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 第8章

作者:文云木 标签: 古代架空

  三人散了风,把心头堆的霾吹散了些,也是看画良之着实困,于心不忍。

  项穆清服了安睡的药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没了意思,便琢磨着就此打道回府。

  他们前脚刚抬,便看见个着官服的男人匆匆往这边赶。

  季春风眼尖看得清,寻思着太仆寺大人真是人脉广泛,怎这一会儿就来了这么多探病的。

  等人近了,才看见来人搭着把剑,中年凶相生得犀利,又高又瘦,像根枯竹杆子。

  正是大理寺少卿,纪方苑。

  秦昌浩注意到人,嘟囔了句“大理寺的人来做什么。”从石桌上把脚放下来,冲那边喊了声:

  “纪大人!”

  秦昌浩一个在边陲沙漠练嗓的人,自然声音洪亮,把纪方苑喊得一愣,瘦高的人回身时都怕他撑不住风,吹歪了。

  纪方苑见着禁卫三人,立马把锁紧的眉头展开,客客套套行了礼。

  “探望来了?”秦昌浩拎着个随性调子一问,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有交情。

  “查案来了。”纪方苑比人品阶低,自是垂着目,规规矩矩。

  “查你们那只杀人鸟?”秦昌浩眯了眼,语气间染了些烦躁。

  “是,听闻侯卫大人曾有目击,前来问问。”纪方苑没抬头,他个子高得夸张,为了比秦昌浩视线低,躬得可深。

  “别吧,大理寺的人,都这么性急?”老江湖阴阳怪气一声,斜眼瞄着,怎奈这位少卿没品出武卫大人的深意,还官话应道:

  “查案,自是不敢耽搁。姑获自现身起害人无数,上到朝廷命官,下到街坊商户,人人自危,都快传进皇上耳朵里。大理寺苦无无线索,如今听闻侯卫大人得见,自然……”

  “我是说,你们大理寺这么急,怎到现在,连个凶都追不到!难不成他还真成了鸟儿,杀完人便扎翅飞了!”

  秦昌浩忽然动怒,怒声大吼,把纪方苑吓得抬了头,一脸惊恐。

  “若不是你们大理寺迟迟抓不到人,我兄弟今日至于被害成这样?现在来放什么马后炮!侯卫大人睡了,见不得人,纪大人,还请回吧。”

  秦昌浩这一声义愤填膺喊得吵,偌大的园子里都能荡上几圈。

  纪方苑无所适从呆在原地,进退两难,真杵成了根柱子。

  内房的门吱呀拉开,笙笙从里头探出半个身子,再全挤出来,怀里还捧着刚刚曹亭廊给的盒子没放下。

  他慌乱扫了几下院里的人,磕绊道:

  “纪……纪大人,我家少爷说,请您进去。”

  ……

  “醒了?”季春风讶说。

  秦昌浩无语得很,看纪方苑瞧眼色似的扫了自己一圈后,匆匆奔着屋子里进去了。

  “有病。”秦昌浩咕哝了句:“项穆清就他大爷的有脑子病。这要搁我,去他什么姑获老母,老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琢磨着怎么弄死靳仪图!”

  “那诸位,要再进去看看?”画良之跟在后头,幽幽提了一嘴。

  “你没睡呐。”季春风当头扔给他一句:“带着面具,看不清,以为你早见了庄周。”

  “叫秦大人喊醒了。”画良之呐呐道:“估计穆清也是遭大人喊醒的。”

  -

  几日过后,禁军营。

  禁军营里有片极大的习武场,毕竟养得都是些大内高手,习武之事绝不能怠慢。

  西南角立着三十六个稻草人,画良之束紧护袖,站在中间,闭目沉气。

  耳畔唯风声呼啸,稻草没人气,听不见脚步或是呼吸声,但天生的猎者,就是有汗毛微耸的预感。

  随“啪”一声撕空裂响,九尺走线枪自画良之腰间如盘蛇滑出,迅雷之速,铁镖如走石,翻手一击,连碎三人!

