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 第123章

作者:文云木 标签: 古代架空

  那伤口并未连接到嘴角,以至于打远看好像这人面上开了个洞,或是生了两张嘴,更何况洞口会随张口闭口说话的动作不断开合,十分瘆人。

  “平时警惕得像只单脚睡的雀儿似的人,怎睡得这么多。”秋乌斜眼一瞥,勒嗓低嘲。

  “当是重毒难驱,还在恢复。”方劲道:“他再是百毒不侵的药人体质也不过凡胎肉体,曹亭廊中他的可都是七步剧毒,没那么好抵。”

  “这不活的好好的。”秋乌嗤道:“怎没死了。”

  “秋乌!”方劲慌地喝断他的话,压紧嗓音怒叱:“少说些疯话,谨言慎行说了百遍,影斋处处是首领眼线,没半点人情味的地方,杀人比杀条狗还简单!”

  “当然知道。”秋乌不耐烦地撅开肩头,半蹬墙上恼火道:“他那年在千人海里往我脸上开了这么一刀,踩着众人残尸踏出谷底,打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不服不行,得在他脚下忍气吞声做一辈子喽啰——可这伤,真他娘疼死了。”

  方劲瞪他一眼:“亏你门儿清。”

  秋乌埋怨声并未断,甚至吐字有些咬牙切齿起来:“不清活得到今天吗。你道我是像个蝠人似的轻盈无踪,体瘦脱骨可藏各处逼仄角落,还不都是拜他所赐,我想瘦吗,奶奶的,是我嘴巴漏饭!”

  方劲看他那恨得真骂的嘴角险些笑了,反正影斋内人人为自己活就够,何必对别人的身残伤口产生共感,听他这么生气反而好笑。

  “知道就赶紧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待会儿把那瘟神吵醒,这半边再给你开个洞,只接大口喝汤大口流。”

  “方劲呐,你就没想过吗。”

  “想什么。”

  “你要在他脚下做一辈子二把手,看人眼色,恭恭顺顺?”

  方劲顿时一凛,浑身仿若被冰锥刺透了,惊声喝道:“秋乌!”

  秋乌掩口作笑,目中却是阴森森地凝视:“趁现在下手为时不晚,正赶他身体不适,说不定有几分胜算,往后你当影斋首领,我报脸上一刀之仇。”

  方劲不由回头一望,半遮的门内靳仪图小憩正酣,目光收拢落到他收在怀中的双手上,停顿片刻后。

  呵斥道:“少做你的春秋大梦。首领只要两臂尚在,提得起剑,他就是中了再重的毒,气只剩半口,也不会被你我得逞。”

  “切。”秋乌耸了耸肩:“对啊。他不是人,是那倒胃口的杀神。”

  秋乌扑腾一声翻上屋檐,果真如什么白日黑鸦眨眼的功夫消失无影无踪,后还不忘故意蹬方劲一脸灰。

  方劲呛得连连咳嗽,问候两句爹妈祖宗才算罢了,回头又觉院子里吵,轻脚几步靠过去把门关紧,以免万一又来哪个没脑子搅局的弄出动静,把那杀神吵醒。

  往好了说掉几颗人脑袋,往坏了去啊,自己又要捂着脖子费尽心思看他眼色。

  况且眼下大昭正处难时,他靳仪图在大殿上受着皇上敏感古怪的性子,多少都该积压了不爽在心里。

  就算表面看上去总是副冷面无情,方劲可是太懂他了,这人实际上才不真是什么行尸走肉一把杀人刀,只不过不善表达,干脆全埋在心里头,烦得厉害就弄死几个倒霉替死鬼。

  他当下身体不适,烦事又多,多半早积压得到了尽头,外加项家公子的死对他而言打击绝对不小,要不怎会做带人去捡他尸骨这等荒谬事?

