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书 第8章

作者:弹冠按剑 标签: 朝堂之上 强强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古代架空

  名叫言懿的小孩很是不满地撇了撇嘴,虽然嘴上嘟哝着,却仍是无奈被那个唤做阿蛮且长相憨厚魁梧的孔武青年带回了草屋内。

  将匪贺二人带出草屋十数步开外后,白骁也不闪烁其词,开门见山便明道:

  “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们找来这里是想做什么……粮草的事从头至尾皆是是我一人所谋,其他乡民们皆毫不知情,反正现下粮草早就被塞进了肚里,便是开肠破肚也搜刮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我是个孤儿无亲无故,没有多少牵挂羁绊,你们想怎么处置我都心甘情愿。”

  说罢,白骁还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一副满不在乎视死如归的模样。

  其实白家俩兄弟此番窃取的粮草数目并不算多,且因前方途径的襄州等州县皆是鱼米之乡,仓内蓄粮丰盈,对行军倒也不至造成太大影响。只是毕竟军政粮草非同儿戏,此事若为别有用心之人趁机挑唆利用,却是株连九族满门发配都不足为过。

  “你哥哥白骙现下还在军营里……”

  “你们把他怎么了!?”

  提到白骙的名字,原本从容泰然的白骁瞬间失去了先前的淡漠冷然顿时勃然大怒,厉声打断了斐栖迟还未落下的话音。

  “要是真的把他怎么了就不会是我们两个人来了……”斐栖迟扶了扶额角,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应该这么做,要知道这件事情对你、你兄长、甚至是整个邓州的百姓都可谓是饮鸩止渴,解了一时的燃眉之急,之后呢?我想你在军营里待了这么久,也知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为何不奏疏上报,让朝廷王法来解决?”

  “哼……上报?王法?哈哈哈……”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不经的笑话般,白骁冷哼一声,双手抱臂冷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吗?可是又哪里会有上位者管我们这群庶民匹夫的死活?这姓易的狗县令有恩于当朝皇帝,都说君无戏言,你们这群当官的也知道,那皇帝老儿去年才送了他一块金字牌匾,又哪里肯去动他?”

  身为“上位者”中一员的斐贺二人一时语塞,朝堂上的虚与委蛇、利害求全身为当局者的他们比谁都更加清楚,场面便一时沉寂尴尬了下来,但此时几声尖利刺耳、带着几分撕心裂肺意味的孩童的剧烈咳嗽与哭喊却打破了这份的死寂。

  “你干什么!?”

  见贺重霄欲朝草屋内走去,白骁立即挡在破旧斑驳的柴门前,摆出生人勿进的警惕架势。

  “我略通晓些医术,知道如何处理感染发热。”

  见贺重霄只是惜字如金地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想继续径直走入屋内,白骁也毫不客气,脚踩龙蛇,眉头微敛,以手为刃,一计横劈向上便朝贺重霄脖颈凌空切去,贺重霄显然也早有预料,脚下稍一挪移便侧身躲过对方这一计毫不留情地手刀。

  趁着对方扑空前倾的罅隙,贺重霄借力打力,顺着对方的来势侧腿一扫,欲扰乱虚空对方下盘,而白骁从小颠沛流离淫浸实战,又岂会被这种招数所扰,当即便跳开数步,拉开了与贺重霄原本胶着的距离。

  “等等!”

  见白骁身形微曲,脚下运力,又欲与贺重霄缠斗起来,斐栖迟顿时生出股无明业火,腾步向前,堪堪挡下白骁直击一拳。

  不顾腕臂的红肿酸麻,斐栖迟眉眼如锋,眼中透出了几分平日里少有的湛湛威穆:“够了!你们再打下去女孩的病就能好了吗?白骁,你听着,虽说你此番偷截粮草数目并不算多,也非紧急备粮,可是此事若是想往大里说也并非掀不起波澜文章……要是我们有丝毫想要陷你和邓州百姓于不利之地的意图,我们二人便断然不会孤身出现于此,你和邓州这数万子民此时更不会安然无恙!”

  白骁虽然性自多疑阴鸷,却也并不是个不分是非之人,他略一思忖便当即收了手上的剑诀招式,贺重霄也不多加言谢,随即便推门走进了甚至难以完全蔽风遮雨的破旧草屋。

  作者有话要说:

  《军谶》曰:“ 军井未达,将不言渴;军幕未办,将不言倦;军灶未炊,将不言饥.冬不服裘,夏不操扇,雨不张盖。是谓将礼。 ”

第14章 负冰鉴

  推开门扉走入院内,二人便见唯一一间修缮得还能入目的草屋中央的软塌上躺着一个嘴唇惨白两颊却因创伤发热而涨出病态酡红的孱瘦小姑娘,掀开盖在女孩身上的那条薄薄毡毯便可见其外露的臂膀腿脚上竟覆满纵横交错的累累伤痕,更令人胆战心惊的是女孩的左脚踝腕竟被人用刀从中生生挑断!饶是见惯了战场上那些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斐贺二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何人所为?”抑制着内心的怒火,斐栖迟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问道。

  “斐将军,您何必明知故问呢?”

