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 第112章

作者:文云木 标签: 古代架空

  画良之轻叹一声:“所以我总是饿着,瞧她眼色,想方设法出去弄铜钱,偷啊,摸啊,借啊,求呢……能给我妹续一天命,她便开心一天。”

  桂弘动了喉咙,舔了舔唇。

  “可这都是好的。”画良之道:“至少,我还有娘,有家回。”

  “可她怎么。”

  “怎么能。”

  “怎么狠心弃我而去。”

  桂弘不知如何安慰,只是心头酸胀,握紧他的手,心跳声愈发燥乱。

  “我不也是她的孩子,她去陪安之,谁来陪我。”

  画良之沉了眉眼,黯然勾唇,道:“我恨她为何当初不带我一并跳入江水算了。分明她自己都知道这人间生不如死,却还要我留下。”

  “所以后来我总会忍不住想,那时候我也该随她去的吧,是我对人间纠缠不放,人间让我不得好活。”

  “……哥。”

  桂弘将他的脸推捧至怀中依托着。

  他的气息总是滚烫,一波一波落到画良之颈上,发痒地泛出红。

  “过去了。就当是相依为命,你还有个我。”

  “是啊,过去了。”画良之淡然如聊他人事:

  “我早记不起她的脸了,也记不起我妹妹的脸。唯有那日她跪在我妹榻前磕头道歉的背影——藏蓝的麻布袄子,底儿漏洞的草鞋,我记得好清好清,怎么都忘不掉、抹不去,诅咒一样刻在这儿了。”

  画良之指了指胸口:“鞭策着我活,要我往高了爬,要出人头地,否则背后只有湍湍河水。一但停下来,就会成乱葬岗里的焦尸枯骨。”

  “于是我,半口气都没歇过。”

  他忽然笑了,眉眼间见不到喜悦,抒开的是释然。

  “有点累了。”

  桂弘的拇指落在他脸侧,偷着磨蹭了蹭耳根。

  见人没太大反应,试探着从脸颊带过。

  他逐渐大胆起来,手指向下滑至嘴角,擦掉停在那道弧度形成的小坑中的泪水,无意触到湿软的唇。

  桂弘前额忽地传来阵奇异涨痛,面前清雅水墨般精致的鼻梁下,自带微卷的透红薄唇像是熟透的樱,想必是甜中带酸,让他心里越发痒而不耐,犯贱似的想要狠狠揉搓一番。

  比起脑子里还在发呆着斗争,手早已先上一步,按住那扇唇,不可控地微微敲开些缝,拇指轻磕在他上下牙之间——

  桂弘当即浑身一颤,暗叫不好。这般莫名其妙去轻薄他,手指头保不保得住不说,定是要领满脑袋大包回家。

  下意识猛缩脖子,闭眼等了半天,也没见画良之有什么动静。

  怯怯挑眼看去,才发现他居然不知何时起,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想来该是累了。

  桂弘弱声笑笑,跟自己折腾着连月都没休过,身负重伤还跑这么远,偏要亲手给人送这披风。

  要怎不说,老虎生病也会发蔫,再暴躁的野兽睡着了都收着爪牙,每每这时候盯着张无害柔和的美人脸——

  内心总会产生一种奇怪的自信感,类似于好像可以随便捏着胳膊把他当什么柔柔弱弱的白面书生捏,轻而易举就能叫他瞪着双湿漉漉的狐目,急怒无威,被自己欺负到咬唇委屈,泣哭可怜,那光景绝对养眼得很。

  但他也知道自己就是在白日做梦。

  桂弘飞速眨了眨眼,把乱七八糟越想越歪的杂念从脑子里甩出去。

  莫说要他啼哭委屈,自己若是真欺负他了,那他哭出声之前,我的脑袋估计早被扭到地上。

  这会儿摸了摸脖子,又去帮他把身上的兽绒氅衣盖好。

  正午淅淅沥沥化出深埋雪下大半个冬的树根,潮湿乌黑。他从画良之朦胧咫尺的睡颜半遮下望向窗外风景,好一个漫漫长冬啊——

  假若渡得过,盼来便是万物复苏。

第108章 请旨

  又五日后。

  长陵城破的消息伴急促马铃传进宫门。

  柱国将军李肄拼死不降,争到最后一刻,陷阱火攻轮番上阵,早前便是准备万全,加之暴雪后的南疆士兵行动有限,不耐寒的人们很容易被冻到手脚发硬,难攀城墙,一时间破城竟被多拖拉了许多时日。

