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第91章

作者:baicaitang 标签: 古代架空

  小西河王立在廊下,朱红的宫墙上映着他落拓的影子。

  辽帝对他行汉礼,“多谢将军,你我虽曾是死敌,如今也算一家,若非将军深明大义打开城门,我又怎会有今日?”

  戚淮发出一声叹息,“陛下是明主,我父亲一生效忠皇室,我与父亲却不同,我效忠的是百姓。”

  只不知如此以来,百年之后见到父亲,是否能得到原谅?

  长夜漫漫,黎明未至,波涛汹涌的史书将如何写下戚淮这两个字?

  是投敌的将军,亦或卖国的竖子?

  倘若和那阉人宦官写在一处,名字在书页间碰头,倒比永不能实现的婚书更加牢靠。

  戚淮神思飞散,面露痛苦之色,座上的耶律德让忍不住问了一句与正事无关的话,“你要去找章璎?”

  戚淮微微一愣。

  他不是傻子,纵然当年周旖东封锁了消息,他也大约猜测到一些事情,关于后来温蓝已死,章珩出家之类的事,足以印证他心里可怕的猜测。

  章璎已经死了。

  否则章珩怎么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之所以还苟活到今日,也不过想亲眼见百姓太平无事。

  从某种程度来说,章璎与他算是一路人。

  他们效忠百姓,而非效忠皇权。

  但章荣海以及老西河王,他们保护的是皇室。

  戚淮直到后来为了寻找章璎踏破铁鞋,才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他穷极一生,再遇不到这样一个人。

  他的心缺了一块叫做章明礼的部分,可笑的是直到那一部分丢失,才知道它隶属何名。

  “他即便死了,我去看看他,又有什么不可?”

  戚淮声音温柔,这天下还没有人见过小西河王如此柔软的神情。

  他最后见他一面,然后死在他的坟前,了此离经叛道的一生,也算有始有终,全一段他们的过去。

  就像温蓝做的一样。

  他竟开始羡慕温蓝。

  耶律德让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道,“将军莫急,章璎未死。”

  戚淮猛地顿住了脚,声音干涩的像是被划破的老树皮,“陛下切莫开玩笑,他的事,草民经不住玩笑。”

  耶律德让道,“当年不过是他故意气温蓝的把戏,我们去的时候他还活着。”

  戚淮无法心平气和,“你们去的时候是什么时候?那他现在呢?”

  耶律德让据实相告,“我这几年虽在打仗,却一直关注他,他身边跟一位神医,身体调养的差不多,打仗的时候一直在阿里图,但这几日身子每况愈下,清醒的时候不多,我便让神医将他从阿里图带回来,举国之力想办法,便不信从阎王手里抢不下来这条命。”

  戚淮心痛如刀绞,后知后觉,“他怎么了?”

  耶律德让发出了一声叹息,“他伤痕累累带着李宴从大央逃出去,后来李宴死了,他遇到一位神医,神医勉强治好了他的伤,这几年的调理之下当年琵琶骨落下的伤也死里逃生地好了大半,只是他为了快速恢复功力而服用了一种药物,这种药物虽然能恢复功力,但却以耗尽生命为代价,他的日子因这剧毒所剩无多,但索性已经有了新的办法,但无人试过,未必能成。”

  戚淮心神剧震,知自己为了守护家国,终于负他良多。

  若不是他放开了章璎的手,又怎会遭遇这日后的一切?

  辽帝口中轻飘飘的几句话,是李宴沉甸甸的一条命,没有人比戚淮更明白李宴对于章璎的重要。

  他装糊涂了好几年,周旖东拦下来隐瞒他的东西,无论是章璎亦或李宴,他当真一无所知吗?

  他只是不肯面对罢了。

  他是个懦夫。

  戚淮几乎就要痛哭流涕。

  他怎么能配得上章璎?

  气血翻涌,蛊毒作祟,小西河王因痛楚而面容扭曲,“他在什么地方?”

  “他在长安,就在你脚下踩的这片土地。”

第168章

  “他在宫里。”

  耶律德让不再卖关子,而是如实回答戚淮的问题。

  “祝泠子遍查医书,找到了一种另辟蹊径的解毒方式。”

  戚淮手一抖,抬眼看向耶律。

  年轻的皇帝毫不怀疑,若是目光能有实质,他此刻已被那双眼睛洞穿。

  耶律德让清了清嗓子。

  “域外有一对蛊,母蛊杀人,子蛊救人,母蛊入体绵延繁嗣,食人心脉,子蛊入体吸髓而生,章璎体内烈毒聚入骨髓,借这子蛊吸走烈毒,也不失为一个救人的好法子,但若这子蛊长期留在人体不出,便有被吸干骨髓夺走性命的危险。”

  戚淮干哑着喉咙,“所以?”

