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 第44章

作者:游瓷 标签: 古代架空

  方棠身形一僵,并未回话。

  “当初栗安安排的人一时失手,那杯红枣茶没能除去你,现在看来也不全是坏事。”东阳郡主又道,“至少留到这个时候,你还能亲眼看着我是如何覆灭栗苍父子的。”

  方棠一惊,难以置信道:“那杯有毒的茶……是你们?!”

  东阳郡主点头道:“不错,那杯茶无论是你和栗延臻谁喝了都好,但凡能让栗苍不痛快,就是乐事。”

  “你……”

  东阳郡主看了看架子上的西洋钟,见时候也不早了,便起身道:“丞相大人不喝茶的话,再跟我去见一个人吧。此人也算是先帝故人了,丞相或许没见过,但一定认识。”

  她说完,身后的亲兵便走了过来,齐齐地向方棠看去,气氛间充斥着威胁的意味。

  方棠不得已只能站起身,跟着东阳郡主往外走去。

  在这处别院后面的偏殿,还有一排破旧的厢房,低矮地靠在宫墙边,像是最腌臜的柴房马厩。东阳郡主停在一间厢房门前,朝亲卫摆了摆手,便有人上前打开了门,一片浓雾似的烟尘扑面飞来,方棠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抬起衣袖掩面。

  “这是什么地方?”方棠心中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东阳郡主道:“丞相进去看看便知。”

  方棠知道自己在她这儿是得不到回答了,只能慢慢地走进去,看到昏暗的小房间里满是茅草和木柴,脏乱破旧,还散发着一股仿佛经年不散的潮湿腐气。

  待到房内烟尘落定,方棠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屋子的角落缩着一个人影,见到自己出现,还惊恐地往墙角挤了挤,似乎极其怕人,要将自己生生埋进墙里一般。

  这人动时,身上还发出铁链的摩擦声,看样子是被人囚禁在这间房子里的。方棠走近一些,依稀辨认出面前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女人,面相痴傻呆滞,目光无神地看着自己。

  “这是谁?”他问道,“这里怎么会锁着人……这是……”

  东阳郡主见他有所触动,莞尔道:“便是这处宫苑的主人了。”

  方棠心下顿时咯噔一声,仔细回想这处别院原来是什么地方——是先帝故太子从前在入宫时的住所。先帝宠爱太子,于是在他及冠后赏赐了这处带院子的宫殿,东宫每每入宫,便会携太子妃住在这里。

  ——太子妃?!

  作者有话说:

  糖:妈的想造反了,淦

  PS:栗安不怎么把自己当栗家人,所以他骂栗氏狗并不觉得在骂自己,是在骂本家

第58章 天命

  这个被囚禁在此的女人,居然是前太子妃?

  方棠震惊地看着面前已经完全不成人形的太子妃,对方形同枯槁的面庞被门外投射进来的光束映亮,四肢骨瘦如柴,宽大的灰色衣裳下面露出枯骨一般的十指,每一根上面都沾染了血迹,指尖被磨得溃烂,而一旁的墙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当时陛下登基,没多久太子妃便失踪了,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他喃喃道,“是陛下的旨意吗?”

  “你可知这位太子妃的家世吗?”东阳郡主问道,“曾经的太子太保家二小姐,太保夫人嫡出的女儿,幼时原本是与当今陛下定了婚约的,她的长姐才是原本要许给前太子的人。不过她长姐未及笄便病死了,刚巧陛下的生母淑妃也早已过世,陛下年幼失恃,又连带着被先帝冷落,因此太保一家顺水推舟,以幼弟应谦让长兄为由,令陛下解了太子妃与陛下的婚约,转而投向东宫。”

  方棠愣住了,他没想到皇帝与太保一家居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现在的皇后是前太子完婚后,先帝才指给皇帝的,相貌家世都平平,却一直被皇帝以礼相待。连皇后的父亲在朝中都颇受尊敬,虽然庸庸无才,却从未受过亏待。

