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 第59章

作者:文云木 标签: 古代架空

  “可我疼,我好疼,头疼,心疼,疼死了……!呃啊!!!”

  “揉揉就好了。吹口气,痛痛飞走,飞走……”

  【痛痛飞走,阿东,不疼不疼。

  小狗崽子,不疼了。】

  依稀追回儿时光景,温柔拍着他的背,想他儿时遭师父罚板子,或是登山崴脚摔坏,午夜梦回想家念娘。

  也是这么哄的来着。

  一模一样。

  他内心有一堵打不破的铁墙,拦了他的魂。于是真就有那么躲在深处的一魂,躲在十岁风起的南山上,再没长大过。

  偶尔出来作祟,扰他意乱,逼他发疯。

  “没事,阿东,没事了。”

  “哥在这儿呢。”

  “接着睡吧,哥替你把噩梦都揍跑。”

  怀中人渐得宁息,急促的呼吸缓了下来,就成了脱力的半昏半睡。

  他被冷汗湿得满身,歪栽在画良之身上,细密的抖。

  画良之探手去把被子扯下来,一整个裹在他身上,生怕再着了凉。

  抱着把人裹成个棉球才罢,扶起额头给他摆正姿势——想把他这么大个人弄回榻上去,还得缓缓力气。

  只好且先就这么让他靠着墙,抬袖擦干那额角混着泪的汗。

  没事了,没事了。

  都过去了。

第57章 余温

  桂弘再睁眼的时候,日头都快升到头顶了。

  昨夜好一阵折腾得眉梢酸胀,整个人打不起什么精神,想着抻个懒腰起来,蓦然发现自己一条胳膊被压得动弹不得,已然跟没了似的发麻。

  慌一低头,瞧见画良之像只狐狸崽子一样枕着自己那半条胳膊,谨慎地挂在榻沿上睡,那位置怕是一翻身就要滚下去。

  大抵是自己昏得没什么意识,也就一整个大字睡了过去,没给他留躺的位置。不用想,都知道他昨夜是怎么连被都没舍得盖,全塞给了自己捂着。

  怕是睡着了,中途身子反凉,不知不觉寻着温热的地方,窝进来把自己压着了。

  桂弘莫名觉得好笑,按理他可是勤奋得厉害,哪儿会睡出比自己还长的懒觉。

  果然气血不足的人就是嗜睡,乏力,生寒,倒让自己讨了好。

  枕侧人安然沉睡,睫毛随呼吸起伏微抖,像只纳了爪的猫,除了漂亮,丝毫不成威胁。

  就觉得这模样好生乖巧可爱,挠得心口直发痒,暗叹当下可比清醒时糟蹋张美人脸,破口骂人的时候好看上万倍。

  要不,定期给他放放血好了。

  桂弘刚将嘴角扯出坏笑,骤愕于自己居然能生出这种邪念来。

  喜爱至深,人就成了流氓。一面小心翼翼,捧成美人纸灯,生怕哪里碰坏了,惹火了,得罪了,好容易寻来的人呢,逃了怎么办,又抛下自己了怎么办。

  一面却又想把人绑起算了,搓揉碾碎算了,吃进胃里算了,就要让他别别扭扭,喊疼喊止也不听,从头到脚,从身到心,皆由自己全权掌控多好。

  两股劲较在心里,寻不到出口,闹得人胸口酸胀,气血涌上四肢,手头有力气没地方使,只能搁被子底下死死攥着床褥。

  仍不解那呼之欲出的蛮力,局促低咳几声,试图挥去那些罪恶念想。

  未果。

  “画良之。”

  他用另一只手把被压着的胳膊拔了出来。

  “……”

  桂棠东那十根手指头全在叫嚣着发酸,非就想要蹂躏欺负些什么东西了,让他越发躁动。

  “太阳晒屁股了。”

  “……嗯。”

  “画良之,老子饿了!起来给我做饭!”

  说罢一脚给本就睡得危岌的人蹬到地上。

  顿觉浑身清爽,就像人性本恶,或是那偏要将瓷碗从桌上推下去的家猫似的,成是得意,心满意足坐起身。

  桂弘那一脚蹬得不凶,说白了跟被推下去的没什么区别,那榻也不高,摔不坏,但好歹睡得正香的,一下还以为天翻了。

  画良之骨碌了两圈儿,猛地惊醒,晕头转向扑腾起身,栽坐在地上,傻愣愣缓了半天身,一时连自己姓甚名谁,此身何处都摆不明白。

  懵然环视四周,这屋子也极是陌生,闹了鬼了,都是哪儿跟哪儿……

  回头瞧见榻上个捂着半边麻成百只雀儿叼的胳膊,带一脸贱笑的人。

  脑子里这才接上弦。

  “你大爷……!”

  寒月的正午天还不错,阳光明媚,冷空带着些暖洋洋的氤氲,忙活起来不至于冻手,人的心情也会变好。

  ——“小狗崽子,后院儿有鸡,抓一只过来给你炒。”

  “干嘛是我啊!”桂弘披着厚袄,靠在厨房门口,捧着把瓜子儿嗑个没完,眼睛盯着画良之打点着柴米油盐。

  “我岂是能屈居抓鸡的?”