  “需要一身中母蛊多年,蛊毒融入血脉之人放血来诱子蛊出来,子蛊母蛊之间有天然的感应,但此法很有可能连累那相助之人失血过多而死,而即便恰好有人常年身中母蛊,又愿意为他流干鲜血,也不见得能成功保住他的性命,说到底还是冒险,这子蛊母蛊同源,出自苗疆,以子母蛊为首衍生无数各色门类的毒虫,有人专门研制和贩卖,但价格珍贵,千金难求。我本已不抱着希望,但有一日同祝蔚提起,祝蔚称他当年在鹰嘴山机缘巧合,劫掠过一批西域货物,其中正有这子母蛊,他说当年种给你的蛊虫,正是母蛊,如今他手中还有一只子蛊,就看你是否愿意了。”

  廊下的戚淮忽然悲怆地笑出声来,“能以我命换他命,我求之不得,又怎会拒绝?陛下思虑良久,原早就在这里等着,我又怎会拂陛下好意?”

  耶律德让弯了弯嘴角。

  他敬英雄,也怕英雄。

  他想废了戚淮。

  戚淮是一位好将军,可惜不是他的同路人。

  他本不敢如此冒险,但章璎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等不及了。

  “我想见他。”

  这些年午夜梦回,戚淮总能回忆起他与章璎大漠分别的那一日。

  他对章璎嘱咐,不要生病,不要难过,害怕了就回来。

  章璎说,“戚寒舟,我们回不去了。”

  章璎说,“章明礼死了。”

  章璎说,“我比你更想让他回来,可他死了。”

  如今黑夜退去,黎明将至,章明礼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等他回来,尚能再吹一曲雁归来。

  物是人非事事休。

  北去一别,他二人各自奔赴前程,均已伤痕累累,戚淮闭目塞听,欺骗自己章璎在北辽过的很好。但他一人流离失所,怎么会过的好?

  耶律德让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重锤击打他的心脏,他的耳边响起巨大的鼓声,血脉逆流,青筋暴起。

  章明礼,你怎么活的这样可怜?

  倘若上苍从不垂怜,善良有何用处?

  他手里的刀可以杀了所有折辱章璎的人,但他没有。

  他护住了百姓,却没有护住自己最想护的人。

  戚淮老了。

  燕平才八年,名满天下的小西河王便老了。

  他像一捆烧尽的干柴,之所以还没有即刻飞灰湮灭,因还有未了的愿望。

  时隔千日,他未了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

  比起温蓝,他的运气实在太好。

  带戚淮去见章璎的人是祝蔚。

  祝蔚有些无从说起。

  他身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总没有始作俑者的自知之明。

  几年前他随耶律德让一行阿里图去了一趟。

  但那一次他并未与祝泠子打过照面。

  章璎在阿里图度过了健康而无忧无虑的几年,这几年他只为自己而活。

  但今年开始,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后来慢慢地,睡着的日子总比醒来多。

  长安城办法多,还有章珞留给章璎的,章荣海曾经搜罗到的许多珍贵药材,祝泠子便带着章璎回来了。

  祝蔚亲自去接的人。

  但没想到这一接接回来了自己的亲弟弟。

  这祝泠子原来不叫祝泠子,叫祝岭。

  当年祝家被灭门,祝岭年纪太小,动手的一名侍卫心生恻隐,悄悄将他藏了下来。

  暴君在位时每日砍的人太多,砍头时候算的都是一笔糊涂账,无端少了个孩子也没人在意,毕竟那时候杀人杀的不是一个一个,是按批算。三岁的祝岭侥幸逃生。

  而那好心的侍卫不敢多留他在家中,恰中途遇一云游道长,便将祝岭交给了那道长。

  那道长大名鼎鼎,一身医术出神入化,亲自抚养祝岭长大,为了让他听起来更像一个道士,在他名字后加了一个子。祝泠子受他一身医术传承,又有痴学之相,虽然后来知晓身世,也没有寻亲的欲/望,孑然一身带着自己养的小药童在师傅死后继承衣钵,云游四海,仗一身医术随性而为,全然不像自己一心复仇的兄长。

  除了不愿像他的师傅一样四处举着神算子的旗子,祝泠子秉性/行为与自己死去的师傅一模一样。

  祝蔚的名字传遍天下,祝泠子一早便知他们的亲缘关系。

  倒是没想到因着章璎能与祝蔚相见。

  他这人没什么弯绕,既然见了面,也就顺便认了亲。

  反倒是让祝蔚对这个送上门的便宜弟弟抓耳挠腮,又见他与章璎朝夕相处妒火中烧。

  祝泠子是个痴人。

  他痴的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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