰腹,另一人撩其下盘,让杜颜真避无可避,即便他打退这三人,后面的人立即补上,犹如燎原野火,生生不息,耗也能耗死他。

  眼见铺天盖地的长棍夹带强劲内力袭来,杜颜真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待棍稍到身前半寸,弯腰弓身避过袭向腰腹的长棍,头脚同时挪动,身子竟似游蛇般灵活柔软,险险从长棍缝隙穿过。

  第一击不中,数根长棍带着强劲内力又席卷重来。棍影重重中,杜颜真身形瞬间变得飘渺起来。棍法密如雨点,身法快似闪电,穿梭于缝隙之中。

  “果然有点本事。”老者睁眼,大袖一挥,后面等待的打手蜂拥而上,密如细雨的棍影重重叠叠扫向杜颜真。

  杜颜真见势不妙,一跃而起,踩着打手们的头,蜻蜓点水,轻盈似蝶,一步步往院外逃去。打手们怒目圆睁,对江湖中人来说,被人用脚踩头可算是奇耻大辱。

  眼看他就要逃出重重包围,老者莞尔一笑,顷刻间飞跃而出,大袖一展,凌空俯视杜颜真,“啪”衣袖一挥,一股大力袭向杜颜真,瞬间将他击落在地。

  打手们趁杜颜真倒地不起,长棍加身,分别架在他脖颈、腰部、腿部,一根长棍挑他下腹,将人挑得重摔在地。

  杜颜真被无数长棍夹住,动弹不得,奋力一挣,又哪能挣脱。打手们方才被他戏耍,此时正好报私仇,手上暗用内力,巴不得将他夹死在棍下。

  杜颜真眼冒金星,胸腔处被夹得无法呼吸,只听“啪”一声,肋骨生生被挤断,痛得冷汗直冒,张口就呕血了。他抬头望着缓缓落地的老者,额头青筋崩裂,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放开他。”老者发话。打手们立即撤棍,杜颜真这才得以呼吸,趴在地上无法动弹,一张口又是一口血。

  老者似乎也没想如此重伤他,皱眉“啧”了声,挥手对打手道:“滚下去!”

  打手们低着头撤走。远处跑来一个头戴方巾的中年书生,正是方天瑜。他看了一眼重伤的杜颜真,对老者抱拳鞠躬:“师父,人带来了。”

  杜颜真心中“咯噔”一下,原来这老者竟是风无忧的父亲风闻征。他瞬间明白自己落入圈套了,忍着剧痛撑起身子爬到柱子边,背靠柱子捂着胸口,剧烈喘息。

第78章 清虚逍遥游

  风闻征看他一眼,鼻腔里“嗯”了声,道:“带进来。”

  杜颜真脸白似纸,嘴角挂着血丝,捂着胸口,眼睁睁地看着书院弟子挟持着风无忧从照壁后出来。

  风无忧脸色憔悴,有些微瘸,却如久旱后的春风细雨,径直闯入杜颜真胸怀。“公子……”他委屈地低喊了一句,眼巴巴望着那同样身不由己的人。

  看到杜颜真的瞬间,风无忧愣了一下,眼神忽而悲伤,愁思满怀:这傻子,他果真来了。自己尚且自顾不暇,父兄既然设圈套抓他,又如何好从父亲的盛怒之下救他?

  少年倚着柱子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嘴角溢血,脸色苍白,多半已身受重伤。风无忧又心疼又生气,气他不听劝阻执意跟来,若要保他一命,只有豁出去了。

  打定主意,他不再看杜颜真,转头对风闻征行礼:“父亲。”

  风闻征“嗯”了声,道:“我道是你何时变成了个硬骨头,原是有人给你送吃喝。常乐,为父真是小觑了你,竟结交了子虚观的传人。”

  他是子虚观的传人?风无忧看了一眼少年,若无其事地对风闻征道:“父亲误会了,孩儿不认识什么子虚观的传人,更不认识这少年。”

  杜颜真见他不认自己,急得边咳嗽边道:“好你个风无忧~小爷昨夜才给你送了吃食,你转头就不认人了!”

  风无忧瞪了他一眼,漠然道:“小子,你糊涂了吧,风某何时见过你?”

  “你!”杜颜真气急,自己为他闯书院,被人算计重伤至此,他竟轻描淡写说不认识自己?急火攻心之下,杜颜真捂着胸口又呕血了,气若游丝地倚靠柱子,恨恨地看着风无忧,“好一个负心汉。”

  风无忧淡漠地道:“既然身受重伤,就好好待着别乱动。”

  嘴上说不认识,冷言冷语之下却藏着关切,风闻征和方天瑜心知肚明。

  “既然不认识,那便好办了。”风闻征转头,背手俯视杜颜真,“你叫什么名字?”