  白骁轻嗤一声,因下三白而时常显露凶光的眼中更添了几分愤懑怨悒:

  “这小姑娘名叫云眠,她的父母在邓州城中经营着最大规模的成衣铺‘云裳坊’,因裁剪因人得体,价格也合情亲民,因而生意一向景气欣荣。但易知行那狗官为了一己私欲强抢民宅,欲将其家店铺所在的街巷占为己有,她的父母不从,跑到都督府上讨要说法,却被其乱棍打死!甚至还派手下砸抢了云家的店铺,甚至连他们的独女都没有放过!”

  说着说着,白骁神色愈发激动了起来,他五指紧捏,指尖青白,猛地一拳砸向一旁的土墙,齑粉尘土四散,墙上便显露出了一块凹陷。

  “虽然她伤口上的血已被你们用火烙止住且已清洗缝合,然而创口却已感染,这也是为何她现下发热不退的原因所在。”趁着两人对话的时间,贺重霄已经上前检查了云眠的伤势,直视着白骁的眼睛郑重道,“你速叫人去医馆抓两方脾性温和的退烧止热的药材给她服下,然后再将猪油、松香、黄蜡三味熬化,滤滓冷却,入药搅匀外涂在伤口处,便可缓解她的炎脓痛楚。”

  贺重霄话音刚落便有一身量瘦小如猴,却显得十分精干灵活的矮个少年上前主动请缨:“白大哥,我去给云妹拿药吧,我跑得快且与那医馆的郎中熟识。”

  见白骁颔首默许,那少年腕线过裆的长臂便猿猱似地扶框一展,借着臂腕的气力朝洞开的院外飞窜而去,像是脚下踏着彩云火轮似的,几下便不见了身影。

  “白兆丰,你这小小的村寨里真可谓是卧虎藏龙、能者云集,颇有几分诸葛庐、子云亭的意味。”望着少年箭矢般窜出隐没于林间阡陌的灵活背影,斐栖迟由衷感叹道。

  “斐将军过誉了……和你们这般簪缨大家习武是为了马上夺取功名不同,我们这些市井小卒通晓几分拳脚不过是为了自保立足罢。”

  明明是一番略带菲薄的自谦言语,但在白骁说来却显得不偏不倚、不卑不亢。

  “就如我和兄长的字‘瑞雪’与‘兆丰’,瑞雪兆丰年,君明天下安,这便是我们这些甿隶之人的微薄心愿。”

  那矮个少年手脚果真麻利,不过半个时辰便拎着数包药材火急火燎地回到了草屋,配药、煎药、喂粥、冷敷、外用……许是生性不喜欠他人人情抑或依旧心存戒备,此般琐事白骁便没再叫斐贺二人过多插手。但这一屋子的青年倒也言令必行,一夜下来竟无一人抱怨怠慢,全都心甘情愿地受白骁凋零差遣。

  一夜折腾后,天光破晓时分,女孩的神志虽未完全清明,但发热昏胀的状况倒是消退了不少,众人虽疲惫不堪却是皆悉数擦了把汗,松了口气。当午后云眠皱眉嘤咛一声后缓缓睁开了眼时,屋内众人皆欣喜万分,屋内一时掌声雷动。

  “……谢大人救命之恩,我替舍妹在此谢过大人!此恩此德草民没齿难忘,今后定当衔环结草以谢恩德!”

  见妹妹苏醒,云眠的表哥徐明珏竟一堂堂七尺大汉竟喜极而涕,当即跪拜在贺重霄面前欲行叩首大礼,却被对方即使扶住:

  “令妹能渡此劫难并非全靠这单单一剂药石所能,与先前的医治处理,乃至命数福祸都有所相息,你大可不必如此。”

  “……真是没想到你竟还会解这般疑难杂症,当真是个居家郎中。不过话说回来……你这药方都是从何处学来的?”

