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17章

作者:池也池 标签: 古代架空

  许是闻见了响动,他不自禁抬起眸,也教温玦看到了他眼上的伤疤,其实那之后养了些日子便好了许多,只怪当初划得太过决绝,事后又未有人仔细琢磨过祛疤这一回事,痕迹便日益落得深了。

  温玦素来欢喜忤逆他,更是想要只用言语将他戳痛,得见此时沈宓模样便放任地管不住嘴,“殿下不是瞎了么?”

  沈宓早已收回目光,见他话中有话地开口,知晓他是老毛病又犯了,便随意答道:“我瞎没瞎,你们难道不是心知肚明。”

  温玦笑了笑:“既如此,殿下就该好好装样子,如此放浪形骸,倒像是在府中蜗踞享福的。”

  沈宓没接话,反而看向他手中拿的东西,“宫里送来的?”

  温玦垂眸看了眼手里的拜帖,“真是难逃殿下慧眼。”

  沈宓搁下笔,轻飘飘道:“说的好似旁人都是蠢蛋一样,你瞧不出来么?”

  温玦脸上笑容僵了僵,“并非如此,”他走近将请帖递给沈宓,又解释道:“只是想恭维几句罢了。”

  沈宓从容翻开请帖,扫了两眼过后缓缓合上,“你既然这么喜欢恭维,今夜宫宴不如就代宁安世子府,将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恭维一遍。”

  宫里大半官员温玦都没见过面,更别说顶着世子府这个招人晦气的名头,去找人家搭讪,他是疯了他才答应,遂连忙认错道:“在下一介乡县草民无德无能,实在难堪重负,还望殿下三思。”

  沈宓冲他毫不介怀地笑了笑:“我三思过后,仍旧以为月琅你堪当此任,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温玦本还想推辞,但话还没说完,便教沈宓以晚上宫宴要做些准备为由赶出了门。

  屋里沈宓缓缓挪到书案前,吐出一口长气,盯着手里的请帖看了许久。

  帖子上大概写的是临近年关佳节,恰逢北境战乱平定,我朝大军班师回朝,故此在宫中设宴,与满朝文武共同迎庆。

  这宫宴实则是合情合理的,每年的习俗都是由天子做主,在宫中设宴三日,一是为结朝政琐事,二是为犒赏重臣,三是为众人都过个好年。

  但倘若没有前几日姚芳归冒然登门拜访那一出,沈宓定然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

  事发偏激,沈宓还没来得及套出他上门目的,两人便似昏了头一般大吵一架。

  事后想来,姚芳归那日临了气急之下,所出意指贺怀汀的话,也十分古怪。

  沈宓左思右想觉得此事存疑,起身从屋里衣柜随意抄了件衣衫套上,连支正儿八经的簪子都未别,便匆匆忙忙带着温玦出了门。

  一路上,温玦满心抱怨他想一出是一出,但坐在马车里瞧见沈宓不怎么轻松的神色,又忍不住好奇地开口,旁敲侧击地问道:“我见殿下方才走的那样匆忙,是有什么急事要进宫处理吗?”

  沈宓闻言突然抬眸睨了他一眼,却迟迟没有发言。

  温玦局促了一瞬,又打消疑虑镇定地问道:“殿下这般瞧着我做什么?怪惹人害臊的。”

  沈宓莫名冲他浅笑:“你不知晓我为何进宫?”

  这个温玦还真的是不清楚:“殿下这话问的就有些奇怪,殿下以为我知道什么?”

  沈宓并没有作罢,复而对他的怀疑胡乱编了个借口,继续试探道:“你们应该知晓,此刻分崩北境的兵权并不是可趁之举。”

  温玦愣了一瞬,又及时反应了过来,察觉沈宓探究的意思,头一回顺服地坦白道:

  “殿下有所不知,北境这块儿并不由我们插手,温氏如今剩下的一代只有我和我兄长二人,除了在朝中拨弄乾坤,我二人并不掺合朝堂以外的事。”

  沈宓见他言辞恳切,饶有兴趣地挑起了眉头,“难道北境兵权不算朝堂之事么?”

  温玦终于变了脸色,“殿下知晓月琅说的是什么意思。”

  沈宓摆了摆头:“天下遍地都是自以为冰雪聪明的蠢货,”他看着温玦继续说道:“你懂我说的意思么?”

