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胚子 第60章

作者:鹿款 标签: 破镜重圆 相爱相杀 强强 古代架空

  第二天廖警官负责送江辞出来,楼梯下面,宴云楼早早等在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走的近了廖警官才将人看清,他心里顿时一突,但却又很快强迫自己掩饰住了——宴云楼脸色很差,下巴上胡子拉碴,双眼布满血丝,一看就是一夜没睡。

  廖警官得了上司嘱托,只要不违反原则,尽量对宴总客气周到,于是当下只好硬着头皮说,“宴先生,初步的问询是结束了,但是……但是现在江先生还不能完全摆脱嫌疑,我们后续的调查还需要继续进行。所以希望江先生在本地再待一段时间,你的固定处所我们要登记在册,如非必要请不要外出,我们会随时请你到警局来配合调查,如果有特殊情况请提前向我们报备……”

  他的话是跟宴云楼说的,然而宴云楼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血红的眼睛只牢牢盯着江辞,像是恶龙盯着他失而复得、转瞬即逝的财宝一般牢牢盯着江辞。

  江辞看上去也有些憔悴,但比起宴云楼来已好了太多,要是不相干的人看了,恐怕会以为宴云楼才是那个在里面待了一天一夜的人。

  江辞看见他这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软的像一滩坚冰化成的水——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有许多念头走马观花一样出现在他脑海里,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后半生的灯塔,但却又仍然感到疑惑。

  他算是亲缘非常浅薄的人,从来没有受过父母的福荫关爱,兄弟之前也并不亲厚紧密,自有记忆以来,他好像一直在漂泊和辗转,从来不曾长久地停留,像是被命运判了流放。

  甚至于在这其中的几年间,他精神上是完全绝望的,心灰意冷地相信这是他此生宿命,灵魂上焦黑的烙印,永不可能被打破的诅咒。

  宴云楼的出现,是他的劫数,也是变数。

  故事的开始不过就是见色起意,那时候江辞并没有想过这么长远,以为他也只是像以往的那些“伴儿”一样,是他孤独人生里的一个过客,遮丑的华丽外袍上一朵亮眼一点的花。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他身在何处,危急还是潦倒,一直顽固地、坚决地、像狗皮膏药一样跟在他身边的,好像也只有宴云楼一个人而已。

  他很长时间都并不愿意承认,但其实自己内心是知道的,知道如果他继续四海为家地漂泊下去,若说有谁能让他就此停留下来,好像也只有宴云楼一个人而已。

  如果他这次的结局不好,会为他据理力争的、会因为他而难过哭泣的、会在未来的岁月中怀念他的——会让江辞觉得因为失去而遗憾的,好像也只有宴云楼一个人而已。

  从他第一次见到宴云楼到现在,竟然已经过去了八年。

  他好像终于迟钝地承认了他的感情。

  他轻轻拍了拍宴云楼的手背。

  这个动作像是某种解禁的咒语,宴云楼整个人从僵立的状态里清醒过来,立马反手紧紧握住了江辞的手,他攥得那么紧,甚至让江辞感到疼痛,好像只有将他身体的一部分毫无缝隙地包裹住的时候,他才能获得些微的安心。

  宴云楼缓了一会儿,捏着江辞的手指对面前的警察说,“再待一段时间是指多久?他现在定居在琴海,工作和生活都在那边,强制等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理?何况如果连外出和会客都不被允许的话,那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宴先生您请谅解,我们是按规定办事的,这个案子比较复杂,涉及的人员广,时间跨度大,也是没办法的事。”

  “没事,”江辞说,“我会积极配合的。”

  回去的路上宴云楼开车。

  “左拐,”江辞说,“你怎么直走了?”