  画良之把弓腰拾柴的身子直起来,哗然一笑:“屈什么居,还当自己是王爷呢。不抓就饿着,这儿没别的菜,我手疼,抓不住。”

  “昨晚那么大一个人都抓得住,这会儿你跟我说一只鸡抓不了?”桂弘急了,把手里瓜子皮一撒。

  画良之不想听昨儿的事,他心里有股无名火,关于楚东离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又对他说了些什么,才能将他刺激成那样。

  自己不是陪着他长大的。这么多年,就算是锁在笼子里活,也该有几个比自己更重要的尊长友人,或是坦诚相对的交知。

  但觉得这好像是什么私密的事儿,不当问,堵着没处发泄,只能硬憋着。可他又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胸口里的怨气越憋越鼓,嘴里吐出的话也就没了什么好气儿。

  “爱抓不抓,不抓饿着。这儿没别的食材,要么你喝油。”画良之把柴火丢到脚下,甩了袖子要走人:

  “老大不小,谁成天哄你。”

  桂弘确实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本来人就壮,食量大,又从昨儿下午起就没进过食。

  且自来过得都是饭来张口的日子,哪儿用自己愁食材?除了小时候被师父逼着学射,要他去山上猎兔子练胆……

  那他也不敢,看那一个白绒绒的小动物,觉得可怜,下不去手,撑着弓就会哭,放了箭就闭眼,射个屁的兔子,山上的树都快要他捅穿了。

  到最后,为了应付课业,十只兔子里头的十一只都是画良之给他抓的。

  那时候他还不觉得丢脸呢,憨笑着说自己废物,也是良之哥心疼自己师父被骂,宠出来的。

  想到这儿,杵在门口肚子震天响的柱子挠了挠头,嘿嘿乐了。

  画良之看他半天没动,非但没要出手的意思,反而乐成了个傻子。

  那么大个男人,站在门口都顶门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却羞着把自个儿笑得脸涨通红。

  画良之诧然想到些什么,倒抽口气,捂嘴惊问:“你不会这么大了,还怕呢?!”

  桂弘吞了饿出来的口水,躲闪着画良之快要吃人的眼神,点点头。

  “过四年当而立的年纪,鸡不敢抓?”

  “……那尖嘴恶兽,咬人怪疼的。”

  “一鸡不抓,何以抓天下。”画良之往抹布上蹭了手,扯了扯衣服,推开立在门口的桂弘,故作哀叹地打他身边挤过去。

  “我何时说要抓天下了,白给都不要。”桂弘倒也不气,抱臂单脚撑立,垂眼往他那当赢握的蜂腰上看。

  “那你复得哪门子仇。”画良之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当今圣上不愿解那铃铛,若你言为真,他岂能承认自己因一时忌惮害死亲生儿子的罪?还不得是你,坐到那高台之上,方能翻了旧案。”

  说完,他心头暗啧了一声,骂自己只图一时嘴爽,好端端提这个干嘛。

  他这么老大一个成年皇子,朝野上下争权夺势,却连半个依附的靠山都混不上,活成今天这副狗屎模样,足够窝囊,还要遭自己抱怨,心里头得多不好受呢。

  画良之脚下一顿,打了嘴,不敢回头瞅桂弘,只急着岔开话,把丹田里的气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梗着下巴道:

  “我去,我伺候着,给你抓就是。”

  说完三步并两步速速往后头的鸡棚走,转了个拐角,还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悄咪躲在墙后探头窥上一眼。

  好在那人还一副洋洋傻样,约么真是饿得厉害,一劲儿歪头往搁了香料的炖锅里瞅。

  才算把心安回肚子里,回头走到鸡棚牵头,看着群咕咕直叫的老母鸡,撸起袖子,眼疾手快,大手一挥便捞了只鸡脖子出来。

  再反着薅住鸡的两根翅膀,哼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曲儿往回过来。

  路过那个跳着脚一劲儿往边躲的,不忘故意把鸡凑上去吓唬他,桂弘飞得比鸡还跳,尖叫着跑。

  画良之笑得厉害,又拖出长者老腐朽的语调,装腔教训道:

  “少嗑点瓜子吧,免得改明门牙硌出了豁儿,又丑又漏风。还有,待会儿自己把地上皮扫了,不伺候。”

  也不知道桂弘听是没听,反正眼睛一直警惕在他手里的鸡上,就差吓得上梁了。

  那鸡叫得可惨,大抵是知道自己要被宰了,拼命拍着膀子挣扎,飞了漫天鸡毛。

  他还跟显摆似的,扬长拎着在桂弘惊羡目光前摆动两下,再把鸡搁在案板上,带着点嘚瑟的意思刷了个花刀,便化无情阎王,咣当一菜刀剁掉了脑袋,放血。

  鸡没了脑袋,身子还能挣扎好一阵。

  画良之正想嘲讽点那愕然看着的懦夫些什么,余光蓦地扫过滚到地上血涌不止,瞪圆一双极度惊恐眼,喙大张的鸡头。

  “噫,真残忍,看不下去。”

  桂弘的声音在头顶感叹道。

  忽一阵风吹得他乱发波动,并不擅长自己束发理容的王爷尚不能完全适应身份上突然的变化,就算儿时是在野山跑大,但也止步于十岁那年,而后再便是深锁宫墙,早受人伺候惯了。

  那些粗黑的发丝迎风凌乱,把他一张脸遮成忽隐忽现的,衬得这人,忽明,忽暗。

  画良之抹了把鼻尖,把溅上去的鸡血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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