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 第22章

作者:春日负暄 标签: 古代架空

  有人上前来,长宁忙上前一步,昂然立于谢燕鸿身前。

  谢燕鸿掸了掸早就脏兮兮的衣服上的尘土,绕开要来拉拽他的小卒,冷哼一声,自己当先走在前头。守将已经焦头烂额,没有心思多管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言公子”,只吩咐了一句“好生照料”便罢了。

  小卒将两人带下城墙,直接寻了一处空置的营房安置二人,外头有人守着,实为软禁。

  谢燕鸿不见惊慌,只是皱着眉头,颇有些苦恼。长宁不知他接下来意欲何为,问了一句:“怎么样?”

  谢燕鸿看了看门外守卫的背影,“嘘”了一声,朝长宁招招手,要他附耳过来。

  “看他衣饰,不过是个副将,狄人攻城,怎么主将不在?”谢燕鸿在他耳边说道,“他好像在等什么,听我说我不过是郑磬的外侄,好生失望。紫荆、居庸二关互为援引,他必定是在等居庸关的援兵。”

  谢燕鸿是跟在谢韬身边长大的,大梁初立时,国内未定,仍有不少仗要打,谢韬都将他带在身边。即便后来长居京师,谢燕鸿也时常随父亲到京畿军营里,说起军中之事,他娓娓道来。

  “只是不知为何,关城中守军竟这么少。刚才走下来,见守城的兵卒都满面疲乏,显然是无人换防的缘故。”

  他说得笃定,说完便眨着眼看着长宁,颇有得色。

  长宁揉了揉被他热气喷得发痒的耳朵,问道:“那接下来呢。”

  眼下这个情况,想必王谙暂时也无心找他们麻烦了。谢燕鸿干脆把火盆点起来,双手垫在脑后,仰躺在破旧简陋的床榻上,说道:“再等半日吧,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比起紫荆关,数十里外的居庸关显然“热闹”得多。

  关城外,近万之数的狄人驻扎在避风之处。关城内,守军警惕,两方已对峙多日,短兵相接数次,狄人骑兵灵活,居庸关守军据险反击,各自都讨不着便宜。狄人更是不着急,驻扎下来便烹牛宰羊,不时出兵撩拨一番,一击即走。

  居庸关主将营房内,几人正在讨论军情。

  “今年天寒大雪,狄人不过是为了占些便宜罢了,等过得几日,他们粮草吃光了,也就退走了。”

  “依我看没有这么简单,狄人气定神闲,日日烹牛宰羊,不似粮草不足,定有所图。”

  “居庸雄关天险,他再有所图也百搭。趁早让紫荆关的援兵回去吧,大惊小怪,区区万人也要劳师动众......”

  “阵前轻敌,乃是大忌!”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王谙被吵得脑壳都疼了,靠坐在椅子上,装作精神不济打瞌睡的样子,响亮地打了个鼾。霎时间争吵声都静了,王谙佯作惊醒,团着手笑道:“老了老了,精力不济......”

  王谙仗着自己年纪大,脸皮厚,趁机退出去。雪天里天黑得早,伸手不见五指,寒风呼啸,冷得他一激灵,随从忙递来手炉,提着灯帮他照路,王谙低声问道:“怎么样?”

  随从回道:“郑大人已经将狄人犯边的事奏上去了。”

  王谙冷笑一声,奏便奏了,今上得位不正,雷霆手段也镇压不住各处反声,听说蜀地也有人造反。这区区万来个狄人,恐怕还惊动不了圣驾。也就是那个郑磬,拿着鸡毛当令箭,这儿一有好歹,便把自己发配出来,省得有人与他在魏州分权。

  王谙的脸色比天还要阴,团着手离开冷冰冰的营房。

  正在这时,有一员小卒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脚下一软,摔在了王谙脚下。王谙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血腥气,忙让随从将他扶起来,小卒没来得及站起,失声大喊:“紫荆关!紫荆关有狄人攻城!”

  他这一嗓子,把营房里头的将领全部惊动出来了。

  当先的自然是紫荆关的主将,他看向那小卒满是血污的脸,认出了的确是自己麾下传令兵,忙急急喝道:“怎么回事!”