  受过徐明珏的千恩外谢,回城军营的路上斐贺二人并辔而行时,带着几分好奇,斐栖迟出言调侃道。

  “不过是曾经有人以同样的法子在我面前医治过另一人,我这不过是照葫芦画瓢罢了。”贺重霄语气淡然道。

  “原来如此么……”斐栖迟闻言虽若有所思,却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

  “喏……拿好。”

  趁贺重霄还没来得及出言回绝自己递去的一包银两,斐栖迟摆了摆手,抢先道:

  “你以为我没看见你这散财童子塞钱给徐明珏?你也别着急还给我,这里头的银两肯定不若你给出去的多……这也算是偷偷你替我尽了份心意。”

  “不过说实在的,能通过钱财解决的问题都不叫事儿,现下最叫人头疼的却此事该如何解决……毕竟白骁所言虽有偏激却并非毫无道理,更何况都督掌一方军政大权,易知行其人更是八面玲珑广结勋贵,其下势力盘根错节,不知以我家的权势手段能否再搜刮出些其人做下的昭著恶事后禀明圣上,能否动其根基……”

  斐栖迟皱眉思忖后喃喃自语般地低声道,其言下之意显然是想借斐家如今在朝野上的地位权势便宜行事劝谏上书,但他话音未落便被贺重霄出言打断。

  “不可。此事我自会禀告圣上,你切不可将家族搅入其中。”

  见斐栖迟欲出言争辩,贺重霄抬眸瞥了他一眼,平日里清冷如水的声音此时更添了几分凝冰雪子般的毋容置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想来你也知道,斐家现下虽烜赫如日,但正因如此背后心怀叵测敌意者不在少数,此时万不可出头冒险。”

  “你这话说的……我们斐家难道净是些怕事之辈?而且即便由你上书,朝臣还不是皆会以为乃我授意,又有何分别?”

  听见贺重霄此番言论,斐栖迟不由皱了皱眉头,心下生出几分不悦。

  “令尊两朝元老国士无双,斐家更是世代满堂皆股肱良将,受尽世人敬仰,你知我绝非此意。”贺重霄摇了摇头,语气中的强硬并未削减丝毫,“我虽与你交好,但毕竟你我之间并非血脉相关,旁人即便心知也不好借题发挥上纲上线至斐家上下……何况我与圣上年少相交,由我劝谏想必更为妥当。”

  “你若信得过我便将此事交付予我。”

  心知贺重霄是个言出必行、驷马难追的主,而且此事借自家权势地位解决的确易留后患,斐栖迟轻叹一声,无奈点头应允:

  “唉……也罢,这件事便拜托你了。”

  “陛下,恕臣等直谏,云麾将军所陈二事皆不可为啊!”

  数日早朝后,本该退朝的一众官员却仍手执板笏,齐齐跪拜在用以听朝而视事的“内朝”两仪殿内。为首的高呼反对之人自是右相林昭然,可其下紧随之人却并非只有昭阳派的江、墨等家子弟,更有如骠骑将军齐晟、国子祭酒赵行云般中立不阿之人,甚至连前几日称病抱恙的太尉林昭然也面色不豫地赫然在列。

  “……陛下去年才赏赐了邓州都督一块书有‘宣化承流’四字的金字牌匾,安抚了以其为首的一众前朝豪右勋贵,若是现下未久便对易家施以棍棒,岂不是朝令夕改,既寒了归附氏家的心,亦叫天下人笑话?”

  林昭然的这番振振有词的话语的尾音还未完全落下,随即便听得一声冷哼,一个身量魁梧、须发如戟,虽还未言语方正眉目中却已透露出一股凛然正气的匈匈大汉忽而阔步走至玉陛前撩袍抱拳,正是身负当朝最高武将官职的骠骑将军齐晟。

  “后生小子理想当然……陛下,邓州都督之事的其中利害微臣一介武夫粗人并不明,但所谓招安身手上佳的流民匪寇之事却甚是荒诞!且不说流民匪寇能否摒除野痞匪性,全然服从朝廷调令军纪法规,便是如此又如何能确保其不与纪律严明、出身贵胄的煜军产生抵牾?若是因此而乱了祖辈定下的大经大法,任谁都是万死难赎其罪!”

  齐晟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语言虽说有些偏激直莽,却也颇有见地道理,他这番极具感染的话稍一放出便是一呼百应,两仪殿内再度齐刷刷地跪下了一大批官员,他们稽首跪拜,口中的齐声高呼在丹楹刻桷间盘桓不绝:

  “请陛下三思!”

  此等情形萧憬淮并非全无预料,毕竟贺重霄虽体恤下属,可对同僚断然算不上亲和,何况他此番上书陈列之事的确有几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意思。但饶是群臣反对、呼声渐涨,萧憬淮垂眸沉吟了一番,却仍开口问道,语气中听不出丝毫喜怒:

  “斐太尉,此事你以为如何?”

