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6章

作者:池也池 标签: 古代架空

  引荐,就这?

  姚如许自认为他提的并不是什么太为过分的要求,但瞧着温珩一脸难以言喻的神色,深想又以为是自个儿尴尬的身份实在是令人生疑,便又解释道:

  “我同他们不属一派,大人是明眼人也应该瞧得出来,我在府中并不讨喜,倘若此次不是因为我兄长辞世,恐怕还轮不到我在大人面前露脸。”

  温珩能大概明白他这嫡庶的处境,但又实在不解他这般的目的:“为何是殿下?”

  姚如许:“因为先帝遗旨。”

  温珩差点跑到他跟前捂住他那张没个天高地厚的嘴:“你知晓你说的是什么吗?”

  姚如许:“自然。”

  温珩还是觉得此刻头皮有些硬,歪着头打量了周遭好几眼,确认是确实无人在侧,才敢低声问出口:“你要本官将你引荐给殿下,又跟先帝遗旨有什么关联?”

  姚如许皱了皱眉:“大人届时便会明了。”

  温珩一个头两个大:“你方才所说你不是丞相大人他们那一派,又是何意?”

  姚如许眯了眯双眸:“劳烦大人将此话传回殿下耳中,自然能见分晓。”

  温珩:“……”

  茶过三巡,这回不是温珩自个儿要从丞相府跑路的,反而还是他问题太多,被姚如许硬生生赶回去的。

  大理寺一年到头难办一桩命案,平时是没什么机会把折子呈到承明宫,教批奏折的人浪费心力的,所以夜里闻濯无意翻到“大理寺卿 温珩”这几个字时,还有些迟疑。

  原以为是沈宓那桩案子他还有不满,便先挑出来他的折子作了翻看,目光触及到里头明晃晃写着的“先帝遗旨”四个大字,他忽然狠狠皱了一下眉。

  他原本只愿这偌大的朝廷,没那么多处心积虑的巧合。

  可是,谁又由他做主呢。

  连夜唤人吹灯布辇出了宫门,闻濯一路绕去了宁安世子府。

  开门的老管事看见是熟人也懒得再拦了,放了闻濯进去里院叮嘱了一句“世子殿下歇下了”便再未多说。

  显然闻濯对着个沈宓是没有什么耐心的,老管事的嘱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大刀阔斧地一脚踹开沈宓闭的严严实实的房门,揪着刚躺上榻的沈宓,就直接拖到了被秋寒卷的冰凉的地毯上

  粗暴的行径,和从放门口汩汩灌进来的寒风,将沈宓好不容易升起来的瞌睡碾的一点儿不剩,强打起精神抬手揉了揉眼睛才想起来自个儿早成了个瞎子。

  闻着面前的闻濯风尘仆仆的气息,都能想象出他此刻,眼珠子教火气腌红了的模样,思来想去最近他也没作什么死,便无辜地问道:“何事又惹着殿下了?”

  闻濯松开他的领子,咬牙切齿道:“你同姚清渠到底是什么干系?”

  沈宓柔弱地笑了笑,左右言他道:“为何先前殿下待我不管不顾,如今却是似是拳脚相加,也不足以解恨?”

  “你一早就知晓先帝遗旨上到底写了什么,也清楚姚清渠那个混蛋儿子那日出门会死是不是?”

  沈宓虽生的是个灾星命,却到底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拿捏准了闻濯不会杀他的念头,半句都不多解释。

  夜里秋风萧瑟,冻的他淡薄的身子骨打了好几重颤:“殿下只手遮天,难不成还怕查不到么?”

  闻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故意的、还是你没得选?”

  沈宓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若是说没得选,殿下会信我吗?”

  闻濯沉默半晌,良久才答了一声。

  沈宓迷迷糊糊的,临了也没听清他答的是会还是不会,清醒过来时,人已经走了。

第7章 吴西楼

  或许是沈宓念念不忘的鬼话终于有了回响,他自提起自己那宁安世子的名头,名不正言不顺之后的第三日,宫中以司礼尊仪为首的礼部尚书吴西楼,就开始在早朝上当着闻濯的面含沙射影。

  他们惯用口诛笔伐,掺合着以往沈宓在京都惹出来的那些出名混账事,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大胆输出妖孽天收的发言。

