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 第121章

作者:文云木 标签: 古代架空

  “算是。若这般计较,不仅杀父之仇,更有我全家沦落之仇,还有我何以沉陷花柳之地——”

  画良之刚想说些什么,南温海又道:“楚先生亦不是与我相同?清党时其母怀胎九月死于禁卫乱刀之下,都是仇家。”

  画良之思忖许久,他转不过来这个弯儿,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虽然但是,桂弘可是他们屠家门的仇人之子,怎么一个个的在这儿给他卖命。

  桂弘又是怎么信得了,容他留在身侧。

  “温海知道画大人心有顾虑。平心而论,谁又能当做毫不在意,殿下救我出祭台那时我也曾夜夜寻死,要他施舍对他感恩不如埋在地里烂了,到底还是楚先生一番言论要我想开。”

  “……什么话。”

  “我父亲并非逆贼,他那日随高行出兵是为其心中正义,阻止皇权更迭百姓骚乱——然而这案早成板上钉钉再不可翻,若一味怀揣无用的仇恨只会害自己成魔,一辈子活得窝囊,不如换一种想法。”

  南温海敛目漠然一笑:“或许复仇并非逝者心愿,何不随局势向前?我将继承大志,尽我全力去助造一个再无冤屈,人心顺意,万民安定的皇朝,与其恨世间糟乱,不如改变,愿这世上再无人似我。”

  画良之不再说话,他只是忽觉某一瞬间的自己似乎渺小了许多。

  在被卷入桂弘的人生之前,自己究竟活得有多肤浅,自私,糜费。一心攀求官职金银不择手段,圣驾身边假作聋哑,只接密令不问详情,全是为了自己这一身骨肉一腔欲念,别无他想。

  虽倒不是说活得错了,也不是坏的。

  桂弘并未接应这话题,在一旁打趣道:“娇娇,白虎门的探敌攻防可要由你全权掌握,西楚本身带来的人倒没什么,只是那些自愿上阵的百姓不知可好统帅,你别叫人欺负了。”

  “嘁,谈何欺负。”南温海冷不丁一笑,眼里便起了层玩味的媚:“我是有大把拥趸在呢,谁敢欺负我。”

  只是画良之尚且回不来神,诧异扫视南温海这身行头,疑惑问向桂弘:“算他有师承家世,但这可是带兵打仗……临时抱的佛脚,他真能行?”

  桂弘笑依过来,从后边搭上画良之肩膀,贴着耳朵道:“怎么不行。娇娇和你身板差不多少,谁瞧不起谁呢。他可是我的线人,要不你以为成天飞的信鸽,三三两两刺得那么多内情,都是谁给咱们传的啊?”

  “他……”画良之脸色骤变,把嗓音压到了极低:“我以为他是通过那个……”

  “当然是了!”南温海倒是个毫不害臊,大声笑道:“但那枕边风多少真假参半,男人吗,不都喜欢在美人面前吹嘘装势,但可以借着他们酒醉情迷漏的线索扒出真相,横竖都是赚的。”

第116章 攻城

  这会儿画良之可真的再不说话了。

  不仅觉得丢脸,更有中莫名袭来的背叛感——明明自己日夜贴着桂弘过了半载,怎到头来自己全然成了他身边儿最傻的那个。

  “桂堂东。”

  桂弘听着画良之重重点了自己三字,后背寒毛嗖地立起一片,脸笑都僵在脸上,小心道:“嗯?”

  “真看不出来啊。”

  桂弘听得出那阴阳怪气,口干地咽了口水,连忙使眼色叫南温海先下去。

  “看 看出什么。”他再问。

  “好你个满腹坏水,成天与我哭惨,自说没人爱护没人可怜的太子殿下,原来背地里还有这么多人愿意舍命捧着呢。骗我那般自责,倾尽一切地哄了,护了,都成自作多情?呦,怎知到到头来真正可怜的孤家寡人,竟然是我!”

  桂弘稍微一愣,霍地乐了:“良之哥,吃醋呢?”

  “吃什么醋,谁吃个官儿的醋,我这是自怨自哀!”画良之吵道。

  “那不都是外人吗。”桂弘紧着给他解释,却忍不住嘴角几乎抽搐的笑,道:“不过互相利用,各有所图罢了。要说亲人,我真就只有你一个。”

  画良之没应,桂弘估计他心里头当是在暗声骂呢,趁机凝色,改说正事。

  “敌军当从青龙门集军攻入,你跟我守在那儿上边就是。詹大人的屯卫重甲镇在门后,骁卫跑马待命,秦大人携武卫纵火炮御敌,靳大人走之前把手底下曾经时笙带过的弓箭手留了下来,刚好可以如鹰眼布阵城上。余下的门,街,市,都有百姓自发看守,当然青壮勇士也当加入青龙抗敌。”

