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 第69章

作者:文云木 标签: 古代架空

  闹事简单,却也没说……

  要杀人啊!

  画良之虽是心急,但记得自己当下还是个姑娘家,总不能随他一并从这楼上跳下去,看周围乱成一团,顾不得太多形象,搂起裙子扭头撒腿就往楼梯跑去。

  哪知连一半都还没跑到,那裙摆拢腿,迈不出大步,只打拐角处转过去,忽闻又是阵阵惊叫,接着楼内阵阵不妙的脚步声震得成雷。

  画良之从楼梯缝隙间向下一看——

  竟是四处涌来大批身披软甲,手持刀剑利器的家丁!

  这……

  大昭明令,家丁可携短剑棒棍以护身,单言披甲长刃,皆为禁止。

  家丁……家丁岂可持刀披甲!

  这是……暗养私兵啊!

  那群家丁气势汹汹,从惊散人群中硬是挥劈出条路,将桂弘与死尸团团围住。

  为首根本不忌什么皇家血脉,只举刀怒言:“大庭广众,杀人夺命,当这是哪里这般胡闹,芙蓉苑一不听江湖规矩,二不屑朝堂势力,管你姓甚名谁,出身为何,在我芙蓉苑闹事,便是要偿命!”

  再见桂弘何来破敌之路?不过独自一把长剑,要敌的却是百数家兵!

  画良之赫地捂了嘴,幡然顿悟。

  忆起先前冯思安曾与他告明之事,陈皇后兄长,刑部尚书陈太訾生前曾在他处暗培私兵,权势滔天——

  而今他便是要当皇城官家大户的面,掀出陈皇后隐在芙蓉苑后的庐山真面目,揭露其暗培私兵的事实,顺便好引陈太訾的私兵出洞。

  陛下生性多疑,多年来未曾从大皇子身上引疑的原因,不过是因他这长子性格颇为庸俗,不善心机,多喜寻些欢心事,或也是因为打小便觉得这江山今后就该是他坐,便不会主动勾结政党,不做些画蛇添足之事,也不闹什么幺蛾子。

  陈皇后母仪天下,为人阔达,看起来不像是后宫勾心斗角,善妒害人的主。

  但今日桂弘一闹,这事一出,在座都是些又名有脸的主,皇后暗掌芙蓉苑,栽培私兵的消息传出去不过瞬时,便是要他父皇再无全心可信之人,要这大局动乱。

  是了。

  画良之越是这样想着,背后就越是发凉。

  他要在乱中,伺机而动。

  画良之看向逐渐被逼至绝路的桂棠东,依旧猖狂带笑。

  他在引蛇出洞呢。

  拿什么引。

  拿他的命引啊!

  原来他张口说的那些“不曾觊觎江山”的话都是真的,他不想要这江山,皇权,他是真觉得那皇座脏透了,或说他到底没那般强硬果敢的雄心壮志——

  他心中要的复仇,不是夺得正统,翻案以告怨魂。

  许是十多年来孤身孑孑,早让他生出不自信、且孤独刺骨的怯,以至于不敢奢望太多,他根本不信自己真能走上天子之路,他没那个勇气。

  于是那复仇便成了几近幼稚的,报复。

  若是诸事不成,他就会用自己的命,以自己的死来折磨他父皇。

  他知道父皇对自己的疯病深感自责,所以他偏就要自己疯得更厉害;知道父皇对他放任富养,是出于内心不安,所以他偏就要过得不好;知道父皇想让他活着就好,他便要死在皇权争夺的血祭里。

  幼稚,天真,却又可怜。

  桂弘神色几乎是一种狰狞发疯的畅快,他仍觉不够,抬头观望几圈——没见到画良之的影子。

  无所谓了。

  疯子狞笑不改,荒诞跋扈瞪眼眶通红,陡地扭头看向陈皇后。

  用以整间堂中人皆可闻地声高亢呼道:

  “母后,别杀我啊!”

  骇笑不停,这声音却是好一个无赖至极的哀央。

  “母后!你怎养了私兵杀我!”

  “母后,你不能这般对我!”

  陈皇后闻言,蓦地软了脚跟,惘惘看向早已觳觫的众人。

  而画良之徒悚然呆立在楼梯转角处,脑子嗡地一声乱成了麻。

  疯子……

  疯子,疯子!他这是要再造一场十六年前的山火,赌自己救是不救,可你要我如何——

  身上长裙不便,早知就不从楼梯下了,如此落到粥粥混乱的人群后头,怎都是来不及,来不及的。

  眼中只剩惶恐,寒光倒影,无数刀剑齐齐朝桂弘劈头坎去。

  画良之撕了裙摆,人群中挤不出路,太多人遮挡视线,连绝望中一声名字呼唤出来,徒劳迅速没入喧嚣。

  ——“阿东!”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长枪横空砸下,瞬间横扫周身兵器,季春风翻身跃下二层,度厄自背后运过,荡清九尺恶煞,硬生生在那台上撩出块净土。

  桂弘明显一怔。

  “别误会!”季春风满脸写着不情愿,但还是迈前一步,挡在他身前,呔声道:

  “是皇后命我下来救你,莫要以为是我可怜你这害虫!且你这疯子不当便宜死在这儿,要死也是送大理寺受审,游街示众!”

