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 第3章

作者:文云木 标签: 古代架空

  又是这个该死的旧梦。

  画良之疼得再说不出话,将身下褥子捏成一团,目光落向桌案上那张黄金假面。

  “明安……”他干哑喊出屋外婢女的名字。

  婢女在门外守了整夜,难免面带倦容发髻毛躁,即便如此,树影仍挡不住的,是一张如花似玉的美人脸。

  这位禁军六卫之翊卫首领,笑面狐画良之,常佩黄金妖狐假面示人。

  然世人无知,夜深人静,众生沉沉之际,那脱掉的面具之下,藏着如何潘鬓英姿。

  当就是清冷夜景,连月光都要自愧不胜。

  真狐目斜长飞梢,嘴角天生微卷,竟胜假面几分。

  然玉面无暇,再是凝眉动怒。

  总归引怜,不生畏,更不似武将。

  他长叹落肩,看向自己胸前刀伤,眉头难舒。

  婢女听了唤,慌张推门而入,忧心看自家大人缠满身的纱布上,到底又溢了血。

  “大人,别动了,我给您重新缠……”

  画良之按住婢女摸上身的手指,一双美狐目寒意凛凛。

  婢女忙低了头,不敢再看。

  “明安,三皇子呢。”

  婢女先是一愣,转即贸然道:“大人,不成呀!就算他再伤您至此,您也不能起杀心啊,多混蛋也是皇子,大逆不道的!”

  “谁说要杀他了……”

  “那您总不至于这深更半夜,梦得到他?”

  “我……”画良之一想到那疯癫皇子,便是个心烦意乱,随口胡言道:

  “他不是今日受刑吗?问问死没死。”

  “啊,那婢子待天明,就去找人问!”

  死了才好。

  画良之翻身面壁,腹诽道。

  混蛋东西。

  屋外蛐蛐叫得聒噪,他闭上眼,叹了口气。

  这该死的孽缘,还得从月前说起。

  天杀的季春风非他娘要带什么禁军六卫吃酒席,说要维系感情。

  讲白了,就是嫌事儿还不够多,放着好好的府不归,偏要来什么俏春楼喝酒。

  要不是听闻那儿的姑娘们漂亮,我才不去——

  “禁军可是皇家颜面,去什么春楼,成何体统。”画良之坐在椅上,心口不一地抱怀淡道。

  “就知道咱良之不愿去呢。”

  禁军的休憩厅上,骁卫的季大人舒服躺在椅里,朝挂弯刀椅在门边的秦昌浩挤了个眼色。

  秦昌浩这位禁军武卫,平日总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轻浮态度。

  眉间早年打仗时被长刀扫得长疤像条醒目的勋,倒给人填了几分英气。

  看着像个什么深藏不露的江湖侠士,一开口却成了浪荡公子:

  “爱去不去,您不去呐,我还能多抱个美人儿。”

  画良之自己在椅上端得正,反正一张黄金狐面后是个什么神色,谁也勘不清。

  这屋里都是些盛世清闲人,日常的演兵完了,只要皇帝那边再无安排,就算是出去寻欢作乐,也无人管。

  毕竟比起军营纪律严苛的管理体系,禁卫是跟在皇帝身边儿的,多半还是更重要武功高强,以及嘴严。

  初夏的风吹得清爽,门口再吹来了个见着有过天命的老将,一身龙鱼锦袍,叫他饱满健硕的身子撑得像是银鳞铠。

  老将拎双斧阔步过来,纹银黑靴踏得使劲,人还没进来,洪声先把屋里这几个犯春困的给震醒了。

  “小子们,找老爹干嘛?”

  “爹,您女婿要聚咱吃酒呢。”

  桌边写字儿的侯卫项穆清停了笔搁在架上,分明是一张秀气漂亮的文人书气脸,笑得像温过的酒,暖心的同时却又暗藏危险。

  他站起身,吹了吹墨,见得一手好字,也见得背后一张朱砂漆的腾纹铁弓,陵光。

  壮如小山的屯卫詹勃业笑得爽朗声大,嘴咧得也开,打趣道:

  “我未来女婿呢,当然去!”

  秦昌浩抱着刀在背后,吹风道:“他说去春楼。”

  詹勃业丝毫不在意地寻了空位坐下,捡起酒壶直接倒进肚里,感慨道:

  “哪个男人年轻时不得寻花问柳,有些故事?太枯燥,反倒蠢傻。春楼就春楼,怎么,你们几个胆大包天的,想与老爹拼酒了?”

  画良之在面具后边冷笑一声,接了句:“您就这么喜欢季春风啊,偏心得很。”

  “诶你个假脸瘦猴儿?”詹勃业“咝”了声,笑骂道:

  “那不然呢,谁乐意把女儿嫁你个刀都拎不动的矬子!”