  “对不起,“宴云楼回过神来,“我有点……我从前面掉头。”

  “我还以为是我太久没回来,连路都忘了,”江辞扭头看着他,“是不是没休息好?要不我来开吧。”

  “没事,我不累,”宴云楼摇摇头,“倒是你,昨天肯定没有休息,把椅背放倒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我不困。”江辞轻声说。

  正是晨间忙碌的时候,江辞看着窗外闪过的街景,路边的早餐摊上冒着朦胧热气,不时有带小孩子的妈妈或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操着方言跟小贩讲话,骑车的上班族步履匆匆地穿堂而过,一切对江辞来说都显得熟悉又陌生。

  他们在早高峰中举步维艰,好在宴云楼的车技不错,所以车子行驶得还算平稳。

  “对了,”宴云楼说,“如果暂且不能回琴海的话,那边的生意没问题吧?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没什么大问题,”江辞还看着窗外,“日常的经营已经步入正轨了,每家店的店长都能负责正常运作,本来我这段时间的工作也就是在外化化缘,看能不能多搞几个店面。”

  “那你想不想在本地开店?”宴云楼说,“你的生意……我知道一点,如果你想跳出琴海,扩大品牌的连锁版图,无论是从地区经济还是行业市场的角度来讲,这里都是不错的选择。而且我上个月遇到郑部长,他刚从琴海休假回来,开玩笑说本地怎么没有这样的茶馆,他平日里想跟老婆躲懒都找不到去处。”

  “郑本安吗?”江辞问。

  “对,就是他。”

  这位郑部长江辞是记得的,长得白白胖胖,逢人便笑,弥勒佛一样,很有意思。

  “我看看吧,”江辞说,“如果机会合适的话。”

  车子开进小区门口的道闸杆,停在一栋别墅楼下,宴云楼刷了卡,拉开大门请江辞走进去。

  “这段时间先住在这里好吗?这个小区安保跟私密性都很好,住户不算很多,都是独栋别墅。我们的房子算上地下一共有四层,室内装了一架电梯,外面带一个独立的小院子,你依然可以维持晨跑的习惯,来,请进……”

  推开门,一楼是非常阔大的平层,家具装修已经完备,一概是江辞喜欢的智能极简风格。

  “地下一层是一些功能房,健身房、影音室、电竞房、还有一个小的游泳池……二楼这边是书房,我提前找了一些书放过来,还有什么想要看的你再跟我说……这边是卧室,北面的阳光最好,这一间是面积最大的,你喜欢吗?……”

  他们从二楼拾级而上,整片楼顶的空间用郁郁葱葱的绿植和岩板鹅卵石点缀成了空中花园,东南角还开辟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锦鲤池,金红色的锦鲤和翠绿的浮水植物相映成趣,花园中央摆了一张宽阔的胡桃木茶台,茶台上各类茶具一应俱全,风吹过的时候天堂鸟、凤仙、绣球等一众花叶簌簌作响,闭上眼睛,带着花香的清风拂面,让人觉得恍若身处大自然当中。

  ——然而奇怪的是,如此漂亮的空中花园,四面却全部竖起了一人高的厚厚玻璃,显得整个开阔空间视觉上被折叠了。

  江辞知道宴云楼为什么宁愿舍弃景色也要将露天阳台包围起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是害怕了。

  江辞扭头看了一眼他——宴云楼神情紧张,又有些隐隐的希冀,像是知道自己考试考得很好的小孩子,在暗暗期待是否能得到家长的夸奖。

  “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或者有什么其他的需要,直接跟我说。”

  “没有,已经很好,”江辞说,“你有心了。”

  他直视着宴云楼的眼睛,用非常真诚而平和的声音对他说。

  然后他看着宴云楼的眼眶一点点地红了。

  男人金棕色的大眼睛浮起一层水雾,像是为了掩饰失态一样,他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睛,于是江辞看见了他浓密睫毛上挂起的细小水珠。

  江辞有点意外,他也没想到只这普通的一句话,竟然就把人弄哭了。

  “对了,”宴云楼咳了一下,连忙转移话题,“这几天要把Bobby接过来吗?如果接过来的话花园里的花要重新梳理一下,有些花不适合养狗的家庭种植,被狗误食会导致一些中毒症状。”

  江辞“啧”了一声,微微皱起眉来,“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如果最后我要去坐牢,那就把他接过来看最后一眼得了,狗应该不被允许去探监吧?”