  “太保一家都是趋炎附势的货色,见风使舵、过河拆桥,当年受了淑妃不少好处,转头来却忘恩负义,将事情全然做绝。”东阳郡主冷笑道,“所以陛下登基之后,便要尽数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过太子妃倒是贞烈,死也不肯顺从陛下,才被关在这儿的。”

  方棠难以置信道:“陛下……陛下他居然会如此……”

  东阳郡主垂眼,不带半分怜悯地看着已经失心疯的太子妃,道:“丞相,我想这个道理你我都懂。这世上拜高踩低之人比比皆是,即便是绝世英才,也会被这些脏污之徒打压殆尽,永不得出头,就连我也是如此。”

  方棠茫然地看向她,不知何意。

  “我只恨自己生为女儿身,明明治国之才丝毫不输我那些兄长弟弟,却只因为是女子,便不被允准有自己的野心!”东阳郡主忽然拔高嗓音,厉声道,“连我的父皇都对我极尽打压,甚至将我丢出去与没落将门之子和亲!我与栗安都是如此,因为出身、家世而遭人白眼,这天道便是如此不公!”

  她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连方棠都不得不承认,朝堂之上的趋附之风有多严重。若无世交、师长、亲友的扶持与帮衬,寒门学子就算再悬梁刺股半生,也不一定就能争得出头之日。

  方棠自己曾经也深知世态炎凉之苦,家道中落后不得不自力更生,连考取功名之后也只能做些侍花弄草的闲事,和伴读的书童毫无两样。

  “东宫当年何等风光恣意,可我偏偏不帮。我只助忍辱负重、不甘天命之人。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天命就是笑话!我是女子又如何?只要我想要,那么我所作所为、所思所想,皆是天命!”

  东阳郡主说完,目光陡然转冷,最后瞥了太子妃一眼,吩咐道:“把她放出去,丢在街上自生自灭好了。陛下对她早无兴趣,留着也是平白污损皇家圣誉。”

  几个亲兵上前,解开太子妃手脚上的铁链,将已经不会挣扎反抗的女人拖了出去。方棠愣愣地站在原地,从头到脚就像是被泼了一盆数九寒天冰冷的井水。

  没想到当今的天子居然是如此凶残暴虐之人,方棠从未设想过自己所辅佐的君主,居然是一个冷血残暴至极的伪君子。

  要说忍辱负重,一朝得雪胯下之辱也就算了,可他的的确确是下了如此毒手,要血溅宫墙、赶尽杀绝。

  现在轮到栗家了,栗延臻首当其冲,即将面临天子雷霆之怒。

  “丞相,我与南武将军并没有要对你不利的意思,现下情势未明,丞相大人作壁上观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我现在给你几条路可以选,那便是在这场对弈彻底尘埃落定之前,做出你自己的选择。”东阳郡主道,“在这之前,你要任意更换阵营都可以。我生平最爱与人对赌,这次若我败了,栗氏杀进宫来,你秋毫无损,我束手就擒。倘若我赢了,也不会亏待任何有功之人,到时也丞相请不要后悔自己所选。”

  外面匆匆跑来探报,跪在东阳郡主面前说道:“郡主,栗安将军手下的大营已经与禁军一起守住四面宫门,刚刚城守来报,栗苍大军已经逼至皇城脚下了。”

  方棠猛然抬起头——栗苍回朝了?!

  难怪这两天皇帝如此急不可耐,原来是早就得知栗苍听闻风声后率军回京,在不先下手为强,就要被对方所制了。

  “你们有什么能和栗苍抗衡的筹码?”方棠问道,“栗安所领各营大军不足十万,禁军更孱弱不堪,如此就敢诱使陛下起兵与栗苍相抗,你们安的什么心!”

  “正是要这样,看似螳臂当车,厮杀到最后才更有意思。”东阳郡主轻笑道,“丞相就请隔岸观火。”

  她让人带着方棠一起去了皇宫外墙的城楼上,望着宫门前黑压压的禁军,方棠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压低了声音问东阳郡主:“怎么全都是皇宫禁军,栗安的大营军士何在?”