  提前几日,就上书奏折,痛斥沈宓此人白占世子之位,是为该废,无恶不作,是为该死。

  上朝时,又拉帮结派在朝中骚动风向,令百官在伦理纲常之上默认要处死沈宓。

  再用朝廷如今正缺梁才挟之,以他们头上的乌纱帽作筹码,沆瀣一气地冲他们才上任的摄政王殿下示威——沈宓必须死。

  于是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摄政王殿下,随意大笔一挥,顺水推舟地撤了几位凑热闹的闲置官员,又借此机会顺理成章地推了几位新臣上位。

  随口讥讽了几句“尸位素餐”,“在班不思班”诸如此类的言辞,引得一众老匹夫心有不满。

  毕竟他们当朝数十载、效忠两任君王业业矜矜,先帝在时替他们攒起来的老脸舍不得丢,此刻倒是成了青竹风骨,没有阳关道一般的台阶他们却是也连腰都弯不下来了。

  于是当场掀了乌纱帽、摔了芴板,踩着官服指着高位上闻濯的鼻子就骂:“闻氏江山来之不易,他日必定毁要在你这黄口小儿手上!”

  闻濯难道在乎么?

  他不在乎。

  他一个半只脚都已经迈进菩萨堂里的假和尚,哪里在乎江山多少亩、美人多少数呢。倘若不是先帝临终非要传旨来召,他如何会踏入这乌烟瘴气的京城。

  他懒洋洋地伸手唤禁军把人拖了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地下了一道“抄封令”。

  此举惊得朝中其余还在摇摆不定的大臣们心头一噔,眼见他如此软硬不吃不上道,心下立马决议要改换策略。

  于是齐齐跪下,高声喊了许多句:“殿下息怒。”

  傍边儿烂泥扶不上墙的小皇帝闻钦都他娘的看傻了。

  从前他观先帝上朝也没有这般豪横,反而为了牵制怕得罪这个怕亏了那个的,最后收下一箩筐“百家姓”、“绿肥红瘦”的美人充纳后宫作个摆设,还得白替别人养着张要吃饭的嘴。

  虽然他那时还小、却也明白这叫均衡各方关系拉拢人心,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认为终有一日自己也会束缚于高阁之上,跟先帝一样,谁知他这被迫半路杀回来的叔父却不按照套路出牌。

  他莫名有些卡了一口浊气在嗓子眼儿里上不来的感觉,但是为了自个儿的江山社稷,他也不能容忍别人这样肆意挥霍,张了张嘴劝道:“皇叔,既然卫大人已引咎辞官,不如抄家封府就免了罢?”

  闻濯面不改色地回道:“他说你闻氏江山要毁,他明言咒你。”

  闻钦:“……”好嘛。

  满朝大臣瞬时头埋得更低了。

  闻濯掀了掀眸子看了一眼殿中朝臣,轻扣着身下座椅,颇有些没有耐心地说:“你们真以为本王吃了几年斋,便是个不懂荤腥的草包了?”

  殿中无人应答,众臣皆俯首帖耳。

  闻濯便又道:“卫大人为北辰鞠躬尽瘁十数载,未辜负北辰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他自己,酒楼、赌坊、勾栏院你们说哪一样他没往自个儿袖子里藏?还需要本王当面跟你们对对账么?”

  对账是不可能对账的,指不定一对高兴还会对出犄角旮旯里藏着的张三李四来。

  会做人的几位率先把“殿下英明”这几个字结结实实喊了出来,紧接着殿中“汪洋”一片,个个儿都如结草衔环一般待摄政王殿下忠心耿耿。

  闻濯一见老实了,便舍得开开金口说正事,一双黑的深不见底的眸子盯着殿中立着的礼部尚书吴西楼半晌,才喊他的名字——

  “吴大人,您执礼部数载,为人最是知礼明义、尊礼崇纪,也听闻自先帝起初登基,到后来封后、祭天、丧葬之礼,无一不是出自您亲手操办监看,身居此位多年您当之无愧,近来悉数封典也是多加劳累,方才见您在下欲言又止,可是有何异议?”

  料是闻濯自己都没注意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一开口便是拐弯儿抹角的客套之辞。

  一旁从未听过闻濯夸赞别人的闻钦,更是目瞪口呆,心还说吴西楼这手脚也并不算干净的老匹夫,是如何荣获他这挑剔皇叔的青睐,下一秒便听见方才还站在众臣中间,一同默认要定沈宓死罪的吴西楼连忙摆了一套妄自菲薄的嘴脸说:

  “殿下谬赞了,老臣不过是在其位所司其职,礼部诸事上臣并未有旁的建树,也对方才之事没有任何异议。”

  闻钦以为,倘若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能有个出书的途径的话,他吴西楼必定要占京都西市铺子一鳌头。

  闻濯素来淡然的面上微微多了几分名为满意的情绪,他继续问道:

  “那既然吴大人并无异议,不如就在年底,将近来京都所流传的宁安世子的授封礼操办了罢,毕竟也是先帝亲手所拟的封号,”

  “先帝在世时便多为倚重大人,如今在天之灵,定然也是将大人视为在礼教上振国兴邦的栋梁,倘若他要是知晓北辰上下要为了这么一桩小事闹的鸡犬不宁,来日泉下相见,难免不会误会大人,你说呢?”

