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第88章

作者:baicaitang 标签: 古代架空

  他想得到一个答案。

  他想知道这个轻飘飘的人,心脏有没有放进去一个人的重量。

  章璎的目光落在远处散场的那扮演暴君的戏子身上,脑海浮现短短几个字一一

  往事不可追。

  入宫之后,当戚寒舟成为他的过去,谁成了他当年的现在?

  许多事他已不敢深想,自欺欺人,得过且过。

  “给过。”

  至于什么人?

  章璎恍惚地想,总是生不逢时。

  他出生的时候,他老了。

  他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死了。

  而那被他封在记忆中的小西河王,如今褪去了颜色,像一幅失真的画。

  耶律德让观他神情,终于道,“知你不是铁石心肠,我输的心服口服。”

  活人比不过死人。

  他们拱手道别,知此一别或许永生不能见面。

  耶律德让临走前说,“若我能入主中原,必不会让你活得如此委屈,至少愚昧的百姓,应当知道你为他们做了什么。他李徵为了维护皇室的面子不敢公开,我可不怕。天地日月共鉴,我从不掩埋罪孽,也不怕彰示真相。”

  章璎似乎在想别的事情,他有些出神,甚至没有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

  耶律德让也没有再说一遍。

  他们拱手告别,耶律德让回到失魂落魄的萧烈身边佯装自在,“人见过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他又回头看向祝蔚,“你如何想?”

  祝蔚眨了眨眼睛,“我见这地方山清水秀,正是养老的好地方。”

  耶律德让笑了,“若有一日天下一统,你自然可以来此卸甲归田。你不去与他说说话?”

  祝蔚百无聊赖,“我跟着来此也就是远远看看,见这美人还活着,总比死了强。”

  他不肯承认,旁人也不戳穿。

  祝蔚没有留下来。

  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或许将来战事真正停歇,此地确实是一养老的好去处。

  有美酒,有江湖。

  还有一个薄命的美人。

第161章

  后来,他们都离开了,好像他们从未曾来过。

  萧烈回去之后一心投身战场,从此他身边再没有人敢提起那个名字。

  萧山偶尔还会记起来那个叫做李宴的可怜皇子。

  但没有人告诉他那个孩子的遭遇,于是他渐渐也遗忘了童年的玩伴。

  祝蔚依然做着他的将军,他在等着最后的一场恶战。

  耶律德让遵守诺言,并没有主动出兵,但这中原汉国的小朝廷,已经独木难支了。

  周旖东的死算得上一个分水岭。

  军人与朝廷的矛盾日积月累,终于爆发出来。

  戚淮也在等,等着最后的一场恶战。

  太尉辞官返乡,卫琴年前病故,王寅一手遮天,曾经新帝登基后的三座大山,如今只剩下了一个真正的奸佞,朝政早已乌烟瘴气,即便前线战士们清君侧的传闻日盛,李徵一人却没有办法除去王寅,整个士大夫为首的文官集团层层拥护,他总不能杀了所有的文官。

  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章璎的存在有多么难得可贵。

  一切都晚了。

  燕平四年冬,前线的士兵不再守着前线,而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入都城胁迫皇帝清除王寅。

  士大夫集团官官相护。

  王寅稳立大殿,巍然不倒。

  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朝野上下除了这群只手遮天的士大夫,还有许多被边缘化的官员,他们看透了如今的时局,有人辞官有人自杀,也有人干脆站在了前线士兵的那一方。

  戚淮威望不如从前,早已压不住手下的兵。

  李徵暴怒。

  他如今并非全心全意维护王寅,还没有认识到问题所在,而是认为小西河王管不好手下的兵,人们不知道他们的皇帝早就疯魔,一心认为自己的权威被一群下贱的士兵践踏,合理的请求不被许可,请愿的三百余名士兵迎来的是禁卫军鲜红的火箭。

  三百士兵尽死。

  死在了火雨之中,凄惨无比。

  他们来的时候还怀揣着对君王的希望,却没有想到他们在效忠的君王口中不过是一群“下贱的士兵”。

  三百多条为皇室在沙场拼杀的人命在烈焰中翻滚痛号,浓烟滚滚,大火冲天,到了第二日,已经只剩下了一地断肢残臂了。

  他们没有死在战场,而是死在了自己的君主手中。

  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是谁的父亲,谁的儿子,是哪家深闺的梦中人?

