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 第87章

作者:文云木 标签: 古代架空

  ——叩叩。

  画良之折身出来,缠住枪尾:“应门吗,我去开。”

  “外头人数多,太危险。”

  “那也没有让这屋主子亲自开门的道理。”

  “那一起去。”

  ——“圣旨到!”

  画良之警惕未减地开了门,门外锦衣华服的礼部官员如鱼贯而入,恭敬请礼,直接略过画良之,排列整齐跪了满地。

  礼部侍郎跪呈圣旨向上,由个内侍的太监举至头顶,朝门后发愣的桂弘磕了头。

  这一举闹得二人可是一头雾水,毕竟不过一介庶民,比起那些礼服端庄的官员——

  桂弘反观自己,早上起来连衣服都懒得好好穿,头发像坨牛屎似的绾在头顶。

  听着这阵仗,心头凉下半截,下意识攥了剑。

  画良之见得那不安,亦不相同以为地心思,陛下怕是下旨要来要他的命。

  更是急得一影前闪到他面前,拿身子把他挡了。

  那跪着的内侍一愣,不明所以抬了头,望那张紧盯着他的渗人金狐面具,吞了口水:

  “大人,您这是……”

  画良之犹豫之余,背后人轻地一掌扶了他腰侧。

  再是只有二人得闻的耳语。

  “哥,这可是圣旨。”

  “三殿下?”

  内侍见那两人发懵地杵着没动弹,甚是尴尬地清了清嗓。

  讲道理,全大昭没人不知道他桂弘曾经的“丰功伟绩”,传来传去都成了山洪猛兽,他就算只是个办事儿的太监,也不敢催。

  可桂弘闻见这太监称他“殿下”,更笃定了这是来要他的命的。

  眉间紧地一蹙,将衣袍一抖,悄地提了嘴角,呈个懒散放荡的姿势随便一跪。

  内侍见其仍是一副不加管教的疯癫样,方能安心,将圣旨启开。

  “朕膺昊天之眷命,得良机,登基已过二十余载。惜年事渐高,日渐劳心,难盛大任。江山变乱,民心难安亦,固建立储君,懋隆国本,绵宗社无疆之休。皇三子桂弘,日表英奇……”

  桂弘眼睛一下子大了:“诶等等等等……不是,公公,大人,你们是不是走错门——”

  “咳……今皇三子桂弘,日表英奇,委身体恤民情,晓百姓之疾苦,通庙堂之大任,雷厉风行,决策果断,得朕之昔承。于此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太康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授桂弘以册宝,册封皇太子,正为东宫,择日于太极殿受礼,临轩册命,谒太庙,以定万年大统。另封忠良画良之为太子诸率,以为东宫禁卫之首,钦此!”

  “…………”

  内侍捧着圣旨等了半天,小心拿余光扫桂弘的时候,看他神色扭曲,目瞪口呆,不禁催了句:

  “太子殿下?为何还不接旨?”

  “不是……桂康死了?”

第83章 闹剧

  桂弘呆愣了老半天,第一句冒出来的竟是这个。

  内侍官赶紧“哎呦”一声,急道:“殿下,说什么呢,大殿下好好的呢,您不能这么咒人呀!赶紧,赶紧接旨吧!”

  桂弘眉头一皱,往前跪了两步,像是辨真伪似的把那圣旨金锦仔细看了:

  “……那也不对啊,就算桂康失德失信,不还有宣儿呢吗?你们跟我闹着玩的?”

  “哎呦喂,殿下,册立国本岂可儿戏!”

  礼部的人将旒冠与叠放整齐的金丝滚边杏黄龙袍呈到面前,桂弘才意识到一切大抵都是真的。

  “太子殿下,还请速速换上衮冕,与臣等入宫面圣。”礼部侍郎额头紧贴地面,恭敬道。

  画良之面具下神色难测,不过估计也与他差不多的木鸡之呆。

  桂弘换上衮冕坐在五架堂皇马车内,才刚还在他的寒舍扒鱼喊冷的人,此刻忽地陷进金丝软垫中,九旒冕晃得难受。

  一双眼沉甸甸地凝着黄金帘,面色僵硬。

  画良之驾马快行几步并到车架窗前,小声唤道:“阿东。”

  桂弘伸一指挑开半缝车帘,意思让他说。

  “可疑之处就不用我说了。”画良之说得声小,周围毕竟全是耳朵。“朝堂上定是出了什么变动,准备拿您做挡箭牌,还是小心为妙。”

  “知道。”桂弘冷声道:“然反而言之,正也是我千载难逢的机会。临危授命,杀身成仁。”

  “我陪你。”画良之抢先一步,语气坚定:“记住,进了宫,你只能信我。”

  桂弘蓦地一笑,往后靠了些许,慵懒道:“信你啊……”

  画良之微微侧目,从车帘小缝中瞥见桂弘自嘲似的讽笑。

  “不信也罢。”画良之夹马离了小窗,只留下句:“当是丢我去壁虎断尾也好,你定要自保。”

  “真把自己当个角儿了。”桂弘笑道:“总不能让你护我一辈子,也该是到了我该独当一面的时候。若您还像刚刚似的不分青红皂白,要去拦圣旨,我纵是装疯卖傻胡搅蛮缠,怕也保不住您的脑袋。”

  “……”画良之知道自己刚刚冲动,后脑勺跟着发了麻,再没出声。

  车马到了宫外改成辇驾,早前便在宫门前候着的谢宁是个老泪众横,伏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

  三皇子几乎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如今沦落民间吃苦艰辛,终于回了宫,可是把他心疼得要命,也哭得桂弘头疼,撑着脑袋骂:

  “你殿下还没死呢。”

  谢宁不敢多说,一声不吭地爬起来跟在辇驾后边,到底没忍住,哭声道:“殿下,受苦了啊!”