  画良之敏捷腾身在稻草人间穿行,手中绳探镖飞,长线入皓空成游水自在,内力驱策,软绳成枪,镖头古星纹刻将内力聚汇,盈盈流光。

  画良之旋身出镖,轻松再破数只稻草人!顿时草梗炸天,烟尘密布,一张妖狐假面嘴角卷笑,难堪其面具下的真神色。

  尘土未尽,画良之收镖缠臂,须臾后,霍地臂腕发力,如箭刺向朦胧尘后!

  便听“叮”一声脆响,似是撞了什么兵器,偏离方位,画良之却未显分毫慌乱,取手侧挑,再旋身控绳,使镖头缠绕某处,用力一拽——

  烟尘散尽,见得季春风一把度厄长枪被七煞伐杜纠缠其上,绳索遇铁,未显半点劣势,反倒牵制得他难稳步调。

  季春风将长枪横起,扽得画良之往前几步。

  “今儿不打架!”

  季春风笑眼相迎,恍惚间俊朗真如三月春风,冲他一喊。

  “不打架提着枪,是来杀我?”画良之退了七煞伐杜,仅一甩,这走线枪便听话游动,层层缠回腰上。

  “来给您报信儿。”季春风把度厄插在地上,倚着身,潇洒道。

  “我翊字探子不是啃皇粮的摆设。”画良之掸着灰,心不在焉说,“不劳烦季大人传信。”

  “姑获的事儿,传进皇上耳朵里去了。”季春风没理睬画良之这般不领情的态度,可能也是把人欺负惯了,知道以画良之的性子,就是拿自己没辙:

  “估摸是内侍的人传的,说不定会动影斋。怪不得那日在春楼里,靳仪图见了曹亭廊,会突然插手显势。”

  画良之停了手,沉吟半会儿,问:“至于吗,姑获不就是个连环杀人犯。”

  “目标太广了。”季春风答:

  “三月不到,他杀了三十多人,活脱脱一个疯子。更何况据大理寺线报,其中死的官者大半都是刑部的人,无论官阶大小,皆为是入官十六年往上的老官。因此皇上怀疑……”

  十六这个数字如此敏感,画良之狐面后的眼瞳骇然一震,愕声打断道:“不可能!二皇子死了快二十年了!”

  “是啊,一场浩劫,快有二十年了。”季春风看人来了兴趣,自己讲得也就愈发来劲:

  “那时候咱都还小,虽不为官,但都闻得见皇城灭门时铺天盖地的腥风血雨味儿,圣上也是自那以后,疑心病愈发严重,到今日,咱们可真算是在伴君如伴虎。”

  “但若真为二皇子余党,怎可隐忍这么久才动手?”画良之不解喃出:

  “胡说八道。你从哪儿得的消息,保准?”

  “我有眼线,在宫里头。”季春风故弄玄虚讲着:

  “你别问这个,爱信不信。二皇子当年谋逆一事证据确凿,本人与其部属却抵死不认谋逆罪名。大刑用尽,刑部侍郎陈太訾发狠一咬牙连夜赶的酷刑,活生生把才满十八的皇子虐死在大牢里,到底成了开国后最大悬案。”

  他微一顿,继续道:

  “据闻当年二皇子一派人受刑,惨叫声隔着大理寺五层玄铁大门都听得一清二楚,实在是令人发指。二殿下死后圣上龙颜大怒,捉余党诛九族,杀的人太多了,难免漏网之鱼……陛下就是担心在这里。”

  “圣上怕有人鼓动人心,怕有余党暗涨造反。不怕万一就怕一万,所以哪怕有丝毫联系,都要斩草除根?”画良之也是聪明人,顺藤摸瓜,与他讲了下去。

  “毕竟圣上自己的皇位,当年就是拨乱反正,硬夺来的。”

  “陛下这一生杀了太多无辜之人。”季春风凑到画良之耳边小声道,怎说议论君王都乃是大不敬。

  “从拨乱反正,再到二皇子滋事,砍了太多可怜人头。禁卫统领现在除了老爹,咱这代都是新人,年纪大的早就辞官归乡。还不是因为以前做皇上的刀,杀了太多好人,罪孽深,做不下去了。

