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 第6章

作者:文云木 标签: 古代架空

  “好身手。”曹亭廊一叹。

  靳仪图以剑胁着项穆清,后退几步出了屋子,也算是让给曹内侍个位置。

  季春风只觉得奇怪。曹亭廊可是内侍,是陛下直属,皇室的走狗,一举一动皆有道理,不会闲得没事来追个连锁杀人犯。

  他这般突然待人现身俏春楼,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把这儿的管事都绑起来,丢野林里喂狼吧。”

  曹亭廊直起身,跟内侍省的吩咐了句。

  瘫在地上的老鸨就像当头被泼了冷水,瞬间浑身冰凉,短暂怔神后,发了疯地尖叫起来!

  “大……大人!这不关小人的事啊!他……他被仇人杀害,小人就是个开春楼子的!与小人何干!冤枉啊大人!”

  内侍的小宦官们可不管这些,直接架了人就往外走。

  一众看热闹也吓得噤声,听老鸨喊得撕心裂肺手脚乱蹬,没一会儿就成了哑嗓哭嚎。

  禁卫这几个也被吓得不轻,老鸨确实无辜,但内侍省的决意他们也不好过问。

  说到底内侍省哪有自己的意思,不过是为皇族带话,说杀就杀了,除非陛下亲临,没人敢拦。

  曹亭廊从袖里攥出两颗锃光油亮的核桃,绕在指尖盘玩,面不改色听老鸨跟剩下几个被架出去呼喊求饶的掌事,吊嗓静道:

  “管理不周,天子脚下杀人放火,威胁皇家性命,死罪难逃,别嚷了。”

  他再回头,与禁卫几个一拜,面露微弱狞笑,解释道:

  “姑获为谁,又杀了谁,皆与下官无关。不过这俏春楼当下,装了三皇子在里头。皇子身边出了这等事,她这老鸨就是顶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季春风惊道:“内侍大人这是在暗护?”

  禁军没人接过护卫三皇子的令,三皇子是这皇城出了名的纨绔劣性根,真的混蛋。

  那人目无纲纪,成日泡在春楼本不是惊人的事儿,就算是来了陪护的令,也没人愿管,都巴不得他喝死在外头。

  季春风惊的,不过是内侍总管,竟会亲自跟到这儿来。

  “三殿下玩性大,总得有人处理后事。老奴不过清闲,陛下身边总该还是要年轻人跟着,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就办事周全些,正好,正好。”

  曹亭廊再扫了眼被剑架着的项穆清,蓦地一笑,抬手抽了旁边小宦高举着的手巾,仔细擦了手,揣回手笼里去。

  “诸位大人好玩,老奴就先退下。”

  曹亭廊走远,靳仪图手里剑却未放下。一帮人哑口无言,若按平常这几个血性大的,很有可能跳过去给他暴揍一顿——

  但已经被内侍省的知道了,再揍,也没回头路,没用。

  大家都是给陛下当狗,哪有什么五十步笑百步的资格。

第5章 变故

  隔日,禁军处置便落到了项穆清头上。三十军杖,扣俸禄两月。

  项穆清人搁禁军牢里关了一夜,禁军的大牢还算优越,室外透风,草垫也新软。

  唯一不好就是它露天,走走过过谁都看得见,一帮禁军小卫再装视而不见,都得忍不住瞥上几眼牢里的一身雅正,清朗似玉的头儿。

  虽说坐牢,可项穆清一身淡泊,眯眼未动,就算带着些萧瑟,坐在那儿依旧好看得像幅画。

  禁军军杖不比大理寺处犯事儿人的木罚杖,毕竟军令如山,又都是一帮习武的皮厚汉子,犯了事儿,不掉脑袋都是轻。

  于是那杖上包了铜,往身上硬挨,掌刑的若是下手狠,三十杖实打实下去,骨头都能敲断。

  说是习武之人皮糙肉厚,可项穆清他不是。

  项家声名显赫,他父亲是太仆寺卿,掌全国马政,拥天下良马,当朝武官见了面都有情谊礼让;

  母亲又是江南文坛大手梅家次女,家教优良文武皆全,加之容貌出众,可比潘安,项穆清入官前可是皇城人人想攀,出了名的纨绔。

  项穆清骑射堪天赋之才,他与禁军内其他武试,军营或是边陲出身,真是靠自己拼杀上来的五卫不同,入官第一日就已经坦言自己不曾习武学剑,养尊处优。

  只擅骑射,打架不行。

  项穆清常年开弓肩宽臂厚,披上衣服看着结实,其实身子骨娇弱得很,吃食用度也都使上好的。

  乍一看,便知道这顶是个玉叶金柯的官家少爷。

  家里养得好,这人连皮肤白嫩得发亮,杏目浓眉,唇红齿白的,多少小姑娘都要相见惭愧。

  不过好歹人不挑剔,这一夜凉风清透,就算没有厚棉紧似的被子,睡得倒还算不错。

  待靳仪图过来提人的时候,他还有心跟人开玩笑。

  “狗仪图,别的不说,这两个月俸禄,你得赔我。”

  项穆清眯眼笑时,眼轮漂亮得像两只玉蚕横卧,那笑意中没有半分讨好的谄媚,风姿端正,泰然朗朗。

  “活得了再说。”靳仪图瞥眼道。

  “禁军营里,哪个不都放得了水给我。”项穆清笑得轻松,道:

  “平日里我待大伙儿那么好,论武力,虽比不上其他几卫,奈何口袋富裕,没少请吃酒。就算看不起这份情,但凡是个兵,都还得给我爹面子,下不去重手,是死不了。不过你那两月俸禄,我是赖定!”

