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 第64章

作者:明灵不顾 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古代架空

  “娘娘万万不可,这可是皇上今儿个特意开了金口,命太医精心熬制的。对娘娘的重视可见一斑。”彩霞苦心劝道,讨好地取出几颗蜜饯,“再说,陛下跟前的红人太监还在外边守着,等着回去复命呢。”

  蜜饯晶莹剔透,就好像又见到了过往豆蔻。少女甜甜地微笑着,正想要从那憨厚的少年手中接过。

  龚芜猛然一惊,不着痕迹地掐了自己一下总算清醒了。经此番心绪仍然是有些不宁,她却也没了再细究的心思,道:“行了,本宫这便喝。”

  药很苦,可她始终没有去动那蜜饯。

  彩霞轻步退下将空碗送到太监手中,谀笑说:“走这一遭,公公辛苦了,还望回去后替咱娘娘多多美言。”

  却只见那太监脚步未动,一时半刻没有要离开凤仪宫的意思,饶有深意地望她一眼,说:“娘娘鸿福,咱家也省了跑腿的麻烦。”

  彩霞怔了怔,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还待再问个明白,却听宫内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还伴随着各种东西被砸落在地的声音。

  那太监冷眼旁观,而彩霞匆匆忙忙地同其他宫人冲过去大力拍门。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别吓奴婢呀……”

  “别吵本宫,走开不许进来看!没有命令不准……没事,没事的。”龚芜无力地跌坐在地,面白如纸而声音发着颤。

  怎么可能会有事呢,她先前偷偷喝了调理葵水紊乱的药,如今看来总算是生效了,但怎么能让宫人看到将消息传出呢,只是,腹中传来的绞痛真的令她难以承受,诡异得很。

  众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而那送药前来的太监却是大步越过众人,昂首念起一道圣旨来,响亮的声音直入内殿,“——龚氏品行不端,贿使宫宦,藏赠异香,谋害皇上罪大恶极,遂夺其后位,即日起贬为……”

  “你胡说!凭什么污蔑本宫,本宫要你这贱奴去死!”龚芜一听再顾不得其他,用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站起来跌跌撞撞冲出门,冲着人就抓。

  “啊!太医,快传太医!”场面一时乱得不像话,有眼尖的婢女看清了血,忙不迭出声喊道。

  那太监面色厌恶地甩开扑过来的龚芜,使她整个人都倒了下去,冷然道:“娘娘还是省着点力气,尽早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冷宫吧。犯了事就合该是如此。”

  “不,不会的,我们娘娘何错之有?更何况还有龙嗣在身,肯定是冤枉啊!”彩霞哭喊道,这一出事自己也得跟着去冷宫,前途无望。

  “龙嗣?想的美。至于冤枉?分明是证据确凿。”那太监像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引了陛下到滛宫后山去的那位咱家同宦,被搜出礼物后什么都招了,亏得皇后娘娘出手阔绰。而致獒犬发疯的香料亦是在不日前库房新拨到凤仪宫里头的,出了问题还能推托不成?”

  怎么可能?不对,若说哪里落了把柄,那定然是先前为了封住这些阉奴的口,不让假孕的秘密外泄,跟谋害皇上有何关系?她又何曾动过香料的手脚?

  龚芜想要出声辩驳却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闷哼断断续续,从未有过的痛苦煎熬,如坠冰窟。

  越来越不对劲。太医,太医呢?

  终于有太医赶来替她诊断了一番,脸上却毫无意外之色,起身对那太监道:“为小产之象。”

  此话一出,凤仪宫所有人均若遭五雷轰顶。尤其是龚芜,用尽所有的力气咬牙挤出一句“庸医”,目光愤恨。

  她哪来的孩子,又怎么会小产?