  最小的不过十四五岁。

  他们铁骨铮铮的生命在君王眼中碎薄如纸,过往的功勋被抹杀,只剩下刺目的反军两个字。

  李徵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王寅虽然可恶,但这群来犯的士兵更加可恶。

  君王的威严要高高巩固,架在庙堂上,不容许任何人践踏。

  否则往后什么人都能来胁迫一番,君不君,臣不臣,如何统御万民?

  有什么需求,他们可以一层层上报,如此越级,军规何在,他是在替戚淮整治他手底下的兵。

  李徵从不认为这件事能带给他多大的影响。

  他经历过类似的事太多,他将戚淮手下的兵 当作浮玉坊的反贼去处理了。

  但在后世看来,这却是他一生中最严重的误判,他高估了戚淮对自己的忠心,也高估了士大夫在战乱时候对朝廷的作用。

  前线的戚淮沉默了。

  前线的士兵沉默了。

  死一般的寂静盘旋在边关。

  天下王师不只一个西河,还有无数别的旁支。

  他们虽非西河王师隶属,却也是保卫家国的勇士。

  有人愤怒掀翻了案几,“陛下不仁,你我何须讲义!”

  燕平五年,汉室反军四起,皇帝血腥镇压,西河王师始终沉默。

  燕平六年,汉室摇摇欲坠,四分五裂。

  燕平七年,许多反军投奔辽人。

  燕平八年,辽人大举入关,西河王师以戚淮为首,不作反抗,亲自为之打开城门。

  小西河王亲自卸下盔甲,于万众人中央字字铿锵,“西河王师为中原百姓卸甲,汉帝不仁,我等共弃之,辽帝若得天下,他年重蹈覆辙,苛待百姓,我等舍身共诛之!中原军民可容异族,不可容暴君。”

  上位者无论是什么人,若无法善待百姓,总有一日会招来杀身祸患。

  西河王师效忠的是王朝庇佑下的百姓,而不是苛捐杂税的没落皇帝。

  李徵,甚至不如他的父亲!

  一个是真小人,一个是伪君子。

  他有父亲的野心,没有父亲的能力,在万众吹捧中以为万物皆在手中,高看了自己,低看了别人。

  辽军所到之处不伤一兵一卒。

  这最后一片让李徵苟延残喘的领土,终于在燕平八年年末,被异族不费吹灰之力蚕食。

第162章

  这一场灭国之战,双方死伤却不过百人。

  城破的那一天,正是燕平八年的除夕夜。

  新帝登基不过八年,燕平的年号便要了结。

  李徵直到城破的那天都没有认为自己做错了。

  那三百条为他拼杀的人命蝼蚁一般,死了便死了。

  他高高在上太久,早就忘记了自己当年也曾有血有肉过,究竟是这把椅子将他变成这般,还是他自己内心的恶念被权力无限放大?

  李徵没有办法解释。

  他的江山满目疮痍,他的帝王之路走的锈迹斑斑。

  他自幼年时在暴君手下挣扎求生,母亲早亡,在寺庙中忍辱负重,借助舅舅卫琴的势力终于杀了暴君,得以报仇,重归九五,怀揣着名垂千古的欲/望和野心大展宏图,奈何时局不利,外有凶猛异族虎视眈眈,内有老西河王病逝,王寅等祸国奸臣,连戚淮都身中剧毒,战场上的猛将一一废了,辽人手里的棋子越来越多,他手里的棋子越来越少。幸运的是章璎带着死去的李宴逃开了辽宫,虽没有多大作用,好歹废了辽人手里多出来的牌。

  在这一场天下的博弈之中他输的彻彻底底。

  究竟是辽人太强大,还是他的国家在暴君手里太过衰微,让他这个比自己的父亲强一百倍,有野心有能力的人也无法逆转乾坤,受前朝遗害,最终竟然做了亡国之君,二世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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