  桂弘话音一顿,再道:“即便如此,想覆灭叛军,咱们的兵说到底还是不够的。”

  “说什么覆灭,能守得四日就不错了。”画良之也不艾怨了,随他的话道:

  “护国军尽力速赶归来,没有冯将军力挽狂澜,单凭我们怎么动得了布特正是军心大振的洪涛。”

  “我这大半生,素来打的都是些并无十足把握的仗。”桂弘阴寒笑笑:“但不也活到今日,全归功于心狠手辣。”

  “你说的也没错。切实际来言,南疆布特破长陵而过,剩七成不到,也是个六万有余,可他的精锐冲锋队和大将都已经被我们解决了。”

  画良之接了话,他不愿提独龙那个名字,只是简单带过:“一路征战至皇城,并未歇息,且风雪兼程,天气苦寒,不适合南疆人的习惯,折煞体力,士气再是高涨,兵也当是累的。而我禁卫虽只有三千,却属精兵中的尖锐,再加城内自发的万余百姓也不是没有胜算。只是比起缴敌,我们要的不过是撑过四日,待护国军归来,切勿急功近利。”

  “可我想灭了他们。”

  桂弘自城门上戾目俯视,眼前尽是官道,浅林,积雪,枯枝。

  “不只是护城,假我哪怕有半点机会,定要灭了南疆,杀死布特,斩草除根,以解心头之恨。”

  他的眼里映入那日长陵山外暴雪铺天,面前人颊角热血嘀嗒坠入雪地灼出猩红的洞——

  “孤要让那自满愚钝的野蛮之辈,尽数死在大昭城下,化养我江山的土尘。”

  画良之蓦然生颤,神色大凛。

  他看向那双暗红的眼——曾经不谙世事,徒有本性,张牙舞爪的狼崽子嗜了血,可就真的成了头凶恶野狼。

  ——“报!南疆大军已破俞州!”

  ——“报!南疆行军已不足三十里!”

  画良之临阵领命,背后三千禁卫分布各处,自愿守城的百姓持冷兵在城内,密密麻麻都是大昭好汉。

  他疾步登上城楼,两侧禁卫齐齐立直。唤春的东风刮起来仍旧凛冽,黑发轻狂扬在脑后,画良之边走便往护臂上缠盘七煞伐杜,他今日未佩面具,他要将犯我国土的国贼看得清楚。

  “外城火炮地陷安置好了。”

  画良之和身后打翊卫起便跟着自己的副手发问,那人紧跟其上,不假思索道:“秦大人早已安排妥当,敌人一旦入了圈,必死无疑。”

  “地陷只能使用一次,还要看准时机才行。”画良之走得极快,眨眼间登到城上,抬头时看到火金大纛旗猎猎招摇,桂弘独身站在旗下,肃穆凝向最近处浩渺的狼烟。

  画良之披带全甲,跪地抱拳。

  “殿下,四门禁卫已经到位,火炮队就绪,刀车就位,自愿留下的百姓也已经集结城下,万一城破,都做好鱼死网破的打算。”

  他忍不住微微抬眼,见新太子一身金丝银铠,裸露在外的肌肤皓如凝脂,一张俊朗脸蛋生得也是棱角分明,端一身贵气——

  曾经皇城人人唾弃的纨绔皇子,理当掐美细腰捏酥手的手中,握着把与风评中人匹不上的龙纹长剑。

  任谁看了不都觉是好一个养尊处优的花瓶临时领命,硬头皮披甲,但奈其目中深沉,浑身气魄不像是被逼上阵,决然是要拼一场生死。

  画良之想不通他在自己休息养病的几日间,到底如何跑遍全城,拉拢军心人心的。

  再抬头窥视时,欻地撞上太子一双细斜电射的眼,挂上对儿剑眉,目光灼灼满是寒凜杀意地刺向自己。

  画良之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知道他的小狼长大了。

  画良之碰了桂弘的视线,点了点头,回身朝城下禁卫喝道:“我等今日于此誓死镇守皇城,逐异族反贼,灭他们的春秋白梦,太子领兵身先士卒,我等为马首是瞻,护我家国!”

  在场禁卫与自愿军一并扣胸高呼:“逐反贼,护家国!”