  “娘娘这般盯着微臣,微臣也是无可奈何。周院判已然离职,若是娘娘心存质疑倒不妨另寻高人。”太医这般说着,不痛不痒地开了份药方。

  “死心吧,这碗堕胎药可是皇上亲自赏给你的,君恩如海。太后娘娘发过话了,日后前来送一程也算尽尽姑侄情分。”那太监命人端着空碗大步走开了,似嫌晦气。

  凤仪宫便落在了幽暗之中。

  这着实是太骇人听闻了一些,宫婢们纷纷躲得离龚芜越来越远,徒留她一人痛吟如剥落的残茧。

  不该是这样的。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告诉,她将来会成为贵后高高在上。因而,她自受娇惯,目中无人,后来也就推开了那少年带着茧的手,尽管对方的手中有她喜爱的蜜饯。然今时,她形如死狗。

  姑姑终于失望了,要放弃她同她撇开关系了吗?还有,尚未出生的孩子。直至这时,龚芜方真真切切感受到腹中生命的流失,多么的傻呀,钻进套里被阉党利用欺骗。

  恨难消,惟无声的苦笑,无声地落泪,一如那些被她鄙弃过的枯骨红颜,烂在深宫里。

  那送药太监从凤仪宫迈出后,瞧见不远处的倩丽身影时怔了怔,经过短暂的目光交流后,他便若无其事离开了。

  事已至此。

  秦霜衣的神色平静,只是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谁的身后不是带点影子,踏出一脚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踩上了谁的,万一是自己的呢?

  “云厂督,也太可怕了。”桑笺瑟瑟道。

  与虎谋皮,利弊难量。

  秦霜衣却是道:“可怕的多得是,这可不算。虎毒尚且不食子,但这是圣上自己要做的决定,又不是听了旁人的劝。”

  帝王家凉薄如是,虽不敢明面上将太后得罪得太狠,但若是寻个稍微说得过去的打胎借口,先斩后奏,谁又敢多嘴?

  桑笺仍是不敢苟同,秦霜衣却没有再在此处停留的打算,也没唤轿,就这么徒步走着,途经蜿蜒曲折的宫道。

  “既已出手,多思无益。”秦霜衣说,“香料一事,今日过后便将之遗忘了。”

  “这是自然。”桑笺忙点头。

  秦霜衣叹了口气,无悲无喜,说:“采衡也该是,无怨了。”

  故人叹,恨晚矣。

  “阮嫔娘娘这般好的人,可惜了。”桑笺哀道。

  秦霜衣不再出声。

  阮嫔,或许待她也未必有几分真心,但没必要再追究了。谁又真的值得相信,各有所求而已,她目前需要在后宫站稳脚跟,至于其他的,姑且后论。

  ——“实不相瞒,时家族因朝斗构陷遭了殃,正得云督暗救之恩而存于世,故愿效之。”阮嫔曾言。

  在那日的约见时,云卿安所做所言滴水不漏,很容易就能让人信服。但真正让秦霜衣动容的,还因从中确认了一人的消息——颜老先生隐居世外中。

  肃清风,或可行,故从。

  (本章完)

第66章 尚开张 途人过经而当还。

  宫阙被浸在霜末里,琉璃颜色或多或少生出了些许变化来,却仍旧是立云端。

  明里私下皆忙碌,上头底下各官僚心思各异,招呼来了又去。云卿安光顾着应付,全然没把旁人说的放在心上,只在魏玠上到跟前来时,打起精神听上几句。

  “鸟争出头拼得个你死我活,这人啊,见着便宜就往上凑也不怕走错了地儿。御赐的恩典能有个几回?绣蟒左右,鸾带生威,姓吕的估摸着还在被窝里偷着乐,挨咬几口这回就立功扬名了,这下谁不知,他这升得比我魏老祖宗更痛快。”魏玠的怨气简直能扑面而来。

  原定了是要落到云卿安手上的功劳,这下没了,吕璋得升高位,这不就明着往他魏玠的脸上刮巴掌么?

  云卿安神态平和,道:“义父消消气,犯不着计较。杂枝冒了出来,不修又怎知刀子利不利索。”

  原就是他故意让出去的,不稀罕。

  宫道渐渐人稀,清枝暗景,行迹便也说不清是凌乱还是悠然,人为而起或是推卷而去。

  “卿安,义父这次可是操之过急了?”魏玠停下来,问。

  云卿安便也就在他身后停下,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言不由衷地说:“非义父之过,龚河平巧舌如簧,故而辩解得了空子钻过去。”

  野风至澧城,萌绿脱尘新。自古王孙儿郎所去万里,封侯拜相,途人过经而当还,驻外的朔北亲军早早相候。

  “这你拿着,若想从皇上那求个人情还能用得上。”司马潜取出一物,郑重地将之递给司马厝。

  云卿安送着魏玠走开了,默然一会方从岑衍的手中接过一张地图,低头端详,指尖轻触。

  “苏伯父先前替叔准备了不少的送别礼,我也给叔准备了份大的。”司马厝转脸笑道,命人在司马潜面前开了一个黑箱。

  “我不是不信叔。”司马厝说,“只是现在真的不行。”