  温玦皱起眉,眼底一片冰冷地笑道:“所以大人是觉得今夜之宴,会祸起北境将领。”

  沈宓看着他张了张唇,接着又眉目犹疑地彻底闭上了嘴。

  ——

  二人行到宫中已是一刻钟之后。

  自从先帝辞世,沈宓就再未踏入过这片富丽堂皇的宫城,不知晓是不愿年少绮梦碎的更加彻底,还是身心俱疲,甘愿沉醉在那场黄粱饴梦中再不复醒,他瞧着满目琉璃碧瓦、朱红宫墙,回想起往昔那些无忧无虑,只觉得自己才是青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笑话。

  仔细藏起身侧那只、不合时宜打起寒颤的手,他二人一路跟着领路的太监,来到了摄政王的承明殿前。

  宫中侍从几乎都是耳熟能详沈宓各式传闻的,所以他二人一行算是畅通无阻,哪怕那太监进殿通报前,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生怕怠慢了他的。

  殿外清静,除了来往巡视站岗的禁卫军,几乎没有旁的人,沈宓不骄不躁地扫视了一周,又抬眸看了眼殿前牌匾上的三个大字——

  这儿原来其实不叫承明殿,沈宓还未搬出宫自立门户世子府之前,这儿叫长宁殿,是他待了十几载饮食起居的地方。

  殿封二字,缘由他少时娇纵好动,先帝希望他能够安分些,故而作封长宁。

  眼见他半天盯着殿前那几个大字游神,温玦不由得也抬头去看,联想到从旁人嘴里听到的那些传闻,便好奇地问道:“瞧殿下如此神情,难不成以前还是住在这里的?”

  沈宓只恨他在要事上屡点不通,在琐事上倒是天纵奇才,收回目光之间也压下了眼底所有情绪,淡淡道:“羡慕?”

  温玦摇头:“羡慕说不上,却替殿下有几分吝惜。”

  沈宓好看的挑起眉头,回过头去看他:“传闻北辰高祖皇帝在历史上活了个古稀双庆,你可知晓是为何?”

  温玦感慨他话题转的实在生硬,却还是配合道:“愿闻其详。”

  沈宓冲他温和笑了笑:“缘由他从不替旁人操些闲心。”他话落转眸,眼底正好落进一抹红色身影。

  沈宓面上的笑意还半挂在嘴角上要下不下,却见来人眸子越发变得冰冷深沉。

  “殊不知宁安世子,居然也有对着旁人阳煦山立、春风满目的一面,今日一见,还真是稀奇。”

  闻濯初闻沈宓进宫满心期冀,殿中折腾半晌,只为换身体面的衣裳去见,不料才出门,便揽收这样一副好似调情的场景,顿时发热的头脑凉了大半,一出口便是当仁不让的阴阳怪气。

  他缓缓走近,目光扫过沈宓浑身,见他衣着朴素,鸦清的长发也没怎么收拾,整人站的笔直,平日里那双素白的手,此刻也躲进了宽大的袖袍里不见天日。

  凌厉的眸光还未收回,却见沈宓更加稀奇,竟然用别样柔和的语气说道:“参见殿下。”

  闻濯听他这声气,原本憋不住的脾气都要消了,结果下一瞬,又见沈宓指着方才满目笑意的青年说:“这是温月琅,大理寺卿温珩的亲弟弟。”

  闻濯出殿时,只见他二人侧面,加上沈宓的身形将旁边的人挡了大半,便没由他仔细看,这会儿那青年转过身来露出面貌,闻濯才发觉这兄弟二人的长相酷似。

  眯了眯双眸,他却连个眼神都未给温玦,便盯着沈宓道:“你魅力倒是不浅。”

  沈宓疑惑了一瞬他话里的意思,细想之后又觉得无关紧要,继而转身冲温玦叮嘱说:“我要同殿下叙旧,你且就在一旁偏殿候着,晚上宫中有宴,便不回了。”

  温玦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什么,余光瞥见一旁闻濯凌厉的眸子,不自禁闭上了嘴。

  再抬头,沈宓已然跟着闻濯挪步进了殿。

  沈宓印象中还记得当年长宁殿的样子,本以为重回故居,会看到里头面目全非的摆置,但他仔细打量了半晌,都觉得这与从前的长宁殿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有些地方被添了新的物件,其他的竟然连桌子凳子也未变。

