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 第23章

作者:春日负暄 标签: 古代架空

  长宁在梦里叫的不是谢燕鸿的全名,叫的是“小鸿”,只有他的家人和至亲的几个朋友才这么叫,长宁从未这样叫过他,竟在梦中呢喃而出。

  长宁吃完了饼,又把温温的野菜粥稀里呼噜喝了个干净,才说道:“想起了一些。”

  其实不止一些,他梦到了小小的谢燕鸿,作女孩子打扮,扎着两个小小的丫髻,两边各戴一个精致漂亮的金铃铛,摇头晃脑的时候“丁零零”响。他那时伤得重,后背全被灼伤了,脑袋昏沉。

  谢燕鸿比床沿高不了多少,小手指香香软软的,点在他的脸颊上,说道:“我叫‘小鸿’,你叫什么?”

  长宁睁眼见到的就是红衣红裙,下意识就以为是“小红”。

  他还记得,谢燕鸿紧张兮兮地带着他玩“捉迷藏”,引着他藏到大衣箱里,小心翼翼地把箱盖合上。身下是柔软的锦缎,闻到的尽是樟木香。谢燕鸿一手捂着他的眼睛,另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仿佛自己看不见别人,别人也就看见他,嘴里说的还是小孩儿话:“藏好哦,别怕,有我呢!”

  谢燕鸿从他木头似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继续说道:“我感觉你中箭昏倒醒来之后,有点不一样。”

  长宁问:“哪里不一样?”

  说不出来。

  谢燕鸿仔细地想了想,长宁初到京师时,是沉默寡言、不通人情的世外高人。在魏州城外扔下他时,冷酷无情。他不是不知别人在想什么,也不是不懂别人想做什么,只是不在意而已。

  如今他开始在意起来了。

  半晌无话,一顿吃完,秦寒州也恰好点了兵马来。数百人的小队,也不知秦寒州是如何与他们讲的,每人脸上都或多或少有些犹疑,不住地打量谢燕鸿与长宁两人。

  百夫长牵来长宁的马,长宁正要牵过马缰,那匹马颇有些不驯,忌惮长宁陌生,仰头嘶鸣,四蹄碎步踏地,不住倒退。

  长宁抓过马缰,利落地翻身上马,夹紧马肚,勒紧缰绳。

  马儿最善看穿驭马人的底细,上头的人慌了,它便不安,像长宁这样的,稳如泰山,它便安心安分了。只见长宁背着长刀,肩平腰直,自有轩昂气宇,其余人便对他刮目相看了,心里先服气了三分。

  谢燕鸿站在马旁,伸手摸了摸马儿光滑的皮毛。

  又是一次送别。

  这与在魏州通判府外送别又有不同,那时分别,不知何日再见,纵有不舍牵挂,也是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现下只是暂别,按计划,天亮便回,心头却沉甸甸的。

  “驾——”

  长宁低喝一声,一骑当先,其余人连忙跟上。

  谢燕鸿返身登上城楼,正好见到他们从关城背面疾驰而出,借着大雪的掩护,遁入一片昏暗当中。

  作者有话说:

  长宁:耍帅

第三十二章 突袭

  拒马河数里之外,狄人饱餐一顿,磨刀霍霍,准备趁夜攻城,将紫荆关一举拿下。

  锅架在营火上,肉汤沸腾,“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俘虏们被驱赶到一处,牛羊一般圈起来,手脚绑起,饿得肚肠都搅在一起。

  一个狄人骑兵,抓着一块肉骨头啃了一会儿,伸手往俘虏那边一扔,肉骨头在雪地上滚阿滚。其中一个俘虏饿得眼睛都绿了,趴在雪地上,拼命伸长脖子,用嘴巴去够那一块散发着热气的肉骨头。

  几个狄人看他仿佛看一条狗,发出了粗哑的笑声。

  此时,不远处闪过一道瘦小的身影。狄人停下了笑,按住腰侧佩刀,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什么,警惕地站起来。

  其中一人谨慎地走过去,绕过几块大石,又绕过扎营的帐篷,见那道瘦小的身影蹲在角落,瑟瑟发抖,心里认定那是走脱的俘虏,冷笑一声,抽出刀,然后就两眼一翻倒下了。

  长宁将近一人高的长刀背回到身后,抽出匕首,弯腰抓住被敲晕的狄人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揪起来,划破了他的喉咙。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地上的积雪。

  见状,陆少微眉头也不皱一下,从狄人的尸首上跨过,去引来下一个人。

  不过一会儿,看守俘虏的几个人都被解决了,躲在暗处的程二早就按捺不住了,冲出来,与陆少微一块儿,将俘虏的手脚都解开。就在程二与虚弱的哥哥对看着抹泪的时候,远处响起厮杀之声。

  陆少微一巴掌拍在程二的后脑勺上,骂道:“别哭了,动作麻利点。”

  程二被他欺压惯了,不敢吭声,鼻涕眼泪一抹,将哥哥扶起来,催促着大家赶紧一块儿走。

  群山耸峙,满地乱石,白雪纷纷,只要走对了路,就能隐匿形迹。陆少微在前头领路,眯着眼仔细看,边看边走,满脸不耐烦,嘴里嘟嘟囔囔:“搞什么鬼......”