  吴西楼心说自己死后的事情都教他预料的差不多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托高之词倘若没有沈宓那小王八蛋的掺合,他定然听的飘飘欲仙,但牵扯到先帝生前明旨,他亦是不好反驳,于是只好面色如土地应下了差事。

  闻濯见他为人还算识时务一时间晴空万里,大手一挥拟了旨顺带散了朝。

  这是闻钦登基以来同他这位皇叔一起上的第十七个早朝,也是闻钦头一回见他平时少言寡语、凶神恶煞的皇叔能够一口气说这么多的废话。

  他知晓是因为什么,便只好等到忠臣都退散完了才问:“皇叔是为了沈宓?”

  倘若他问的是“因为沈宓”,闻濯可能还会借着一时兴起多跟他解释两句,但他问的是“为了沈宓”,这四个字太过绝对,闻濯不喜。

  遂拂袖起身,连个正眼都没留给闻钦便凌布离去。

  转头……还是绕去了宁安世子府。

  是带着册封侯府和世子的章程以及明旨去的,上头明令写着封礼的日子和授封的所有准备章程。

  闻濯路上瞧了几眼,这明晃晃的纸上写的一片,实则多的是做样子的东西,他殷切极了地想拿给沈宓看,也只是因为想瞧瞧这人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算是怀着几分期待地来到宁安侯府门前,望见前院大门依旧紧闭着,如同大白天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非要藏着掖着找自在似的。

  开门的管家瞧见是登门的是老熟人,客气话和撵人的话都懒得说了,直接请客进门差人去通报给了沈宓一声。

  沈宓闻见消息时,正在院子里头一颗歪脖子树下午睡。

  实则他方才起身,连早膳都未吃,装模作样地拿了本北辰野史杂文盖在面上,不到一刻便寐着了。

  院里深秋寒风露重,他坦坦瘫在木椅上雷打不动,傍边儿上还站着上回闻濯私心留下来的两个近卫——濂清和濂澈。

  两人老远望见闻濯走近,率先行了礼。“殿下”的尊称出口,沈宓如同睡死了一般就是不醒。

  闻濯好似也不计较,挪到他旁掀下来他脸上盖着的野史本子,随意翻看了几眼。

  只见上头有折痕的一页写着——

  “逐野之战,北辰帝率兵三千,于西泠之畔大败敌军一万,俘获战俘一千、缴粮草百石,凯旋。”

  野史野史,顾名思义也就是北辰上下疆土尚未统一平定之时,各地诸侯争霸程中所传下来的奇闻八卦轶事,里面大多数史事基本上都是没有事实根据,道听途说所记载在册,假多真少。

  而且这页所载的北辰帝事迹,连个正经名讳都没有说,一眼瞧上去便像是个编的。

  闻濯自觉无趣,随手又将本子扔回了沈宓身上。

  沈宓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袍,放浪不羁的坐姿将里衫蹭的松松垮垮,露出来的两截清隽锁骨实在有碍观瞻,见院内长的眼睛不在少数,严明的摄政王殿下便好心地伸手替他整好了衣衫。

  闻濯从宫里来此,手指早教秋风卷的冷硬,方碰到沈宓温热的皮肤时,顿时就像沙滩的鱼望见了浅洼里的水。

  他下意识愣了一下,又抿了抿嘴角盯着沈宓浅色的唇挑起了眉头,接着把手搁进了沈宓的颈子里,得逞一般蹭了一手掌暖和。

  沈宓这下终于醒了,眉头紧皱着微有些不耐烦。

  闻濯看的发笑,没忍住又勾起手指挠了他两下,紧接着便教沈宓一把抓住。

  沈宓的手比他的还要冷,仿佛方才在外跑了两里地那个是他似的。

  “好玩么,殿下?”

  闻濯翻腕反握住他的手、毫不费力地揉在自己并不暖和的掌心,故意道:“我还以为知晓我来,你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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