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 第71章

作者:文云木 标签: 古代架空

  “谁命你来的!”

  靳仪图按住怒音收剑,高声质问。

  对面人收了弓,鸟似的轻盈从屋顶跃下,大红斗篷掀得漂亮。

  肆无忌惮地往明处再走几步,甚至于颇为心有余力,打趣笑道:“怎么,靳大首领这语气,我若不说,还要抓了严刑逼供不成。”

  “你以为我不敢?”

  靳仪图按剑欲动。

  “不,您当然敢。”

  项穆清走到他面前,含情眼半眯挑唇,游刃有余笑说:“所以我怕,我说。”

  “是谁。”

  话音未落,耳畔隐隐响起木件碰瓦的碎声。随即大片箭响割风,影斋一众杀手当即意识到不对,纷纷拔剑抵挡!

  靳仪图知道项穆清放箭本事一流,挡箭的身手怕是一点儿没有,来不及训话,急地把他攘到身后,二人一并翻滚,背墙而立,敏捷挥剑替他当下飞矢!

  项穆清挤在靳仪图身后,神色诡异地似笑非笑,森寒中带着些惊异,叹然看靳仪图抵过第一波飞矢,趁换箭空隙吹一响口哨,地上杀手飞身上墙,再跃屋瓦,手起刀落悲鸣不止,落雨似的飘了满天腥血,噼里啪啦掉下来十几具尸体!

  项穆清嘻嘻笑着合手鼓起掌。

  “现在能说了吗?”靳仪图被他这玩世不恭的态度弄得不舒服,回身将人猛地压到墙上,提着领口。

  那冷声逼问到了一半,陡地转音,皱眉道:“受伤了?”

  “谁?”项穆清懒懒散散应着,抬手去拍他揪着领的手,讨厌这冒犯滋味:

  “我?好歹我也算个大内高手吧,虽敌不过你,总不至于被这群三脚猫的伤了,瞧不起谁呢。我说,用你的木鱼脑袋想想,能暗遣我到这儿灭口的,不就只有我义父……”

  “还嘴硬,都这样了,当我瞎!”

  靳仪图抓着他的手丢到一旁,视线凝在项穆清的胳膊上。

  那随性浪荡的觉得怪,话吞一半儿,也顺着视线看过去——

  才发现自己左侧白绢半臂早已泡成了红的,上头不知何时被刀刮了个不浅的伤口,血汩汩顺着指尖嘀嗒往下淌。

  项穆清自己看着都犯了呆愣,瞳孔大震,半晌再没说得出话,好一副受了什么冲击的模样,木然动了动胳膊。

  “嘶……”

  靳仪图收了剑,沉吟许久。

  再是抬手缓缓揉了揉眉尾,略有些难以置信地把面前人从脚到头审视一遍,抿了抿嘴。

  磕巴着试探问:“项大人,该不会是……第一次杀人啊。”

  约么是这会儿疼的劲儿上来了,项穆清捂着胳膊弓起身子,略显为难道:“此话怎讲。”

  “不然,怎会紧张得受了伤都不知道。”

  项穆清一时半会儿应不上话,眼神慌着闪了几圈,落回自己伤处。

  靳仪图心觉自己该是猜测没错,本来他那候卫的位置就多是高处巡查,很少有需要开弓杀人的时候。

  箭法虽说超群,但禁卫若是遇了刺客,比起当场毙命,多还是要留小半条命,审他个水落石出,拔出背后根系,因此他项穆清就算放箭,多射四肢断其逃路,不往命门要害处中。

  且他这娇生惯养的金枝大少爷,又怎会跟自己一样,需要杀人以尸体为自己垫脚。

  可若如此一来……

  常人杀人并不是易事,他此刻多半是尴尬或者丢脸,过于紧张,连受了伤都意识不到。

  靳仪图想问的话多,最后还是吞了回去。

  “你不是身子金贵,伤不得吗,影斋在附近有暗哨岗,我带你去处理。”

  靳仪图把项穆清晾在旁边,回头命道:“再去查查还有没有活口,所有尸体,都补上一刀。”

  项穆清拍了蹭上的灰,贴他耳畔嘲道:“真不愧影斋,杀得干净啊。”

  影斋首领并未做声,好似郁了气,却是嫌他慢了,总不能一劲儿白流着血,没走几步,回头扯上他没伤的手臂,要他动作快点。

  哪知项穆清步子忽然一止,狂拍了几下让他松手,

  慌地跑出去,扶着大门稀里哗啦哇哇吐了一地,到最后连连酸水都呕了出来。

  再是狼狈不堪地抹了把嘴,胃里绞着站不直,无奈朝靳仪图弱弱一笑。

  倒是叫那略显无措的杀手更笃定这该是他头次杀了人了。

  影斋暗哨岗的郎中极擅长刀剑伤一类的应急处置,只是动起手有些没轻没重。

  项穆清半个身子蹭的都是血,短时间内大量失血,手有些抖,表情却是轻描淡写,看着寡淡,像是麻木得不知道疼似的。

  靳仪图以为是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疼傻了,他也确实看上去,正以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豁开来血淋淋的伤口发呆。

  他把视线拉进了些,伤得虽重,可这人身板崩直,雅得像长颈的鹤,寒冬雪夜飘飘贵气,脑后束起的发干净整洁,油黑利落的额后发际线下,断崖般延伸出雪白光滑的脖颈。

  “你替那个老阉人卖什么命。”靳仪图喉咙有些发痒,往后坐了下去,不解责备着冷声问:

  “清除芙蓉苑可是皇上的命,他这不只是僭越,更是在湮灭证据。你做他帮凶,只要我一句话,项大人可是人头落地的罪,值得?”