  “义父说的是。”

  “你先前都劝了我一晚上。”

  “而当年先帝在位,新型军器的发展虽刚刚起步,却颇可见其威力。”司马潜回忆道,“昔日西南三州动乱,瑶贼叛首韩冀便是从中吃了大亏。甘潼峡遭炮击之时不可谓不惨烈,别说是那一座小小的空明山寨,就连铜墙铁壁一般的土司旧堡都被移为了平地,方圆皆枯骨血流,生灵涂炭。”

  不知不觉已入偏僻道口,却见早有车马停置,守人皆面色严肃。

  司马潜闻言苦笑一声。

  这回他实在是不大能想得明白。当年一个跟薛醒玩得疯到不行的毛孩子,死活扯着他的衣袖要跟他去打仗。为的是什么,司马潜很清楚,赵枳姮的仇他不可能不报。可是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呢?

  确如所言,尽管他多番整顿千枢营,暗中派人搜罗图纸,加强研制,成效也依旧有限。

  臣恩在君恩面前也不知究竟有几斤几两。

  司马厝一脸的无所谓,道:“龚家没落,这批见不得光的军火,留着也是留着。叔带了走也能派上些用场。”

  “督主,龚辅即将赴任之地在此,为涿东与肃源交界,州土虽广却繁杂异多,算不得什么施展抱负的好去处,因而也较少才士汇此。”

  还需要一些时间。

  ——

  魏玠粗声粗气道:“倒也无碍,出不了乱子。太后既已请退入佛寺,那便姑且当她就是去吃斋修禅的。落了就是落了,也能歇个安稳觉。”

  云卿安坚持不愿跟他走,他能怎么办?只好先留下来守着,日后再寻个机会把人给拐了。好几次对着司马潜欲言又止,终还是没有开口,姑且瞒着。

  司马厝沉默了。

  在京城这好几个月,他虽没有很刻意地去打听司马厝的消息,但总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跟一个佞宦纠缠不清,还是那方面的关系,何其荒唐?

  他自是不相信的。司马厝想要留下来,也定是有了其他的考量。

  琢磨不透,凝重感挥之不去。

  “行,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考虑。”司马潜终是妥协,“叔管不着这么多。”

  “能用则用,要是他不敢。就当作是本督看错了人。”

  司马潜叹了口气,说:“也是,让你同我回朔北你都不肯,天大地大,也并非择连原而处。只是皇城,实在是不好待。”

  这便是要在新任官里置人的意思了。

  云卿安将地图还给他,其上标注密密麻麻的,一时半刻也看不透,说:“走了一批人,新的也该是来了,这些天多同吏部的人走动走动。给本督过过眼。”

  有意思?早就提醒过不宜急,而此番魏玠反口就揪着贩卖私盐一事为引,辅以权案把柄朝对方发难,连证据都掌握得不够充分,这就是没有把最后的一丝喘熄之机给堵死。

  云卿安淡淡应了。

  司马厝挑了挑眉,倒没拒绝,用指腹在其上微微摩挲,看似风轻云淡地收下了。

  这样看来,对方借此机渗透入民间招揽才民的可能性不大。但未必就不是别有企图,端倪在何?

  “还是先缓缓,督主日后未必不能想个明白。”岑衍见着云卿安紧蹙的眉头,劝道。

  “叔说过,自有办法让皇上松口。”司马潜重复道。

  司马潜快要动身离开了,没成想被侄子带着毫无目的地七拐八绕好一阵,终于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别情重,逢日稀。舍不得很正常,差不多也就得了,日后再同叔一块,并肩退羌。”

  此次进展得也太顺利了一些,故对其企图存有疑。太后的这一妥协,使得皇上不再追究又何尝不是对势力的一种保全。至于龚河平,做法一样是有些耐人寻味,甘愿接了个不轻不痒的罪名,受贬官至外地。

  白天里耗费心神也就罢了,也不知督主怎么就寻了个身心俱疲,但他显然不这么认为。

  “我可没这个意思。”司马厝回头看他一眼,道。

  只看一眼,司马潜心下便陡然一紧,不是惊喜而是忌惮,速速让人关了箱匣,把侄子拉着盘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