  南疆将领布特损独龙一员大将,攻城确实费事几分,但也不影响长陵军队到底寡不敌众。

  即便如此,守城一战加之暴雪天气,南疆起初北上带来的十万军队,如今折得已不足半数。

  可长陵一破,皇城再无屏风。

  大昭三十万护国军远在羯胡,南疆事变初被派去通信的传令兵多是被私下通敌的内侍省劫在半路,消息传不过去,耽误到了叛党肃清,半月前才匆匆上路。

  虽快马传令,护国军紧急归京——无奈路况寒险,人数太多,主力军与他们的大将军又远在大漠中央,才刚灭了羯胡侵略军,此时如何快赶。

  也还是要小半月。

  可南疆的叛军,一路顺风无阻,不出五日便可兵临皇城之下。

  朝堂大臣在大殿上乱成一锅粥,满打满算皇城当下也不过三千禁卫,着实有些螳臂当车的意思了。

  世帝栖坐龙椅上,闭目无言,连阶下几乎掀瓦的混乱拌嘴声都不愿理睬。

  好半响,方才眯开条缝,往下头望去。

  新临阵上任的兵部侍郎口喷唾沫地辩论着什么出兵征兵的事儿,讲堂堂大国总不至于坐以待毙——

  “所以更要移驾副都!”宰辅喝声道:“与其冒着被破城的风险,不如以退为进,敌军攻个空城,让他们无处施展。”

  “前兵部通敌一案,查得怎么样了。”

  世帝声音不大,甚是暗哑,却在一瞬清得殿上鸦雀无声。

  靳仪图双手揣在披风下头,闻之略一抬眉。

  “回陛下,暂且是压在牢中了。”大理寺的人破开寂静应声道:“

  然而内侍省一场大火尽毁,除却前太仆寺家公子的口供,再无实质的证据,难以结案。”

  世帝沉上片刻:“命人将宣儿送去皇后那。”

  堂下众人骤地一窒。

  “统统杀了。”

  堂下大惊失色,面面相觑间却无人敢站出列,在这风口浪尖替贵妃与兵部说情。

  “宁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人。”

  世帝睁开眼,怒撑起身,缓步朝殿外踱去

  “朕这大半生啊,也就这样过来了。”

  靳仪图领御前卫到德惠娘娘寝殿时,季春风的人早已奉旨为带走五皇子而先了一步,然而乌泱泱的禁卫围在殿外,却无人敢入内。

  他先是疑惑半会儿,靠到季春风边儿上,往里看去的瞬间厉眉猛地压紧。

  靳仪图鼻梁一紧,不自觉抽动几下,接着问:“来晚了?”

  “嗯。”季春风怔然点了点头:“怕是有预知。”

  殿内一声寒骨刺耳的尖叫断了人思绪,闻见骚乱赶来的宫女跑到一半滑摔在地,见了鬼似的蹭着往后退,惊恐大叫。

  德惠娘娘一席白衣披头散发,方才缓缓扭过头,恶鬼似地朝他们咧嘴,渗然大笑。

  再是狠地松开双手,空洞洞的眼里两泪水刷啦滚下。

  她手下昔日采梅调皮的幼子早已面色黑紫,脖子上一圈足以勒断骨的青红指印格外惊悚。

  “好事,好事。”

  德惠娘娘失心冷哼,脸上狞笑伴着泪让人丧胆。

  “与其见人眼色,被灌孽种之名处处排挤活一辈子——”

  “不如与母妃死在一道。”

  她抹一把泪,脊背挺如初入宫时大红轿上英姿飒爽。

  那日成秀女被选入宫妃,人人传她光宗耀祖,女子身为一家族争光。

  何为争光。

  “我就当一棋子为人摆布,讨好那年苍老人,为他生子传宗便是光宗耀祖,为我父兄开拓官途便是光宗耀祖?呵——”

  她解下外袍覆在幼童尸上,不顾自己只着亵衣不整,香肩似柳却不扶风,格外挺拔。

  “我不后悔。”她笑道:“什么通敌,什么卖国。我只想让我的儿子不像我般活就要为他人驱使,我要他自成天地!”

  “诸事有成有败,谁知那狗太监养虎成患,坏了我大事。无所谓,皇权吗,总有——

  “靳仪图!”

  嚓。

  德惠话音未落,张的口甚至未来得及闭上,人头已经滚落脚边,一顿后,血色喷溅勃出。

  季春风只来得及叫出个名字。

  “你…”

  靳仪图飞速在护臂蹭掉剑上血肉污迹,重新将手揣回怀中,端得是个冷目无情。

  “杀吧。”他微觑细瞳,朝背后禁卫下令。

  “靳……”

  季春风难以置信地跟着他扭头,汹汹捕杀上去的禁卫们从身边掠过,血染长殿,惨叫惊骇,经久未止。

  铁锈腥破了满院红梅香,放眼望去四处飞红。

  季春风眼色一沉,落到靳仪图揣着的手臂处,伸出去抓他的手停在一半。

  “怎么。”

  “你……没事吧。”季春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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