  桂弘寻思自己的苦日子当是从今日开始算还差不多。

  到了殿前下辇,文武百官位列两边齐刷刷跪了两排,高呼“恭迎太子殿下千岁!”

  听着像是什么黄粱一梦,百双目光集聚一身,反有些不适。

  他再向前行,跨入大殿,迎面见皇上与陈皇后并排同坐,桂康立在阶下往前一步,朝着这自己曾经鄙夷辱骂千遍万遍的弟弟一揖,微笑请了句:“太子殿下。”

  桂弘闻声挑眼,看见桂康颔首垂目中,依旧含着讥讽蔑视,笑得扭曲。

  他倒不在意,反正早就习惯了这般待遇。

  一个自幼丧母的皇子,宫中没有势力庇护,且是个声名狼藉,疯癫无礼之辈,能好端端活到现在就不错了,

  而今莫名踩着他大哥得了太子之位,别说世人如何看他,他自己都觉得浑身难受,想不通这群人在他身上走的什么棋。

  五皇子桂宣正是闲不住的年纪,在旁边站着蹦跶,身后的太监一会儿一捞孩子,生怕一个不注意小皇子串出去惹事。

  德惠娘娘看不下去,咳嗽一声,桂宣才老实勉强下来,按着头奶声奶气也跟着唤了声“太子殿下。”

  桂弘跪到阶下,道:“父皇,母后,儿臣……”

  “嗯,受苦了。”世帝轻描淡写一句,目光冷淡地将这适才还一身布衣的儿子从头到脚飞快扫了一遍。

  可那眼神中装的不是久别重逢的亲情味,更多则是打量,也有不愿多看的躲避。

  他跪在反光的青砖之上,未曾抬头,只从砖地倒影中隐约瞧见他父皇从自己身上转了眼,咳嗽两声,视线落入百官中去,只将自己这“新太子”晾在中间。

  难免内心冷嘲半声——桂弘清楚得很,他二哥桂诃在世时,是如何天资粹美,德才兼备,品行优良,深得父皇喜爱。

  可如此种种都抵不过小人算计的一句诬陷,心疑后患。他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为了保住皇位,甘心下令将亲生儿子虐死在牢狱之中。

  更何况自己这个声色犬马,臭名昭著,声名狼藉的子嗣呢。

  他对自己的包容,偏爱,全都局限于自己内心的抱歉和罪孽感,只是在可怜自己。可这种怜悯之心往往最是脆弱虚伪,是到了非常之时。

  绝成第一颗迫不及待想要弃的棋子。

  眼不见心为静。

  “弘儿,历练得如何。”

  历练?

  桂弘听得心寒,嗤地一笑,歪了头,端起一副心不在焉,道:

  “不太好,处处遭人挤兑。不过好在没了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自在也是真的,加之父皇疼爱,偷偷施舍我的银子够花,除了衣食住行寒酸了些,这市井内啊,美人美物,好玩得很,不比宫中条条框框约束着差。”

  阶下文武百官闻之面面相觑,不乏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礼部侍郎着机上前,跪地道:“陛下,关于告礼祭司一事,礼部正连同楚天师计算吉日,另临轩册命,谒太庙,移驾东宫等等滋事,还请陛下决策时日,下旨安排……”

  “不必了。”

  皇上淡冷将其打断,引得礼部错愕惊视。太子册立当昭告天下,如何不必?却在抬头对上皇上一双雾戾的眼后,慌忙埋头退下,咽了声去。

  “一群废物。当今江山乱成什么样子,还想着大动干戈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下功夫!那个什么,杨广仁。”

  兵部杨广仁迈步出列,道:“臣在!”

  “你,拟书,传令柱国将军李肄,就说南疆叛军犯我国土,当下护国援军不及,爱卿既为中原皇城最后一层防线,朕深知柱国将军三万兵士寡不敌众,军心难安,特以太子代朕亲征长陵,振兴士气。太子乃为国家储君,国之将来,誓与将军战至最后一刻,以表决心!”

  “是,臣领旨!”

  “什……”

  桂弘大惊,面色顿苍,惶然看向殿上二人。皇帝不过寡然起身离去,唯有陈皇后还算忧心地留了个眼神给他。

  “不,不是,父皇!”

  “朕给你护卫兵。”世帝止步却未回身,道:“不是给你封了太子左鹤禁卫,先前潜王府养的兵,还你。”

  “他是个残废!”桂弘不顾身在殿内,心急奔前几步,高呼:“他能带出什么有用的兵啊,再说,儿臣……儿臣不会打仗啊!”

  画良之在后边听了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甚是不由自主捏了拳头——他可早就好透了。

  该说不说,他这戏做得逼真,好一个真情流露。

  桂弘扑腾起身,踉跄奔扑着冲到世帝脚下,靳仪图见状霍地抽剑,将他拦在刀刃之外!

  这疯太子也不退,跟什么不知尊卑、豁出命的亡命徒似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扯住龙袍一角,哭嚎得涕泗横流,疯狂搓着手,再咣咣往地上磕头,嘴里头含糊不清地嚷:

  “儿臣不想去,父皇,儿臣错了,儿臣知错了,错了!儿臣不打仗,不去,不,不打仗,不想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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