  东阳郡主看着远方,开口道:“他带兵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里有禁军就够了。”

  方棠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只听她又说:“当年栗延臻军营里的一场大火烧得好啊,给我烧出了几个能用之人,眼下做事就要容易得多。”

  她这话刚说完没多久,一个亲卫从城楼下跑来,拱手对东阳郡主道:“郡主,岭南骁骑营的弟兄已经拿着虎符铁券,将栗苍驻守在城外的七万士兵尽数引入城中,这会儿估摸着快到了。”

  “你们哪来的虎符!”方棠震悚不已,他先前明明将栗延臻交予自己的虎符放入丞相府中隐秘之处,且吩咐过望柳,若他日生变,一定拼死守住虎符。

  他相信望柳,即便是死守到最后一刻,也不可能让栗安找出虎符所在。

  “当然不需要丞相手上的虎符,我自然可以以假乱真。”东阳郡主道,“当初栗苍惩治了栗延臻看守不严致大营失火之罪,还将两个亲兵下狱。那两人将死之时被我救下,对我感恩戴德,从此发誓效忠于我——看吧,即便是以忠勇双全号称的栗氏,也有如此背主忘恩之人,栗苍多年的恩惠转头便可以抛却脑后,而我的一点举手之劳,却是雪中送炭的救命之恩。人心复杂,但若是懂得如何收买,便了如指掌。”

  “你伪造了虎符?”方棠冷冷问道。

  “是又如何?那两个亲兵亲眼见过虎符,伪造出来的也能够以假乱真。”东阳郡主道,“丞相该不会以为,我们只会死磕你手上那枚吧?”

  方棠不以为然,甚至还暗地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母符还在栗夫人手上,如果栗安和东阳郡主要有什么动作,栗夫人转眼间便可逆转局面。

  只是他们为何要将虎符军引入城中,难道不是自取灭亡吗?

  街上早已提前清场,百姓各自被遣散回了家中,也都知道将有大事发生,纷纷躲在家里。城中死寂一片,一个人影也不见。

  “到了。”东阳郡主目光陡然凛冽起来,双手扶在城墙上,看着不远处逐渐逼近的大队人马,动地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将整个皇城对半劈开。

  “禁军不可能抵挡得住虎符军的,你们疯了!”方棠急道,“你们要让皇宫血流成河吗?陛下怎么办?!”

  “这就是陛下的意思。”东阳郡主十分冷静,“禁军是一群废物,但这里需要他们。”

  方棠眼睁睁看着虎符军杀进了宫门,转眼间便和禁军交战起来。一方几乎是压倒性的力量,不多时就占了上风,而平时一直养尊处优、作威作福惯了的禁军,一旦遇上真刀实枪的战场,立刻作鸟兽散,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

  现任的殿前都指挥使,是栗安提拔上来的,几乎对其唯命是从,此刻浴血拼杀,虽然被打得节节败退,几乎已经退到了金銮殿的玉阶前。

  这时东阳郡主又望向天边,一只凤头雕盘旋落下,稳稳停在她伸出的手臂上,左爪上帮着一枚信筒。东阳郡主将密信接下来,看了看,笑着丢给方棠:“丞相大人,请看。”

  方棠颤抖着手接过密信,就看到上面潦草字迹书写着,栗苍和栗延吾已经进城,正朝着皇宫的方向来,前军随行三万,其余五万大军在后,最短一日便能赶回。

  她究竟要做什么,她疯了吗?!

  若是栗苍率军杀来,整军会合,那便是将近二十万大军排山倒海地压来,虽然长途跋涉已经消耗了不少士气,但毕竟还是有军威在的。东阳郡主就是再怎么有翻天覆地的能耐,也是不可能反败为胜的。

  不可能的,除非天降神兵,否则不可能胜的!

  这边禁军已经被杀得快要全军覆没,虎符军不费吹灰之力,将禁军大部分主力剿灭殆尽,而率军杀敌的指挥使也已经战死,尸身被铁骑刀兵践踏,化为肉泥。

  不多时,栗苍和栗延吾也领兵赶来,军临城下,气势压迫得所有人都凝神屏气,瞧着城楼下激烈无比的厮杀。

  方棠沉不住气,甩开东阳府的亲兵,头也不回地跑下城楼,面对气势汹汹的乱军,他丝毫不惧,随手牵了匹无主的战马,一扬缰绳向着栗苍奔去:“褚阳公,慢着!”