  咱詹老爹不也一样,他家常年需银子,辞不了官,只能硬做。虽然生得像头牛,看似一口顿能吃三只鸡,暗下却早改了食素供佛。”

  画良之小声道:“这个我知道。”

  “别如此置之度外,或许有一天,你我也得动手去杀。”

  季春风语气轻浮,玩笑而过,听进耳朵里却不是那般轻松。

  “襁褓婴儿,六甲孕女,无知孩童,无名家眷。无论高低贵贱,孕者当场剖腹,全是要割头挂城门以示众人。多的时候,闻风而起,远看可是个风铃摇曳。圣上一句话,一声令,动手脏活,可全得咱们干。”

  季春风渐渐另有所思,仿佛那般景象,血腥味混着求饶尖叫声皆在耳畔。

  “军士沙场拼死马革裹尸,行军苦累,难得饱腹,杀的是敌,护得是家。禁军虽同为军称,平日清闲,有酒有肉,屋榻软暖,杀的却是族人,百姓。”

  “我本是要从军的。”画良之随他叹道。

  “怎奈军营瞧我长得小,不要我。无所谓,禁军清闲,俸禄更多,做狗也值。”

  “险些忘了你是个财迷。”季春风笑出声,与他摆手。

  “好了,说多了。我说这些本不是存心吓你,就是想说下月陛下寿宴,定要万全,不然这责,你我一颗脑袋可担待不起。”

  “季大人还是担忧自己吧。”画良之蹬了脚被他刺塌的稻草人,也是嫌季春风晦气,拿个草人解气,再招呼人换掉,随口道:

  “画家满门上下就我这一颗脑袋,皇上想要就要,不像季大人您家大业大,季家在阳城行商走船,人脉广泛,兄弟姊妹多。”

  季春风一张秀口才不会被他说服,抱着长枪把剑眉一挑,反驳道:

  “画大人府上,不还有个美人仆侍,叫……明安的?你要死了,美人也得短命!我说真呢,你养了那么大个美人在府里,倾国倾城,身姿曼妙,自己又不碰,浪费不是,不如卖我。”

  “我攒了三年俸禄买的。”画良之不屑道:“少一文不卖。”

  “怎么,是银子给到位,画大人便有得商量的意思?”季春风可喜欢逗画良之玩,面具后看不见表情不说,人也是个没性子的。

  “季春风,把你三妹许我,明安可以当聘礼赠你。”画良之冷不丁堵了季春风一句,把人弄得发愣。

  季春风三妹季春惠,在阳城是出了名的才女,据说面若桃花,琴棋书画样样得手,甚连武艺都是首屈一指,喜好持剑游历。

  画良之虽没见过,但听季春风成日念叨得耳朵都生茧。

  季春风愣过神后哈哈大笑,一指头敲在画良之面具上,叮一声脆响,可把人心疼够呛。

  再怎么说黄金发软,季春风怕是要给他敲出个坑。

  “谁会把自己妹妹许配给个丑八怪啊。”

  “你怎知我就一定面目可憎,不堪入目呢?”画良之谈笑有声,倒是个大言不惭,说:“你又没见过。”

  “我还能不懂你那些心思?”季春风却是不假犹豫道:

  “若是生得好看的人呐,定是会打张恨不得丑死人的青面獠牙面具来吓唬敌人。像你弄张如此漂亮妖狐面,皮下定不藏什么好货。人就是没什么,才更想要什么。”

  画良之笑笑,说:“世事无常,都叫季大家看得透。”

第8章 寿宴

  月后,皇帝寿辰。

  是日,宫内金瓦红绸,一百零九品金龙宴排出午门,好一个盛世大景。

  文武百官朝圣,宫内大行盛典,庆典仪式,光舞团就是几十个。

  甚是人多眼杂,禁军得提了百万的精神才好守,生怕在这大场面里弄出什么事故,可是要掉脑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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