  方劲不由担心再向门缝中再窥几眼,谨慎关上门,不敢让折页发出半点声响。

  不过有些古怪的是他分明不爽到这地步,怎从贵妃事发后再未出剑,也不曾取过人性命,好像是要积攒着等某一瞬间如火山爆开,光是这般想想都能让人背后大寒。

  但他没忍住,又往隔着门缝往靳仪图鼓起的怀中瞄了一眼。

  然后霎地惊出满身冷汗。

  想来近日首领总是习惯藏手进胸口怀中,起先以为他是中了什么邪,非要忍不住去抚那一段打磨泡油,开孔制笛的白骨,忽然玩儿起什么重口味的把件——

  但刚刚他不是碎了茶杯。

  大昭大内至高剑客手稳如崖侧劲松,如何连只茶杯都能抖掉?

  该不会……

  若真如自己想的那般,使剑之人握不住剑,那同死了又有何区别。

  他猛地捂嘴逼自己别倒抽出声,却听屋内忽传来一声:“方劲。”

  方劲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正色回来应道:“属下在。”

  “没走?”里边停顿片刻,声调明显沉了许多。

  方劲不敢暴露自己在外头窥着他揣测的心思,想来还是把责推给他人更快,当即应道:

  “秋乌来过了。”他说:“我与他在外边叙几句旧,这会儿正准备走。”

  靳仪图叹一声气,从椅子上坐起来揉着太阳穴:“睡不安稳。”

  方劲那颗心都快跳出嗓子外来,他说他睡不安稳,那秋乌刚刚一席话岂不要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慌地回忆一会儿,发觉自己好像没说什么坏话,方才放了半颗心下来:“进来烦心事多,容易引人难免。要不属下去叫人弄些安神的药——”

  “吃了。”靳仪图勒紧眼眶看向桌上余下的药丸:“问你,跟了我多少年。”

  方劲心里轰地一声乱了套,等回过神来时腿脚已软,扑通跪到地上止不住地发抖:“十,十……首领!属下绝无二心,是他秋乌心怀鬼胎,属下已经教训过了!”

  “十多年了啊……”靳仪图微垂眼帘,从容问:“这首领之位,你想不想做。”

  “首领!”方劲脖颈直冒凉风。

  “不过不是现在,劳你在忍忍”靳仪图道:“归京以后,你若想要我便给你。”

  靳仪图从不说大话,一向直来直往,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也不讲。方劲虽然明白,但这突如其来的让位一说直让他浑身冷汗浇透,听进耳朵里完全就是:

  “你不要贪图我的位置,小心我随随便便将你撕成碎片。假若真的是想要,烦劳不要想些歪门邪道趁我睡觉在背后动手脚,从我手中直夺就是。”

  ……他娘的,夺个屁?

  “首领!属下愿意为您卖命,对您的位置并无贪念啊!!!”

  “你自己思考,我话不说二遍。”

  “首……”

  “对了,城破的飞鹰还没到吗。”

  “没?”方劲有些疑惑:“刚不是三个时辰前才传备战的信?”

  “三个时辰,该破足够。”靳仪图不由敷衍抬眉:“画良之的确眼光独到,太子还真有些本事。能抵过南疆第一波卯足劲儿的攻势,后边倒还没那么难了。”

  ***

  “秦昌浩!朱雀门怎么回事!”

  季春风乘决浪冲向朱雀门,决浪跑得飞快,腥风血雨中马蹄踏出重影。

  朱雀门外火炮未燃,导致敌军无所阻拦长驱而入,皇城四处防得如铜墙铁壁,但若一处出现破绽,全局都会瞬间分崩离析。

  秦昌浩原是早前就发现不对,风风火火冒着箭雨跑上城墙往那边瞭望。

  季春风也才从战局中勉强脱身出来,度厄被血染得通红,顺枪杆滑腻腻地黏湿了手。

  敌军也都聪明,火炮逼迫下进攻困难,但见朱雀门这边几乎是长驱直入的,立刻掉转势头奔压过来。

  秦昌浩见得局势迫在眉睫,无数攀城兵持长梯冲来,一旦被他们尽数架上城门,以朱雀楼现在分散出去的兵力根本无可匹敌,眼下分明在如此铺天盖地的箭雨中都已经难以立身。

  火炮拦不住敌人,朱雀门需要更多的兵力。他带着武卫离着那边尚还有一段距离,手下们已经尽数领命骑马奔赶过去,

  但他没有马,无法在城里迅速绕到朱雀门,若想尽快支援,便只能在冒着风险在刀光剑影的城墙上走。

  “秦昌浩!”季春风在楼下扯嗓喊他:“别望了!危险!”