  “项大人家世优越,在下不敢比。”靳仪图冷脸回话:

  “莫说两月,十月都行。但且放心,这杖刑有我看着,半分力都少不了。律法明确,怎可区待儿戏。”

  项穆清大抵是浪荡成性,听得眉头一跳,亦能自在慢悠的轻巧道:

  “那靳大人不妨与我一赌,看这禁军内是您口气大,还是项某面子大。毕竟这世上,可没几条像您这般尽忠尽责的好犬。”

  项穆清语气轻巧,却是藏着狠劲儿掖在里头。

  他是脾气好,心大,可那都是家教,并不是随人乱捏的软柿子。

  -

  画良之在自家府里软榻上起来的时候,晌午都过了。

  他头疼得跟被车辇整个从天灵盖上滚过去似的烈,根本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画良之一边攀着被子,跟条虫似的在榻上扭,一边抓着头发瞎闹心。

  身上酒气还未散尽,他自个儿闻着都臭,忍无可忍直起身,单单坐在榻上都觉得天旋地转。

  明安闻见声,赶紧推门进来把醒酒的汤搁上,趁画良之喝汤之余,简单交代了昨儿个季大人是如何扛了他回来。

  季春风看昨晚风凉,画良之又把自己衣衫扯得烂,出一身汗,怕他染风寒,可画良之耍起酒疯又死活不让碰。

  最后季春风干脆在俏春楼门外随手捡了张草席子给他卷了回去,明安一开门,差点吓得两眼发昏哭出声来。

  “那席子就扔在外头,大人不信去看,明安真差点当场跟您去了!”

  画良之一口汤饭险些喷出来。

  他瞧了眼铜镜,自己当下着实潦草得很,头发干枯打结,里头还夹着好几根草,眼圈深得垂到下巴,本就不年轻,还跟老了十岁似的。

  但一双狐目落在剑眉下头,可还是勾魂美艳。

  好看得他连自己看自己都犯恶心。

  “良之,起了没!出事儿了!”

  画良之最后一口汤还没喝完,听见是季春风的声儿,就觉得又恼又羞。

  不管人会不会往里冲,反正赶紧掏来面具先挂上,才懒洋洋着半死不活应他:

  “画良之死了。季大人,要么改日再叙。”

  “没跟你说笑!”季春风声音急,“我管你死没死,项穆清要死了!”

  “——什么!”

  -

  “昨天你睡得成是死了,出什么大事儿都不知道!”

  季春风一边驾马在大道上横驰,一边扯嗓子给后头紧跟着的画良之喊。

  骁卫大人使长枪统骑兵,胯/下良马决浪也是训西蛮地野马配的种,又俊又烈。

  画良之一个还没彻底醒酒的人,咣当着马根本跟不上,紧追着人马屁股竖耳朵听。

  “靳仪图真他娘成了条疯狗!禁军行杖就算了,反正都是自己人,打不坏哪儿去,他他娘的把人告到圣上面前,用的他们御前卫自己的人,当圣上跟一帮内侍老宦官动的刑!你也知道圣上疑心病重,谁敢糊弄,三十杖,全照实打下去的!”

  季春风说完,刮了画良之一眼:“项穆清身子娇贵,怕是还没你这小身板能抗!”

  “……”

  这话怎么听到耳朵里,不是个滋味儿呢。

  画良之叫他气得头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骂谁。

  “就算如此,御前卫的人真能那么狠?太仆寺卿的面子都不给?”他掰扯不明白,好端端的怎就把事做绝,难不成这两个还背着他们结了梁子?不解呼问。

  “御前卫何时在意过那些了!”季春风气得厉害,马跑得急,耳畔全是风声,喊得也就越来越大声。

  路边商贩吓的紧往两边退,着龙鱼袍的没人敢碰。

  马铃急促摇的几条街通透,大多人闻了马铃都知道先躲,但难免有些摊子摆得离路近了,来不及撤,马一蹄子过去,都是人仰菜翻的。

  若这二人不是身上没背小旗,都要叫人当成远疆传战报的八百里加急。

  季春风容出一手,扯高护颈的衣领。快风割得人脸疼,边跑马边说话直往肚子里灌风,却还气得那话咽不下去,非要哽着喉咙跟画良之吐了:

  “无作为论御前卫,还是影斋,都是圣上亲选的人,跟太仆寺半点瓜葛没有,自然也就没了那层忌惮!皇家自小养的狗,就是不一样!”

  画良之扶着马颈,心里骤地一缩,心道“不好”。

  靳仪图与他们最大的不同,也就是这个。

  别人至少出生的时候还是个人,他靳仪图,生来就是条狗。

  皇室有直属暗杀组织,名为【影斋】,栽培暗杀者无数,其中最优越出众要属靳仪图。

  十六岁掌持影斋神武泰煞谅与纣阴绝后,得的第一条御命就是叫他杀了影斋旧主,自登首领。

  于是转即一夜风雨,黎明日初,影斋变了天,也被染得刺红。

  影斋旧部本是江湖大派出身,当今圣上拨乱反正后才得投主,靳仪图一夜之间将影斋旧部清了个干净,手起刀落便是百十条人命。

  杀到旧部首领面前之时,老首领是个眼盲,年近花甲依旧不减威风,若不是大战至天明,气力不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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