  厮杀声响起之处,长宁领着一小队人马,自高处策马冲杀狄人。每人的马上,都绑着几根枯树枝,拖在地上。马跑起来时,枯枝扬起雪雾,纷纷扬扬,一时之间,仿佛有千军万马,神兵天降。

  狄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但不过一小会儿就反应过来了,将领挥着刀组织反击。

  跟在长宁身侧的是秦寒州手下的一名百夫长,悍勇无惧,此时也不禁踌躇起来,朝长宁叫道:“我们不过百人,打不过!”

  与谢燕鸿约定好的时间是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狄人必须无暇回顾关城。

  长宁手上拿的刀是在紫荆关军中随便拿的,此时已经砍杀得卷了刃,他随手把刀扔到马下,将背后的长刀拿在手上,抖开裹刃的破布,刀刃反射着雪光,寒光逼人。

  长宁双手紧握刀柄,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能退。”

  话音刚落,马儿一跃而出,长刀抡圆挥出。迎面而来的敌人将领举刀要挡,却抵不住这千钧之力,侧身躲避,想要顺势滚落马下,避开这避无可避的一击。长宁的刀不快,但重,携山岳之势,直压而下,人头被斩落,滚落于雪地上。

  敌我双方皆被这一刀惊得一怔,那百夫长顺势喊道:“杀!”

  士气瞬间高涨,人人皆热血沸腾,紧随长宁之后,冲杀上去。

  紫荆关前,拒马河边。

  谢燕鸿与其他士卒一样,在棉袍外面裹上了白色的布料,从远处看,人与茫茫大雪融为了一体,极易隐蔽。

  他迎着风雪,远眺狄人所在之处,心头惴惴。

  “别看了,”秦寒州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动作越快,他们就能越早回来。”

  谢燕鸿转头,见秦寒州身先士卒,跳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冻得脸上发青,其余人连忙也跟着跳下,将一个个预备好的木桩打入河床。天冷,在水中呆久了不行,谢燕鸿估摸着时间,让河中的兵卒上来,与岸上的换班,湿身的要回城。

  他们动作已经够快了,河水也并不汹涌,只是天气实在太冷了,谢燕鸿着急得很,也不知长宁那边怎么样了。

  谢燕鸿干脆一咬牙,也跳入了湖水之中帮忙。

  冰冷的湖水让谢燕鸿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像有千斤石头压住他的胸口,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喘上来。

  秦寒州一直在水里,眉毛头发都结了寒霜,嘴唇青紫,说话都哆嗦。

  “别、别把自己冻坏了......大少爷......”

  谢燕鸿假装没听出他话里头的讽意,并不搭话,深吸一口气,在水中将绊马索绑在木桩上,生怕一说话就把憋着的那口气泄了。终于,关城前的河道里,密密麻麻地立了木桩,木桩之间缚着绊马索,在流水的掩盖之下,并不明显。

  “快、快回去,点、点烽火......”谢燕鸿哆哆嗦嗦地边说着,边爬上岸。

  秦寒州在岸上拉了他一把,将他拉上了自己的马,一行人迅速回城,城楼上的守卒忙将烽火点起,不多一会儿,干草被点着。谢燕鸿还穿着湿衣,裹着厚被,站在火盆旁,见滚滚浓烟在纷扬的大雪中缓缓升起,松了一口气,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秦寒州冲进来,念叨着“冻死我了冻死我了”,飞快地把自己的衣服扒干净,换上干衣。

  谢燕鸿突然问道:“你是京城人士吧。”

  秦寒州警惕地看他一眼,说道:“怎么了?”

  “口音听出来了,”谢燕鸿打个喷嚏,继续问道,“禁军殿前指挥使秦钦和你什么关系啊?”