  他垂下眼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我真的不是个好主人,Bobby的狗命是有多苦才会跟了我。”

  宴云楼又好气又好笑,整颗心都要被他搞碎了。

  “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宴云楼很郑重地说,“相信我,江辞。”

  江辞笑了一下,但是没有说话。

  宴云楼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非常难过。

  眼眶忽然涌上泪意,宴云楼匆匆低下头去。

  好在江辞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他抬步走到空中花园的茶台边上,仔仔细细地四下环顾,连一朵花和一棵草都没有忽略,语气里非常爱惜地说,“这个房子是你买的还是租的?”

  “买的。我本来以为你这趟回来会住在这里,就让他们抓紧装修了一下,”宴云楼苦笑,“没想到你住到小旅馆去了。”

  “我可能一下子出不了这么多钱,”江辞说,“这个地段,这样的布局装修,这么大面积的房子,太贵了。”

  “江辞你说什么呢?”宴云楼有点慌了,“你在这里安心住着,我怎么可能收你的钱?”

  “听我说,”江辞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你去问问租金有多少,我按月支付给你……”

  要说宴云楼刚才还是心花怒放,现在则是雨过天晴天又阴,他急急忙忙张口道,“我们之间还用这么客气吗?本身就是我心甘情愿的,你肯住在这里,我简直不能更开心了,真的没必要桩桩件件跟我算的这么清楚……”

  “要是桩桩件件算清楚,我已经不知道欠你多少了,”江辞安抚地笑了一下,“这次听我的吧,云楼。”

  他难得表现出了一点踌躇的样子,宴云楼不知道为什么,于是更加忐忑不安。

  ——过了几秒钟,江辞抬起头来看着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如果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我希望这段感情的基础是平等的,不是谁欠了谁谁辜负谁,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句话结束的半分钟内,宴云楼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地维持着痴呆脸直勾勾地盯着江辞——即使他的混血脸是万里无一的英俊动人,江辞还是觉得这副尊容有点过于吓人了,他甚至开始考虑要怎么收回自己刚才的话……接着他看见回过神来的宴云楼,他金棕色的漂亮眼睛如图攻击模式的奥特曼一样,“噌”的一下发射出了锃亮的光。

第95章

  别墅那么大,江辞本来以为宴云楼会死皮赖脸地留下来,没想到他听完那句话当天却同手同脚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他再过来,人已经恢复了正常,看的出是细心修整过的,下巴上的胡子刮净了,头发上打了发胶,衬衣上也喷了香水,只不过眼下是淡淡的青色,眼底也仍留有血丝,显然并没有休息好。

  但神奇的是,宴云楼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却非常好,情绪持续稳定地高涨,话没出口脸上已经有了笑意,像是在尘世的烟囱里滚了几年的璞玉,终于被擦去了浮尘获得了新生。

  他虽然不住在别墅,但每天一大早过来,深夜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如非必要绝不在外逗留——江辞真的怀疑他每天的睡眠时间是否达到四个小时。

  简直像是完全靠意志力在撑着。

  如此坚持了两天,江辞实在忍不住跟他说,“你是不是住的离这里很远啊?还是工作太多了没时间睡觉?其实你可以不要总是过来,或者你想过来的话就在这里办公睡觉,没必要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我做什么你做什么,时时刻刻地盯着我。”

  宴云楼的大眼睛狗狗一样垂下来,饱满唇瓣也微微嘟起来,“可是我想看着你,一直看着你。”