  杜颜真红着眼看着那负心汉,冷声道:“杜颜真。”

  “紫阳老道是你师父?”风闻征追问道。

  “哼。”杜颜真仰头看天,傲然道,“师父?我敢叫,他不敢答应!”

  风闻征心中一惊,面上神色如常:“你会清虚神功,不是紫阳的弟子,难道是偷学而来?”

  “偷学?”杜颜真嗤笑,转头看着风闻征,眼中尽是蔑视,“清虚神功乃当世第一神通,你去偷学个试试?”

  风闻征噎了下,闭口不言。方天瑜没见到杜颜真的身法,但见师父这般询问,立即接口道:“小兄弟莫要误会,云章书院与子虚观渊源颇深,我们得问清楚。”

  风无忧摇头轻叹:杜颜真还是太年轻,被言语激两下便自报家门。不过他武功怪异,前日又信誓旦旦说父亲杀不了他,自己早该想到他应当师承。传闻父亲当年能入逍遥境,是得了紫阳真人的师父清虚子指点。清虚神功多处专门克制云章书院正气歌诀,所以杜颜真只在易筋境,点了穴自己依旧解不开。

  “书院和子虚观早没了来往,方先生何必假惺惺?若真记着子虚观的恩情,为何陷害我?”杜颜真捂着胸口环视一眼众人,眼光落于风无忧身上,冷笑道,“好一个负心薄义的云章书院。”

  风无忧偏过头不看他,风闻征却不受他激,蹲下来一把捏住杜颜真脖颈,苍老冷厉的双眼鹰隼般盯着他带血的脸颊:“小子,以老夫和书院的地位,还肯耐心跟你说话,已是你天大的福分。你最好说实话。否则,管你是谁的传人,老夫要杀你,谁也拦不住!”

  “父亲!”风无忧见风闻征手上用力,将杜颜真捏得脸颊泛红青筋崩裂,忍不住出口制止,“他是子虚观传人,不能伤他!”

  风闻征闻言,冲上脑子的血下去了些,放开杜颜真。

  杜颜真差点被捏闭气,得以喘息,捂着胸口边呛咳边冷笑:“咳咳……风闻征,我死在谁手上都没关系,若死在你手上,你也活不过明天!”

  话音刚落,天边忽然响起一声炸雷。电闪中,远处屋顶上一个缥缈的人影忽而一闪,随即没入黑暗。

  风闻征脸色瞬间煞白,似看到鬼魅般倒退两步,指着杜颜真手指不断颤抖,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你……你……清虚子是你师父?”

  “你猜。”杜颜真似笑非笑凝视风闻征,随即偷瞄一脸震惊的风无忧,转头挑衅看着风闻征,“要么,你试试。”

  “不……不可能,清虚子早就死了!没人能活那么久!”风闻征完全失了风度,又倒退两步,被方天瑜搀扶着,从头凉到脚:清虚子嫉恶如仇,性格乖张,不喜世俗伦理,只按照喜好行事,收一个比自己小百来岁的弟子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若他真还活着,自己伤了他的爱徒,他岂能饶过自己?

  风闻征话音刚落,天空又是“轰隆”一道惊心动魄的炸雷。白光中,众人看得更清楚了:对面屋顶站着一位身着白袍的老道,他面容清癯,头发雪白,双眼清亮,神光内敛,身姿挺拔如松,恍若神仙下凡尘。就这样站在那里,便让人不敢凝视,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仙人。

  众人吓得神魂出窍。闪电熄灭,黑暗中只看到那老道士的身影,依旧站在房顶一动未动看着此处。

  “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少年辛苦终事成,莫向光明惰寸功。”黑暗中,老道悠然吟道。他声音苍老平淡,犹如百年风霜刮过心底,令人心生怅然感念,只恨往日堕怠虚度无数光阴。

  风闻征倒退两步,所有的侥幸都在这诗句里粉碎。他推开方天瑜,踉踉跄跄往老道面前走了几步,双膝一软,颓然跪地,声泪俱下:“仙师……”

  “墨痴,你来。”黑暗中,屋顶,缥缈似仙的清虚子轻声唤道。

  “是。”风闻征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入黑暗中。

  “师父!”方天瑜想跟上去。黑暗中,只听风闻征平静地道:“灵蕴,别跟来。”方天瑜立时停住了脚,怔怔望着黑暗中,满心担忧。

  雷鸣电闪过后,大雨噼里啪啦从天而降,顺着屋檐滴滴答答滴落地面,激起圈圈涟漪,洗涤着万物的污浊。

第79章 云章故旧事

上一篇:杀人红尘中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