  忽而听到自己的名字,今日破天荒匿于一隅的斐欲清略一迟疑,而后偻身缓言道:

  “……臣以为骠骑将军所言不错,贺将军此举确实略显冒进欠妥。”

  正当满殿上下文武皆呼不可之际,一年华垂暮、皓首苍颜的老者却逆势出列,老者略显蹒跚的脚步与佝偻的身形使他显得并非矍铄益壮,但他皆白胜雪的飘动须发和鬓角生出的黄发骀斑给他别添了几分不离红尘的仙风道骨。

  “臣以为云麾将军此举虽有悖常循,却是别出新裁,非常时期便可一试。”

  “魏谏议,多年极少涉朝政的您现下说出这话,莫不是想替曾经相中而未果的东床快婿说话?”

  “是啊,魏谏议,令媛嫁去边塞荒野也有些时日了,您这金龟婿怕是钓不着咯……”

  史官本多为清望官,加之魏广贤前年又告老辞去兼修国史与撰录记事之实职,因而身居正五品谏议大夫之职的魏广贤虽贤德忠名在外,然则却未有多大的实权。

  并不在意众人言语间的嘲讽讥诮,魏广贤继续不徐不疾地逐条陈列利弊:

  “黎民百姓之所以落地为寇是正因其生活于水深火热。如同治水,若是一味堵塞施压反而适得其反,唯有疏通治导才是上上良策……何况恕臣直言,陛下更可一箭双雕,趁机打压地方豪右的气焰。”

  “至于调用收编流民匪寇之事,臣亦以为此举未有不可。贺将军在大军开拨前便曾言因粮于敌之道,想来此举亦在其料想分寸内,陛下大可放心无忧。”

  “魏谏议,我等自知您光风霁月暗室不欺,可是您等君子又哪里能知小人心中所想之龌龊呢?”

  见魏广贤如此回护贺重霄,户部侍郎江如练轻笑出声,眼神及语调皆含凉讽。

  “贺将军称不称得上君子老夫的确并不知晓,可是你这般见风使舵口腹蜜剑之人却定是伪君子。”

  魏广贤斜眄了一眼笑面虎般的江如练,几近刻薄的言语丝毫不掩饰对其的厌恶与唾弃。

  没有料到魏广贤居然会当着众臣及圣上的面丝毫不给自己留有情面,江如练心下暗骂:“该.死.的老骨头……”手指骨节被掰掐得噼啪作响,脸上也顿时如打翻了酱油瓶般一阵青一阵白,煞是好笑。

  “……诸位爱卿近来为安流除寇也都费心操劳了,此事朕改日自会与诸卿再度商榷,便先退下吧。”

  沉默着听完两方的各执一词,先前背手侧立、仰头望向头顶上书“敬德保民”四字的云龙陟匾的萧憬淮转过身来,却只是留下了这么句不置可否的官话。

  待众朝臣鱼贯步出两仪殿后,萧憬淮转身走回了檀木案几前,展开了置于最上方的一封附有翎毛的加急信笺。并未将视线至于已经读过数次的陈列疏言上,萧憬淮反而把视线放在了底端那句略显突兀的加粗大字上,书者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却教萧憬淮心下微微一滞——

  “而今更笃凌云志,莫教冰鉴负初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中的所有医学知识皆为瞎扯,可以当玄幻看看(bushi),玉山我不具备任何一点医学知识,还请各位请勿考据。但如果有学中医的小天使能指出疏漏的话,玉山不胜感激!

第15章 蛾眉志

  “豫王殿下,请留步。”

  “……魏大人可有何事?”

  上元休沐结束后的第一次早朝刚下,步出宣政殿未久的萧憬淮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叫,在看清来者年逾不惑、目无流视,颇具廉隅细谨之风,正是有刚正之名的谏议大夫魏广贤后,便连忙停下脚步,俯身作揖行礼。

  “别……老夫此番前来正是为向殿下道谢前日相救小女之恩,因是由我向殿下行礼言谢,可受不得殿下此番大礼。”见萧憬淮向自己恭谨行礼,魏广贤连忙摆手,将其虚扶了起来。

  “方才朝堂之上大人已向父皇美言,何况路见不平、除暴安良本就是我大煜子民的分内责任,魏大人现下又何谢之有呢?”

  虽然魏广贤如此言说,但萧憬淮仍是一副虚怀若谷的谨行模样,看不出分毫恃功而威的骄傲烨然。

  “老夫方才在朝堂上不过是具以实言,何况圣上对殿下的褒赏是君心圣明,而老夫此番道谢则是替小女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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