  传令兵嗓子嘶哑着说道:“您带兵调离后没几日狄人就来了!雪天看不见烽火,副指挥忙遣我等传令给您,狄人在两关之间设伏,我已是前来报信的第三批人——”

  信已带到,传令兵力竭晕倒,一时间,竟没人顾得上他,在场的人立在雪中,脸色都难看得紧。

  狄人调虎离山,若真攻破紫荆关,两边夹击,居庸不保,居庸一破,华北无险可守。

  “还不快遣人突围驰援!”竟是王谙最先反应过来,一嗓子将众人的魂喊了回来。几名将领如梦初醒,吓得一激灵,忙去吩咐不提。

  王谙脸色又阴了三分。

  大梁立国十数载,久无战事,兵也懒了,将也乏了,久经沙场之人也都被废的废、杀的杀。狄人有备而来,此次一击不中,焉知没有后手?

  不合时宜地,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

  王家阿璧,当时还是双十年华,一身骑装,策马扬鞭,她的夫君谢韬,立马于十步之外等她。她眉目飞扬,手执马鞭指着谢韬,回头朝王谙朗声笑道:“爹爹你且看吧,他是将星下凡,能安天下!”

  天下虽安,将星却陨,如今天下又要乱了。

  谢燕鸿被一声巨响从睡梦中惊醒,翻身摔下了床,幸好被盘腿坐在床边闭目养神的长宁抱住。

  “什么......”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巨响,连地都微微震颤起来,外头尽是嘈杂人声,灯火通明,不时见有兵卒匆匆跑过,大声呼喊。

  谢燕鸿凝神细听,说道:“是投石机!狄人攻城了!”

  外头负责看管他们的那名小卒满脸不安,想去城头帮忙,又顾忌着军令,不敢擅离职守。谢燕鸿给长宁递了个眼色便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远处:“你看——”

  小卒正紧张着,不免放松警惕,顺着他所指看去。

  长宁手起刀落,用刀柄将他敲晕,两人趁乱跑出了营房。

  作者有话说:

  新角色上线!

  这篇文写得太费脑子了,目前就是,保证更新频率的情况下,完结即胜利!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希望大家如果喜欢就多多收藏评论哦!谢谢大家!

第三十一章 在意

  风雪交加,狄人趁夜攻城。

  关城目标大,袭击者目标小。难以视物的雪夜里,一个个巨大的石块被抛向空中,重击城墙,守军纵有弓箭强弩,也无计可施,只能补墙。兵卒来来往往,不停地运走被击碎的石块,搬来修补城墙的浆土,还有兵卒负责从墙头往下浇水,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倒在城墙上的水不消多久便凝固成冰,加固了城墙。

  果如谢燕鸿所见,守军人手不足,连民夫都加入了守城的队伍中。无奈他们大多没有经历过战役,被石块砸墙的巨大声响吓得腿脚发软,抱着脑袋蹲在墙根动弹不得。

  如此情状之下,谢燕鸿与长宁两人穿行于城墙之下,根本没人来得及管。

  巨石一块块砸向城墙,地面都在轻微颤动,不时有碎石从城头掉落。谢燕鸿走在前,被长宁从身后猛地一拽,两人贴在墙根,避开了落石。

  “多谢。”

  谢燕鸿匆匆说了一句,便循着路悄悄上了城楼。

  那员小将,也即是紫荆关的副指挥,姓秦名寒州,正身先士卒,在城头指挥,头盔都歪斜了,身上满是雪花与碎石,在巨石砸墙的巨响中,他喊什么大家都听不清了。

  狄人一阵猛攻,直到天将破晓才歇。

  城楼上满地皆是碎石,还有被砸中的尸首与伤员,秦寒州身上也有不少大小伤。天虽破晓,但风雪未停,仍旧一片昏暗。秦寒州指挥着疲惫不堪的士卒收拾残局、修补城墙,士气低落。

  有人劝他:“指挥不如稍作休息。”

  秦寒州在城头强撑了一会儿,实在是无力支撑了,旋身入城楼内,一进门便撞上了正在此处等候的谢燕鸿二人。秦寒州眼睛一瞪,张嘴欲喊,伸手拔刀。他一夜鏖战,早已是强弩之末,长宁早有准备,卸了他的刀,捂着他的嘴,绑住他的手,制住了他。

  谢燕鸿拔出匕首,抵住他的咽喉,小声说道:“我不欲害你性命,你若保证不喊,便松开你的嘴。”

  秦寒州认真打量了他一会儿,慎重地点点头,长宁便将捂嘴的手松开。  “你是狄人奸细?”秦寒州冷冷道。

  谢燕鸿说道:“我没骗你,我是魏州指挥使郑磬的外侄,姓言,行二。这战了结后,你大可去验证真伪。”

  这纯粹是信口开河了,即便验证了是假的,那又能如何,谢燕鸿又不会留在原地等他抓捕。虽是假话,谢燕鸿却讲得理直气壮,还带有几分被误会的气愤和委屈,几可乱真。

  “那敢问言二公子意欲何为,”秦寒州怒道,“延误战机的后果你能承担吗?”