  “靳大人不是最擅长做这个。”

  项穆清用没伤的半边撑着头,视线落到自己手臂上足有个四五寸长的口子,容那郎中擦干净敷着药,边揉太阳穴边讲:

  “去告发啊,义父好与我同罪,他死了,内侍省没了支柱,也就乱了,岂不是正中影斋下怀,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靳仪图皱眉看了他一会儿。

  郎中把他身上的血都擦净了,满屋便只剩下项穆清几乎沤到骨子里的阵阵香气。

  “收拾完就都出去。”靳仪图命令道。

  郎中一声不吭关了门出去。

  影斋的人不是傻子,知道想活,就要做瞎子,做聋子。

  “他是替谁灭的口,皇后的人吗。”靳仪图双手交叉,架到膝上,下三白冷目灼灼,炙得人虚寒。

  “不知道啊。”项穆清眯了眼,居然还犯起困,态度恼人地懒散道:“义父要我帮他杀人,我便来了,不多问的,可孝顺呢。”

  “……”

  他听那人沉了好一口气。

  靳仪图当真辨不清他这一张秀口,何时吐的是真话,何时吐的是花言巧语。

  他不是个善解人意的,向来得不到便逼,逼不出就杀的人,耐心想要荡尽,其实只消须臾。

  猛地伸手摘了他下巴,硬掰正到面前。

  出手快得如影,都不容项穆清惊的眼完全睁大,三根手指已然强行塞进他微张的嘴里。

  再抓蛇般在那嘴里一阵翻搅,死死按住惊惶乱涌的口条,把指甲生嵌进去的用力!

  项穆清骇然之余,亦是疼得直呜咽扑腾。怎奈靳仪图力气太大,丝毫没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手里几乎要捏碎他的下巴,根本合不上嘴。

  血混着津液黏腻,开始不停顺嘴边滴答往下流,羞愤奔上头顶,狠一巴掌掀翻桌子,压着人手腕一同滚摔到地上。

  “做什么呢!”

  项家大少爷大声嘶吼,嵌住靳仪图脖子,掐得他额角青筋暴突:“要说您性僻阴郁,不懂交往,也不是这般不尊重人的!”

第69章 阴差

  被掐那人接不上气,咬牙挤得断续:“谈何……尊重!你——值得?”

  “我又不是你随手捻来玩的物了!”项穆清磨得牙痒,不知道他这是犯的什么癔病,顾不上手臂洇了血的疼,嘭一拳正中脸上:

  “狗奴才,你若是完不成你那圣旨皇命,是祭了我复命,还是怎么着的,随你的便,别想着羞辱人来解气!”

  影斋首领顿时擦红了半边脸,舔去嘴角裂的血,从下头猛一膝撞在项穆清胃口。

  这才吐过的人本就不大舒服,硬是呕地一声,喉间一腥,跪在地上险些吐了口血出来。

  手臂泄力,靳仪图趁机翻身咳嗽几声,徒手抓着项穆清后颈将他拖到面前,一把丢到地上,大喘着气抚平衣褶,那一身黑衣,灯下还真就成了讨命的阴差,啐一声磨牙道:

  “管你什么,我靳仪图,生平最讨厌别人动了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项穆清可不是好惹的,即便疼得站不起来,仍双目狰狞,拿手臂撑着身子,抬头冷笑:

  “放你那嘴巴干净些,茹毛饮血的疯子,好端端一个人,叫你说成东西。”

  靳仪图充耳不闻,冷凝那捂胃挣扎的,切齿继续道:

  “影斋熬蛊法暗培的杀手,我杀了百人才从血泊中爬得出来,这世道你死我活,我踩的路,我在的地位,我要的东西……哪曾视而不见,放纵随性过了?就该是我的,你可好——

  项穆清眉头紧皱,硬是半晌没闹明白他在说得什么胡话,听不懂。只是过了片刻,才半疑着扯出个无语的笑,使劲抓了抓头发:

  “狗仪图,你嫌我脏了?”

  “……”

  “怎么一回事儿啊?”

  项穆清见他这般反应,没想居然被自己猜了个准,但又实在理解不能,气得冒出干笑:

  “我项穆清纨绔公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你靳大首领心知肚明的,也和我搞得欢喜,干什么偏今天犯这神经?且说咱俩又不是什么拜堂夫妻,也不是私定终生的真情,解决个需求,寻些刺激的关系……怎就莫名其妙,把我归成您的东西了?”

  靳仪图敛言,拳头捏得抖。

  项穆清把自己都说乐了:“在下知道自己生得好看,皇城上下哪有不贪这张脸的。靳大人,没什么必要,就当生得好看是我的错,我天生媚骨,迷了您罢,我该死,莫要当真了。”

  说完撑起身子,小声念叨今儿真是气运不顺——

  不见天日的深谷中饮血踏尸长大的人,耳濡目染尽是杀戮占有,想要的怎会得不到,怎就得不到,无法填补的占有欲窜行在骨缝里,分分寸寸疼得人皲裂。

  何尝品过这般滋味,即便只字未言,眼中杀意早如洪涛奔涌。

  那不安与冲动按不下去,让他开始怀疑,是不是眼前人死了,自己方能寻得安生。

  死了算了。

  杀了算了。

  杀了 算了。

  杀了吧,干脆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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