  ……江辞本来想说那困死你算了,但是看着这样一张脸又实在不忍心,只好妥协,“那你搬过来住吧,路上的时间节省来睡觉。”

  宴云楼摇着尾巴住进客房,但身体状况还是没有丝毫好转,江辞简直纳了闷了。

  宴云楼委委屈屈地,“我睡不着。”

  本着钻研活体案例的精神,实验地点从客房搬到了江辞床上,然后他就明白了宴云楼为什么睡不着觉。

  他频繁地噩梦。

  江辞换了柔软床品,将空调调整到舒适的温度,把所有光源和发出响动的物品全部移除,给他盖好被子——

  体力消耗太过,宴云楼会很快陷入虚空,但这通常持续不了太久,因为他会从梦境中流泪惊醒,几次之后就再也无法入眠,只能一天天睁着眼到天亮。

  “云楼,醒醒……云楼!”江辞低声唤他。

  宴云楼从噩梦中猛地睁开了眼——眼泪在他的眼眶中接连不断地滑落,像空旷田野上白色闪电划过的轨迹,一瞬间劈在江辞心口。

  他很难说出那一刻从宴云楼眼中流露的情感是什么,也许是对过往的悔恨,也许是对未来的恐慌,也许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只是他终于知道,很多外表看起来已经愈合的伤口,其实内里还在无声地溃烂。

  就像宴云楼跟他在一起时总表现的乐观开朗,温柔体贴,如同此生从没有见过阴霾一般,其实他也会重复地梦见他中枪、落水、在爆炸中粉身碎骨,头也不回地走入那扇门……然后无法呼吸一样流着泪喊他的名字。

  “江辞,江辞……”宴云楼支起上身,慌乱得用手来来回回地触摸他的四肢、脖颈和脸颊,以确定他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梦里的一滩碎骨烂肉。

  “我在呢,我在这儿,嘘,嘘,我没事的,不要害怕,你摸到我了不是吗……”江辞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俯身注视他的眼睛,“我抱着你呢,云楼,我们闭上眼睛,闭上眼睛说说话好不好……”

  他的目光平和而有力量,宴云楼在这种目光中渐渐平静下来,重又筋疲力尽地昏沉睡去。

  这样的事有时一晚发生数次,江辞每次都很耐心地安抚他,从来没有放开过他的手。宴云楼非常愧疚,要求独自搬回客房去睡,江辞不准,说我们今天换一种香薰试试。

  大概过了两个星期,宴云楼的心魔稍稍偃旗息鼓。

  江辞知道这是心理问题,远没有立竿见影的可能,要想痊愈只能依靠时间的力量,所以他对此并没有强求。

  宴云楼搬来之后两人的生活也还是很简单,早上在院子里做两个小时的有氧运动,然后一起吃一顿简单的早餐——一开始是由宴云楼的秘书充当外卖小哥,每天勤勤恳恳地将早餐送到别墅,后来江辞跟宴云楼说,早餐还是我来做吧,冰箱里送来这么多食材不吃也就浪费掉了,不必再辛苦你的秘书了。

  第一天早上,他运动完冲了澡,在宽阔的开放厨房里用料酒腌制鱿鱼须。宴云楼放了一张黑胶,在他身边将洗好的水果切开,间或递一颗红彤彤的饱满草莓喂给江辞。

  两个人有条不紊地做着手中的事,空气中流转着一种平静的温情,直到江辞毫无预兆地开口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吃素的?”

  宴云楼愣了一下。

  从洛杉矶重逢时开始算起,两人一起吃了那么多顿饭,该是多么神经大条的人才会看不出他的饮食习惯。宴云楼想过江辞从一早就知道了,因为他是远比普通人更加仔细认真的人,可是他一直以来没有对此表现出丝毫的态度,于是宴云楼知道,他只是没兴趣而已,而没兴趣的根源,是对他的不在乎。

  他告诉自己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即便江辞说过了重新开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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