  谢燕鸿反问道:“固守不出,能扛到几时?城外俘虏能撑到几时?延误战机、草菅人命,你能承担吗?”

  被谢燕鸿一激,秦寒州眼睛都气红了,但他只是撇开头,闭口不言。

  谢燕鸿继续说道:“你在等援兵是吗?若援兵一直不来,狄人猛攻,能挡得过今晚吗?你应该也派出不少传令兵吧,援兵为何不来,你可有想过?狄人为何有恃无恐?固守不出,只能等死。”

  他一番连珠炮似的逼问,气势凌人,就差没指着秦寒州的鼻子骂他“蠢材”了。秦寒州年纪轻轻,已经当上副指挥,自是少年英才,自视甚高,热血冲上脑袋,气得不住挣扎,长宁死死摁住他。

  秦寒州怒道:“人手不足如何出?敌强我弱,出去送死吗?”

  谢燕鸿看向旁边墙上挂的一幅字,写有“弱生于强”四字,笔力遒劲,笔迹十分熟悉,这四个字他也很熟悉,这是谢韬所著兵书里所提的,兵书里的每一个字,都是谢韬手把手教给谢燕鸿的。

  “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谢燕鸿说道,“弱与强不过一线之差,单看如何用兵。”

  秦寒州跟随着谢燕鸿的目光,也看向那幅字,眼中露出敬意。大梁境内,凡用兵之人,就没有一个人没读过这句话的。

  几番来回,谢燕鸿觉得功夫已经差不多了,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副指挥固守不出,除了掂量强弱之外,还怕主将责怪吧?我可以当这个恶人。胁迫?威逼?副指挥大人想让我怎样配合?”

  秦寒州剑眉倒竖,说道:“我秦寒州岂是这种贪生怕死、瞻前顾后之人!”

  谢燕鸿不说话了,只看着他。

  良久,秦寒州终于说道:“公子有何高见,还请说来。”

  雪一直没停,仿佛永远下不完似的。当夜,他们需要派出一小队人马,在狄人发起新的攻势之前,先发制人。此次突袭,意义重大,不容有失,后面能否转弱为强、转败为胜,就看今晚这一役了。

  领队之人需要熟知地形,以最快的速度雪中跋涉,无声无息绕到狄人侧后。

  “我可以去。”长宁说道。

  乍听此言,比起秦寒州,更讶异的是谢燕鸿。

  但此时此刻,谢燕鸿知道,他们还未完全取信于秦寒州,他与长宁两人互为一体,若意见相左,后面几步就难以推行了。

  “我可以去。”长宁沉声重复道。

  秦寒州反复打量他,犹疑不决,见状,谢燕鸿说道:“若大人信不过我俩,我可以自缚于大人身侧,若有差池,可斩。”

  若有差池,关城只能坐以待毙,斩十个谢燕鸿也无用。

  但面对谢燕鸿的表态,秦寒州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忙道:“用人不疑。”

  天色尚早,还可休整一两个时辰,秦寒州一天一夜不曾合眼,此刻却丝毫不见困乏,猛地站起来便要去点兵,临走前吩咐小卒端来饭食和热水。小卒依令端来之后,便立在门外,名为照应,实为监视。

  长宁已经坐下来啃起饼来,谢燕鸿压低声音叫他:“你不要去,我再和他说说。”

  饭食不精,但好歹是热粥热饼,长宁吃得认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谢燕鸿说:“你不必......”

  长宁打断道:“我自己想去的。”

  谢燕鸿还想说,你不必为我冒险,这下被噎回去了,再说就显得自作多情了,只好悻悻作罢,坐下一块儿吃东西。长宁风卷残云,谢燕鸿吃一吃停一停,好几回想说话又闭上了嘴,一张饼啃了半天没啃完。

  长宁吃完自己那份,看向他那份:“你不吃了吗?”

  谢燕鸿:“......”

  见他不吃,长宁不客气了,将他那份也一并吃光,连谢燕鸿剩下的半张饼也不嫌弃,吃了个干净。

  谢燕鸿坐在桌边,托着下巴看他吃,突然问道:“你中箭晕倒的时候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长宁问:“什么?”

  谢燕鸿一边看他神色,一边继续说道:“听到你在梦里喊‘爹娘’,还有听见你......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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