  项穆清在后边笑得起劲。这一窝臭男人的地方都知是说笑,骂得再厉害也当笑话过去。

  画良之“啧”了一声,不乐意地靠上椅背,把二郎腿大翘,但到底是个温顺性子,再没顶得上嘴。

  “得嘞,画良之,你到底去不去。”詹勃业一问。

  “不去呢。”还没等画良之自己吭声,季春风先替他插了嘴,道:

  “他嫌去俏春楼给皇家丢脸。这个自己都没脸露的,倒准备独自留下守身如玉,给皇家长脸嘞。”

  “我……!”

  “哎呀,我就知道。小之之,实话实说嘛,不就是怕自己一杯醉,堂堂翊卫中郎将,嗯?醉倒青楼不省人事多丢人呐?哈哈哈哈!”

  詹老爹笑侃完他,又扭头点了这屋人,见着禁军六卫缺了一个,转头问道:

  “靳仪图呢?那哑巴人,他去不去?”

  “御前卫,守着皇上呢呗。哥儿几个里就数他成天最忙,见不着人影。不过咱几个去了,他那性子,定然闷声跟着。”

  季春风可会看眼色,瞧詹老爹手边壶里没了酒,便把自个儿的送过去,说:

  “詹爹,仪图本就不爱说话,您再成天喊他哑巴,改明儿真咒成哑巴了怎么办?”

  “要不人怎是御前卫呢。”项穆清待这会儿纸上墨干,折起来揣进怀里,含笑说:

  “季春风,若换你这嘴皮子做御前卫,比太监都能絮叨,估计没两天呐,就得烦得皇上把你吊在午门上,晒成干儿。”

  ……

  俏春楼的厢房顶上都被桃红的绸子裹着,大红灯笼吊在两头,映满堂黄纸墙都是氤氲的色。

  几人就算换上常服,也都是高贵的料子,老鸨子带人进来后一挨,便知这满屋都是有功夫的。

  像这般功夫上乘,穿得又好,定不是什么普通客,当是择人的时候,便择了上好的姑娘进来。

  画良之跟在后头极不起眼,他本就比这些身强体壮的练家子矮小不少。

  再加上带着面具,就算是俏春楼的姑娘,也喜欢往长得俊的客身上贴。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便给季春风身边挤了个水泄不通。

  “画良之,你不是说不来吗?”

  画良之听季春风发问,闷声不响地坐下,看身边酥/胸/半露的绿裙姑娘给自己斟酒。

  他倒没急着喝,只应了句:

  “你们都在,我若真不来,可怕是要聚一起背后讲我的坏话,打一宿喷嚏,怎么睡。”

  “有您的坏话,当面都说透了,不至于背后嚼舌根。”

  项穆清笑得眼轮一弯,甚是漂亮,水绿的吴翠穿花锦袍,衬了满身温文尔雅的贵气。

  不愧为文武双家联姻,出身高贵的皇城第一贵公子,举手投足都有富态气质。

  项穆清只拿玉扇抵了身边姑娘斟酒的手,仰身让过詹爹的宽厚身子,对门外观望的老鸨招手道:

  “妈妈,送几个倌儿进来。”

  老鸨眼角褶子一皱,忙不迭应了声“是”,跑下去挑人。

  “啧。”詹老爹眉头蹙紧,站了身起来,挥手招呼画良之道:

  “小之之,你过来跟我换个位儿,谁要看他搂几个大男人在旁边。”

  “……我说爹啊,您当我就乐意看了?”

  画良之搁下举半天也没饮的杯,极不情愿地起身换了位置。

  这会儿现了身的靳仪图把长短双剑搁在地上,碎发潦草遮了大半的眼,辨不清神色。

  他真就一声不吭地往热闹人群内,瞟了几眼,再闷头吃自己的酒。

  可把旁边给他斟酒的姐憋得满头汗,开口都不知道说些什么讨好,就算说了,这人连声“嗯”都懒得应。

  几人侃侃无外乎那些花柳趣事,宫墙秘闻,画良之不擅食酒,没一会儿再是坐不住。

  正赶喝得尿急,起身出去也好躲酒。

  厢房外是高丈楼台,借月色晚风吹的舒服,也吹得醉酒人更醉。

  他斜目看老鸨领着三个不打眼的小官推门进去,没半柱香再被打发出来,看样连碰都没碰,怕是入不了项穆清的眼。

  可这俏春楼应该不至于连个拿得出手的小官都没有啊,他心道。

  虽然不知道男人那干瘪身子,到底有什么好玩儿的。

  他再叹口气,看身旁搂着姐儿的粗汉,个个挤着肩推搡过去,身形比自己大的他一个都攘不过,着实烦躁。

  禁卫几个兄弟虽是说笑,但画良之心里也明镜,自己就是天生的体单力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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