  画良之心口轰隆乱响,强忍住胃里因极度紧张而翻涌的恶心,再急急往人群里挤去。

  不过陈皇后既已暴露真容,唤出私兵,何不就在此除后患,反倒叫季春风下来救人?

  假作好意?

  可她分明可以命私兵退下,或一开始便叫他们不要现身就好?事到如今,在场权贵不全是看得清楚,芙蓉苑主理是谁,无视典法内养大量私兵。

  那这群私兵为何不退不说,反倒顶在风口浪尖上,重新团团围到一处,试图连着季春风一并包围起来。

  禁卫小将目光犀利,那一身鱼龙服艳得血红,以一敌百亦不染惧色,冷一哼声,押着怒意微偏了头,问:

  “画良之呢,他不是跟你走了!”

  “看门狗,自然是要留着看家。”桂弘随声笑应,却是不由抻长了脖子,仗着身高,开始在台下开水锅似的人群里寻起他的美人。

  便连季春风再骂了他几句什么,都没听见。

第67章 作戏

  亏得画良之身上朱红银鼠皮的披风显眼,眼里在乱人堆里寻着人了,对上他那双迫切焦急的眼——

  这马上就要被人包围剁成馅的疯子此间竟还释怀一笑,咯咯抖起肩膀。

  便也眼睁睁地看着画良之慌张扒拉开人群往里冲,再被人踩了撕坏的裙角,“扑通”头朝下摔进一堆私兵里去。

  “混账东西,有人为你官都不做,自毁了半生,你却要恩将仇报,自己出来花天酒地,惹是生非!”

  季春风气急败坏,抡枪一个横贯再带倒一片的同时,几乎是刻意的多回了半寸枪,枪杆直撞身后桂弘裆上。

  “我操你……”桂弘猝不及防,疼得直不起身:“大爷!”

  季春风机敏提抢从背后一挡,拦住桂弘朝自己砍下来的剑,得逞骂道:

  “叫您退后不听,度厄这么长一个,又没长眼睛,谁知道会撞到哪儿。我说,你再这般折辱画良之,我就怼烂你那对儿——

  ——诶?!”

  骁卫话到一半儿,忽低觉的背后好似空了,古怪拿余光一瞥,脸色顿地成了青的。

  身后哪儿还见得到那败类身影,也就这眨眼间的功夫,桂弘居然打他枪底下钻了出去,只凭一身凡胎肉体,硬是冲进了海海家丁中去!

  季春风一下子懵了神,再怎么也不该让他挨千刀被当成肉馅剁死在这儿,更何况皇后口头懿旨在上,必护他周全,再不情愿,也急忙提枪去追。

  然桂弘却是直直走进乱刀中去,狂傲迈出大步,一剑抵百刀,叮当碰撞声荡了满堂。

  这暴戾无常的疯子简直就是战场杀了红眼的将,任凭两侧刺来抵挡不住的刀剑划伤皮肉,如不知疼的猛兽,连眼都不眨,只靠力气大,手臂长,展臂直挥倒路径一众,切人切瓜似的面不改色!

  那家丁们哪儿见过这般气势,疯子就是疯子,如此“不要命,只要命”当即被削了士气,惶惶倒退。

  季春风气得头顶冒烟,后槽牙咬得快碎了,可劲儿辟出条路追着喊他疯子停下;

  画良之那边一脑袋砸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口吐粗词,才想站起就被胡乱冲上来的人群踩了几脚,发髻歪到一边儿去,狼狈不堪,又挤又踹得爬不起来。

  寻思着伤了无辜人也罢,再是不能看着他陷身危险而无能为力,正要强撑着起来。

  忽闻耳边人群惊慌倒退,再就是阵浓烈的血腥味打头顶漫来。

  面前递来只稠血淋淋的手。

  画良之倒抽凉气,愕然抬头。

  “不小心呢。”

  面前人双目通红,脸上溅得血迹斑斑,嘴角勾成厉鬼,却是道出句温柔嗓。

  而后将剑反背,“当”地抵下背后一刀,伸手撩开画良之乱了套的头发,将他拉坐起来。

  桂弘把扰了他的步摇插稳,那语气温柔到毛骨悚然。

  “摔疼了?”

  画良之恍惚间想开口说些什么,怎奈当下混乱不堪,只是木然点了点头,那夺命的疯子竟抬起手,揉了揉他头上磕出的包。

  在这喧闹之中,画良之只觉得自己头上撞得发热发胀,那手劲揉得刚好,不像逢场做戏,是真的舒解。

  懵然移目,刀光剑影中见桂弘背后一人持大刀笔直砍了下来!

  来不及思考,几乎是下意识地拼全力,拽桂弘一只胳膊将他带倒在地,自己翻身跨上伏在他身上,骇然闭目一瞬——

  季春风隔人群探长枪,挡了大刀,一挑将其扬飞!

  画良之冷汗淋漓,喘粗气撑起身,脱身瘫坐地上。

  季春风也是个虚惊一场,又恨又紧张地盯着这对儿亡命徒,眼里冒了火,冲那倒是果敢的姑娘骂:

  “这种伤天害理的疯子有什么好,你一姑娘家,要舍命救他!”

  可惜美人儿是个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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