  少年时他寻了把木剑,也想像戏折子里的侠客一般过过手瘾,便关起门来在殿中舞。

  屋里都是些檀香软木,稍有不慎便会留下痕迹,他那时手里没个准头,木剑脱手出去不知多少次。

  具体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掷到了桌子腿上留了个豁口,那时只要有宫人提出想要变换,都会教他拦下——

  “你手冷?”闻濯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宓茫然了一瞬,才想起来自己藏在袖中的手,这会儿已经不抖了。

  他摇了摇头:“不是。”

  但闻濯依旧我行我素地唤宫人将殿中的火炉,都挪到了沈宓跟前,随即将屋里的侍从都遣散了出去。

  瑞兽的香炉徐徐冒着紫烟,闻着像雪天松木的枝干,但沈宓已经许久未点过熏香,日常就是烧着茶香度日,这样一来难免鼻间有些不适应,便错开目光挪了挪身子。

  下一刻,又见闻濯流利地用茶将香炉浇了。

  这接二连三,不由地教沈宓心下一悸,许是也有殿内炉火加持,心底莫名变得跟上回收到那枝白玉兰时一样温软,抬眸本想说些什么,却听闻濯率先比他开口问道:“手怎么了?”

  沈宓后知后觉地朝手上望去,看见满手的白色纱布,遂想起来那日同姚芳归大吵的不快,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闻濯盯着他目光微动,又问:“疼吗?”

  沈宓摆头,不愿多提,将那只手又严严实实藏进了衣袖里,整理好满心杂乱才出声道:“殿下不好奇我此来所为何事?”

  闻濯盯着他那只手的视线还未收回,听见他声音只懒懒回道:“既然能够致使你不计前嫌入宫拜访,自然说明你是有求于我。”

  沈宓不置可否:“殿下英明,”他接着又说:“我其实是想求殿下保一个人。”

  “哦?”闻濯好奇地将视线挪回到他脸上:“竟不知京都还有人能够教你甘愿折腰。”

  沈宓:“殿下应该猜测得到。”

  闻濯挪开视线为他添了杯茶:“贺怀汀么?”

  沈宓点头:“正是。”

  闻濯手执杯盏,莫名有些邪性地看着沈宓,“你为何觉得我就一定会答应?”

  沈宓抿唇:“说的好听一些,自然是为了闻氏天下的疆土更加稳固,当然,倘若殿下觉得不好听,也可以提您的条件。”

  闻濯勾起嘴角,半晌未语,似是捉摸不定般,想要把沈宓这个人的心思都给吃透。

  但见沈宓未躁,不紧不慢地同他对峙,只等着听他一个力所能及的条件——

  这般游刃有余的神情,突然教闻濯很想问他一个问题:是否拿他自己的命做交换,他也心甘情愿为了贺怀汀能活下去,而一口答应。

  他知晓这是他自己没有胜算的问题,索性将他永远烂在肚子里,再也不问了。

  “殿下若没来及想好,来日提——”

  “我想好了,”他接着语意缱绻地说:“我要你沈序宁……”盯着沈宓发紧的神色,他倏然眉目温柔,大咧咧笑出了声:“的命。”

  不知道什么缘由,沈宓听见最后二字,忽然像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嘴角转露出一抹笑意——同方才对着温玦那般阳煦山立、渊清玉絜一般春风满目。

  闻濯仔细地瞧着,心下只长叹:

  心先悸者,哪怕一败涂地,也再难迷途知返。

  ……

  作者有话说:

  闻濯:我媳妇真有魅力~(咬牙切齿)

第19章 苟不同

  同天地间四时之景不同,这座富丽堂皇的宫墙里,坐拥了六境繁华,哪怕恰逢萧疏红林、芙蓉枯谢,却也有红梅映雪、茶花殷烈,不仅有人灌水土好生养着,还不愁无人赏看把玩。

  由此可见,只要凑巧天时地利人和,就连天下最不乏的草木也能求个富贵不同命。

  而人,却是总也凑不齐。

  反观徜徉在一片芳妍中,左拥右抱绿肥红瘦的纨绔郎,先天凑巧,哪怕无德无能、毫无建树,却也能被时局推上高位,权名两得——

  “那儿的,躲在树后头作甚,出来!”

  闻钦也算是个十分能熬的苗子,先前闻濯日日监督着教他批阅奏折,温习课业,有时遇到堆积如山的时候,难免要挑灯夜读,一熬大半夜过去眼睛都能瞧花了,日日损伤积攒起来,他居然半点事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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