  十六年前雨夜的茅屋连绵漏雨,被冠以远离争端之名抛去南山的弃童,和为争一口饭活一口气的乞儿。

  最是脆弱绝望的境地相依而眠,熬过冬雪凉骨,食不果腹,熬得过辱骂霸凌,死里逃生。

  他们从人间最是深渊低谷中爬出来,一并立在这城墙之上,背后禁卫决心洪亮,面前敌军浩荡压城。

  大红的鱼龙服从护臂及胸甲缝隙中窥映天日,招摇威势,他不止像是守城打仗的将。

  ——更像将满身旧尘抖成勋章,自豪宣示他的脱胎换骨。

  ——今而放手一搏,世上从不曾有拦得住你我的敌。

  远处黑漆漆的步兵踏破冻土,“轰隆”一声巨响打断大昭皇城内经久震荡的呼声。

  布特架出的投石器猛抛巨石砸向城墙,距离尚且不近,十有八九落不到墙上,唯一二砸了个准,撞得脚下尘土四起,颤动几下。

  然皇城铸的城墙向来最为坚硬,竟然只是落了些灰,掉几粒碎石,甚至于毫发无伤。

  “老子能让你们这狗贼撞破了门才是闹鬼!”詹勃业提斧奔到刀车下头,朝手下人令道:

  “看好城墙!若见了缝隙立刻上刀车填堵,不给他们机会!”

  “南疆叛军兵临城下,”画良之抓住桂弘持剑的那只手:“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侧,抛下顾虑,放开去拼,像你以前发疯混世一样。”

  桂弘手腕翻花儿绕开画良之,他太懂得豁出去的求生法子——不计后果,不加犹豫,出手快准,下手要狠。

  “弓箭手听令!”桂弘低头躲过崩飞的石头碎屑:“放箭!”

  侯卫旧部皆似蝙蝠有影无踪,塔房朱瓦顶嗖嗖穿来数百只箭,推倒前排冲锋的叛军,后方在箭上绑了火,瞄准机会射向布好的火炮区,轰隆连炸,硫磺刺鼻的烟气瞬间充斥整片战场。

  “大帅!硫磺烟气太重,我们看不到人!”布特手下猃虎快马自前阵赶回:“这样下去摸不出对面的阵仗!”

  “奶奶的,那就硬冲!”布特望浓烟咬牙切齿,猛夹胯下野马冲进阵去:“桂家小子想打拉扯拖延时间,必须趁护国军赶回之前拿下皇城!”

  猃虎再道:“但眼下不知他们到底在哪儿都埋了火炮,硬淌过去怕是要——”

  “怕什么!我们人多,大不了人叠人的也过去了!”猃虎的话音还未落,布特暴吼道:

  “火炮炸完一次便没了二回,皇城内眼下空空如也,他们再是如何挣扎皆瓮中捉鳖,禁卫不过天子脚下护院的狗,打不了真枪真刀的仗,奈其武艺再是高强,以一胜百也拦不住我们!”

  猃虎不再应话,挥大刀朝前方怒喊:“冲!南疆男儿破他桂狗城门,让他举城投降,再不敢蔑视我南疆土地!”

  布特眼见猃虎带兵直奔那登天高墙冲杀出去,皇城的城墙比起其他郡县大州都要高上许多,城墙顶端又建五层红瓦飞檐,火箭便藏那飞檐之间,暴雨似地浇下来,

  不知何时脚下的软土就成了炮坑,炸得南疆人七零八落,浑身是火的刀兵尖叫着倒在地上打滚。

  硫磺味呛得人难以呼吸,攻势明显减弱许多,登墙的梯子运不过去,强攻还是少了些力气。

  “其他几处城门呢?”布特急吼吼问:“先围城再说!”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烟雾中倒行出来,快得似箭。马背上的人用湿布遮面才不至于被硫磺呛到,布特眼里一闪,当是什么大昭的死士杀了进来,举刀就砍。

  “大帅,不好了,大帅!”

  听闻那人喊他大帅,杀红了眼的人方才眉头紧蹙,看清这是他们放出去插在皇城留以接应传信的蓬瑱,当即骂道:

  “你不留在宫中接应我们,跑这儿来干什么!”

  蓬瑱两眼通红,像是见了鬼似的从马背上一骨碌滚下来,浑身抖成秋叶:“不好了,不好了,皇城里……”

  “我正要问你!”布特一脚将人踹翻,再添几脚正中面门,顿时两行鼻血喷涌而出:“这么多天没传信儿,还以为你死了!谅皇城中守军不多,莽然进攻也无碍,不然因你一个坏了我们多年密谋,你就是生了百颗脑袋也不够砍!”

  蓬瑱不敢顾忌鼻头酸胀剧痛,大哭着爬向布特脚下,语无伦次:“没了,没了……”

  “没没没,你阿娘没了!”

  “五…皇子……”蓬垫破声嚎哭,哆嗦道:“兵部与我们通敌一事不知为何被人挖出,大昭的狗皇帝下令将五皇子转养于皇后膝下再清叛党,末将本想趁乱挟持五皇子再待大帅入京后扶植上位,谁知道……”

  “谁知道……”布特骨节绷紧,眼眶逐渐眦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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