  他在楼下可劲喊着要秦昌浩下来,骁卫还能载他一程,跑在城楼上太过危险。

  话音刚落,秦昌浩身后已然有敌军翻上墙头,杀红了眼的兵不分三七二十一地举刀向他劈来。

  “秦大人到底在倔个什么!快些下来!”

  秦昌浩嘴抿得死,将翻上城楼的兵再砍下去,弯刀斜向上反勾,锋利得只消一碰便开膛破肚,旋身杀进人群中去肆意出刀,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狼跋弯刀的尖能勾破厚甲,手起刀落间人头滚滚落地,他踏着城墙跃起——

  盖面下来冲破叛军。

  秦昌浩杀得畅快,嘴角扬得爽意,眼像捕食的头狼,血水淋淋泼到脸上,借斜映的日光,衬得那刀疤脸格外恣肆。

  他将弯刀翻到背后,啪地挡住投来的尖枪,立定后短暂扫了眼被自己震慑踌躇不敢上前的南疆军——

  “上啊。”他轻蔑一嗤:“大昭禁军武卫教头秦昌浩,恭候多时!”

  登城竹梯哗啦一声被禁卫砍断,百余人再无退路,目目对视后豪声道:“……杀!”

  秦昌浩于冷笑中快步拔刀,猛地仰腰弯贴在地,敏锐闪躲开交叉架刀头顶的兵器,迅速回身挑刃,狼跋一带搅烂整排人腰腹,

  烈阳闪眼的瞬间,他在血腥味中仿佛嗅得到黄沙尘土,阳光在血雾中织成交错的光晕,大风搅动衣袍碎发,他的狼跋在那里痛快饮过血,边沙营的武器遭风沙长期吹打摩擦得刀面乌黑,一条条细纹反光时清晰可见。

  他从未打磨过刀面,那些是他曾刻骨铭心的功勋。

  而今敌人的血再次染了刀面,沿着沟壑纹路浇湿手臂——内心好像有什么磐石裂了缝隙,从中滋生出撩挠心扉的蠢蠢欲动,要他撑破石壁放开手脚,不够,不够,不够痛快。

  他微张开口,在血泊间低吟出两个字:“乌啸。”

  助我。

第119章 狼跋

  “秦昌浩!!!”

  季春风的声音隔着极高的城门,隔着铁马蹄响,隔着远处炮火,显得极为孱弱。他不知道是秦昌浩没听见,还是杀红了眼,根本不想听。

  “下来,切莫恋战!不要管这些抢上来的,护住城门要紧,我带你去朱雀门!”

  远处南疆弩兵的箭射得如洪水,他们不像侯卫神弓手那么一射一准,但到底胜在数量,利箭镶在秦昌浩的臂甲上,穿不透,但这不怕死的劲头足够慑敌。

  秦昌浩一言不发地长驱直入敌间,他踩在城墙上,边杀边看准方向往朱雀门跑,跑在他心中的黄沙地里。

  “昌浩,别犟了!你这是要杀到何时,下来跑马!”

  【——昌浩!】

  脑内忽然嗡地一声刺痛,沉在旧忆中的一声呼喊鲜明穿回脑子,踌躇瞬间险些被面前的兵砍了盔。

  他灵敏绕过刀锋,把眉眼压得更低,握紧被血润得滑手的刀柄,成了捕猎的兽。

  【——跑!】

  “……”

  “娘的,老子才不跑!”

  季春风在下边奔马跟着他的位置追,可劲儿骂疯子。

  他以为秦昌浩是在自责自己装置不妥,导致朱雀门外的火炮未能引燃,这会儿死脑筋不要命地在上边杀敌。

  季春风不知道他为什么偏不骑马,边沙营出来的兵不可能不会骑术,一日从早到晚都活在马背上的兵——

  “火炮没炸是因为雪湿,又怪不得你!现在一同去杀敌就是,何必闹得不要命似的!”

上一篇:我是一个小太监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