  栗苍回马拔剑,这才看到方棠骑马向自己跑来,眼神一变,神色也冷了三分:“丞相所来何事?”

  “不对劲!”方棠高声道,“你带了多少人入城?”

  “三万。”栗苍道。

  方棠一听,觉得有些悬心,又问:“你们回来时,可见城外有什么异样吗?”

  “并无异样,丞相想说什么?”栗苍问道。

  “若陛下只有这些兵马,是绝对不可能胜得过你们的。”方棠凝眉道,“城中不太对劲,你们还是先退出皇城再做打算吧。”

  栗苍似乎也一直觉得事情很不对,这一路他们来得太顺畅了,入城时几乎无人阻拦,甚至连守军都没多少。杀到皇宫还是如此,只有这些弱不禁风的士兵,怎么想也没那么简单。

  这时又是一匹快马急急奔入宫门,马上是栗苍的亲兵,边跑边高举着军令喊道:“栗将军,不好了!我们进来之后,四面城门突然全都关了,现在栗安带人打开了北城门,放鲜卑军进来了!”

  方棠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霎时脸色剧变,差点从马上翻下来。

  “你说什么?!”他怒吼道,“栗安!他好大的胆子敢勾结鲜卑!”

第59章 萧墙

  栗苍和栗延吾显然也没想到,栗安与东阳郡主能疯到这个地步,为了对抗他们父子,居然不惜与鲜卑军勾结。

  眼下鲜卑大军已经杀至城外,栗苍稍作思索,立刻策马转向宫门的方向:“延吾,随为父杀出去,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鲜卑杂碎杀个干净!”

  方棠急忙问先前来报的那亲兵问道:“鲜卑军有多少人?”

  “不知道,看着至少五万有余!”亲兵失措道,“栗将军,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杀!”栗苍为人一向强硬,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手上的兵力已经不足三万,也丝毫不减悍将之气,“延吾,走!”

  方棠还要说什么,这时又是一个亲兵赶来,屁滚尿流地从马上跌下来,显然已经吓破了胆:“将军,完了!丹措伏兵也杀来了,他们在城外接应鲜卑军,已经占了四面城门!”

  方棠瞠目结舌,回头看了一眼城楼上迎着风岿然不动的东阳郡主,只觉得悲愤交加,忽然身子一抖,扶着马背咳嗽起来。他气急之下,一口血猝然呕出,已是愤恨至极。

  “丞相大人,本侯遭人摆了一道,眼下除了杀出一条血路也别无他法。”栗苍看向方棠,语气沉缓道,“早知有这一天,栗某不惧龙威天恩,更不会被区区乱军贼党吓破了胆子。只是吾儿延臻还在城外,若丞相有法子与他通信,叫他不必来援,弃我二人而去便好。”

  “咳咳、褚阳公……”

  不待方棠说完,栗苍已经与栗延吾勒马扬鞭,朝着城门而去了。方棠追了两步,胸口又疼起来,只得下马,整个人跌坐在汉白玉石阶前,剧烈地咳着。

  直到东阳郡主和亲兵一起过来,将方棠架起来拎到她面前,他才将将止住了咳,双眼夹杂着愤怒的火光,应和满天的烟尘与阴霾,厉声质问道:“你究竟为何要做到这一步?你与虎谋皮、引狼入室,就不怕鲜卑与西羌反咬一口吗?!”

  “西羌和鲜卑已经对我大渠称臣,只要解决掉栗苍父子三人,剩下那数十万大军到了城外,也不过是无主的苍蝇,通通要归属陛下统领。”东阳郡主道,“你以为我先行将栗苍引来宫中与进军交战是为何?那些废物禁军留着也打不了仗,食之无味、弃之却可惜,若能在死前当了我逆转乾坤的垫脚石,也算死得其所了。”

  “这么说,指挥使也是被你们利用了,那些禁军为人冲锋陷阵,却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方棠讽笑道,“郡主,方某今日得见人心叵测,大开眼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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