  “没关系。”

  秦寒州硬邦邦地顶了一句,摔门出去了。

  谢燕鸿眨眨眼,嘟哝道:“此地无银,没关系才怪。”

  烽火已经点起,长宁所在之处是能看到了。谢燕鸿换过衣服后有点昏昏欲睡了,浑身发软,但还是提着心,时不时问一句“回来了没有”,越等心里越慌,裹着被子绕着火盆转来转去,又披上衣服上了城楼。

  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刮似的,谢燕鸿扶着城墙,探出身子,极目远眺,心里七上八下。等啊等,谢燕鸿等得脑子都木了,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终于,风雪之中,数骑仿佛凭空出现一般奔来,距离出发的时间,正好一个时辰。

  出发时,小队共有百人,回来时却不足半数。风雪模糊视线,谢燕鸿看不清回来的都有谁,也看不清长宁是否在其中。他跌跌撞撞地跑下城楼时,正好城门开启,那数十骑策马归来,一个个下马。

  他们负伤极重,血在铠甲上凝成了红色的冰霜,有好几人重重跌下马来。

  秦寒州也赶来了,大声喊来军医,将人抬走。

  谢燕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都在抖,一个个看过去,最后,终于在队伍的最后面,见到了刚刚下马的长宁。

  他扑过去,脚下踉跄,差点将还没站稳的长宁撞倒在地。

  长宁忙伸手托住他手肘,谢燕鸿站直了,在他身上胡乱摸索,边摸边急急问道:“怎样,受伤了没?”

  长宁形容狼狈,脸上尽是血污,血痂糊住他的半张脸,让他几乎睁不开眼。卷曲的碎发垂在脸侧,因为沾满了血,硬邦邦的。

  见长宁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谢燕鸿更急了,认定他一定是受伤了,不住地在他身上捏来捏去,捏到手臂上时,长宁缩了缩。

  谢燕鸿忙拽着他,朝军医那边去,没走出两步,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见谢燕鸿力竭昏倒,秦寒州忙冲过来要扶,长宁架开他的手,俯身直接将谢燕鸿一把抱起来,径直往前去。

  秦寒州立在原地,有些尴尬地看向一瘸一拐的百夫长,茫然道:“这人怎么了,还瞪我?”

  跟随长宁回来的百夫长,对刚才一战还心有余悸,望着长宁抱着谢燕鸿走远的背影,喃喃道:“若不是此人,咱们估计一个都活不了......”

  闻言,秦寒州神色一肃,说道:“将阵亡兄弟的姓名抄录下来,此战了结后,要一一祭奠。”

  昏睡中谢燕鸿睡得并不实,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动来动去,仿佛自己还在冰冷的拒马河中,寒冷入骨。呢喃了几声“冷”之后,谢燕鸿忽然觉得自己全身都暖起来了,他在半梦半醒中舒服地长叹一声,蜷缩着手脚,放松地睡去。

  作者有话说:

  在拒马河里打绊马索桩子这个历史上有,好像是晋朝的一场仗。然后紫荆关居庸关声东击西这个战争,好像是某个少数民族搞过这样的,还成功了,具体的忘了。但是!文里的所有情节都是我基于现实基础上瞎编的!

第三十三章 一点点

  谢燕鸿睡得浑身酸软,醒来时暖烘烘的,想要转身时才发现自己手脚都搂在别人身上。他揉了揉眼,抬眼就见到了正在睡觉的长宁。

  营房里点了火盆,但终究比不上地龙,还是冷的。只是长宁体热,两人一起缩在被褥里,再冷也能暖起来。

  谢燕鸿听着外头呼呼的风声,怔怔地发起了呆来。

  长宁穿得单薄,衣襟也半敞着,露出小半拉浅麦色的胸膛,随着呼吸一点点起伏。那条挂在脖子上的端午百索已经褪色了,只有掺在其中的金线还有光泽。鱼形玉佩歪在一边,玉色莹润。

  长宁似乎已经梳洗过了,头发还有些濡湿。他也很累,但仿佛睡得不踏实,皱着眉,额上还有汗,偶尔呢喃两声,不知在说什么。

  谢燕鸿把手从被褥里抽出来,冷得打个哆嗦,伸手去揩拭长宁的额汗。谢燕鸿见他胸膛靠近肩膀处,似有包扎的麻布,忙伸手去扒拉,要看他的伤处。

  长宁警觉地醒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劲儿很大。长宁眼神空茫,还带着一点未褪的杀气,谢燕鸿往后缩,想把手抽出来,一下没抽动,使了大力气,长宁忽然松开,他用力太猛,手肘撞到后背的墙上去,疼得倒吸一口气。

  长宁这才清醒过来,在被褥里抓谢燕鸿的手,顺着小臂摸到手肘,轻轻揉了揉。谢燕鸿干脆掀开被褥坐起来,扯开长宁的衣裳。

  伤处在肩膀上,从包扎的范围来看,伤得并不重。

  谢燕鸿连忙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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