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曙 第24章

作者:夏日巧克力 标签: 古代架空

  时节说得谨慎:“长沙王并不知情,若是拼死保护太子的话恐怕有危险。”

  刘俊很满意时节的回答,转去揉搓时节的头:“我也担心这个。所以打算让你偷偷回趟洛阳把你的人收了,然后联合刘营找准时机送太子走,没有太子拖后腿老师自保是没问题的,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去救。”

  “大单于神机妙算。小人一定尽力把事情办好。”时节并不想让重秋当皇帝,不管重秋是不是个好皇帝他都不会喜欢自己,重秋的权利越大自己就越危险,但能回洛阳得到自己的第一支军队绝对是件好事情,时节纠结片刻后决定接受。

  “不必再自称小人了。”刘俊越看时节越觉得顺眼,解下自己的大单于印递给时节,“这个先给你做个信物,回到洛阳再给你铸一个正式的令牌。今后,你也是贵人。”

  刘俊的话本该让时节感到高兴与亢奋,可一切进展得过于顺利,时节突然本能地感觉到恐惧,害怕这些只是一场梦,又或者一切只是刘俊的试探,一旦自己露出自己的贪念便会万劫不复。

  没错,这一定是试探,一定是容才在议事的时候和自己的眼神交流被刘俊发现了,这一定又犯了刘俊的忌讳,如果自己得意忘形一定会得到某种可怕的惩罚。

  时节看着那枚大单于印不仅不敢接反而紧张到心慌:“这信物……太贵重了。大单于还是换个别的……”

  刘俊侧头看着时节:“怕了?”

  “怕。”时节的声音与胳膊一同颤抖,“小、小人没什么本事……仔细想想、肯定不能胜任这么重要的任务,大单于还是……”

  “刚才不是说尽力办好,”刘俊抓过时节的手把大单于的印章塞进他的手里,“现在才说怕,已经来不及了。”

第27章

  河间城里的匈奴军一夜好梦,第二天一早就听说了汝南王带兵上京要为河间王主持公道事情,而该上京请罪的河间王不仅原地未动,还把自己的防线又加固了一圈,显然是想困住刘俊、阻止他回洛阳对付汝南王。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刘俊不慌不忙地布置军事,然后挑了四百个人跟着时节回洛阳。

  那凭空产生的恐惧挥之不去,回洛阳的路上时节异常谨慎,既怕防止被敌军发现又怕自己带的这四百人并不忠于自己。直到进了洛阳、见到了金一瑜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刘俊是真的允许他做个‘大人’了。

  韩芷兰一直对金一瑜心怀忌惮,能用四百匈奴军代替八百羯人来守卫刘府对她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她很爽快地答应时节带走那些羯人。但对于时节想要见刘营的请求韩芷兰十分抗拒,不仅不打算帮忙引荐还打算要回那枚大单于印:“你个下贱的羯人凭什么拿着我们匈奴人的大单于印?赶紧交出来、可以饶你不死。”

  时节躲过韩芷兰伸出的手:“这大单于印老夫人碰不得——这东西在我这个羯人手里只是个信物,可到了老夫人手里就成了权利的象征,要是老夫人再交给二公子,那奸诈之人说二公子意图篡位也不为过。”

  韩芷兰缩回手不再抢夺,她虽然不喜欢时节却也知道时节说得没错,刘营已经引起过一次猜忌,如今两兄弟终于有了要重归于好的迹象,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添乱。

  可不要大单于印可以,引荐时节去见刘营和太子,韩芷兰还是坚决不肯。

  时节没再强求,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金一瑜:“长沙王在西军营,钱胜大将军在南军营,他们或许能帮忙传达消息。”

  时节点点头表示同意金一瑜的观点:“但是今天天色不早了,不是去找他们的好时候,我们先找个地方过夜吧。”

  金一瑜惊讶:“大单于没有给我们安排住处?”

  时节笑:“什么都指望大单于安排是成不了事的。别怕,我知道一个地方也许能让我们住下。”

  除了朝廷的驿站能容纳八百人的地方实在是不多,金一瑜和那八百羯人将信将疑地跟着时节走。

  时节把人带到了白马寺,寺庙门口的和尚见到八百人突然来访露出警觉之色,时节笑脸上前报了图元和尚的名字,门口的和尚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跑进去叫图元出来。

  图元永远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见到时节带着八百人也毫不惊讶:“施主是来投宿的?”

  时节:“是。八百人,可能要住大半个月。”

  “随我来吧。”图元带着众人去了后院,这里有十几间小屋和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扎了大大小小的帐篷,里面挤着许多衣衫褴褛的人,有老弱病残,也有不少壮男的男子。图元解释:“这些是周围逃过来的难民,奈何朝廷并不体恤,这些找不到活命的营生,贫僧只好把他们暂且安置在这里,等一个能带他们活命的人。施主能和他们同住吗?”

  时节略作思考之后反问:“你想要我收了这些人?”

  图元:“施主有宏图之志,多谢帮手总是好的。”

  “为什么是我?”

  “缘分。”

  “你这幅神棍模样,我信不过你。”

  图元笑:“来日方长,施主有很多时间可以了解贫僧。”

  听到时节与图元的对话,背后的羯人与眼前的窃窃私语。

  时节没有犹豫太久,他手上的本钱不多、不豪赌一场是翻不了身的。

  “诸位。”时节的声音洪亮,“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首领了。”

  小声嘟囔的人们住了嘴,齐齐地盯着时节看。

  时节知道这些人在等他继续说些什么。让他们听自己的指挥并不难,他们都是没有姓名的蝼蚁,他们永远在等着别人的命令。可若只是听令这些人将软弱不堪,全军覆没也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时节该说些什么来鼓舞他们,告诉他们未来可期,哄骗他们拼尽全力。

  可时节不知道怎么去鼓舞他们,他和这些人一样,低贱如蝼蚁,一直在讨好别人,一直在按照别人的命令行事。这是他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注视,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声说话。

  他见过刘俊是如何鼓舞士气的,可他学不来,他既没有高贵的血统,也没有可以控制别人的权势,没人会对他一呼百应。金一瑜是个平淡的人,不会像赵岚那样带人呐喊,图元和尚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不能指望他去带动众人的情绪。

  他不知道周围的这些人会给他什么样的反应,很可能是毫无反应。

  可是总是要说些什么的:“我和诸位没什么交情,天下不太平,你们跟着我上战场随时可能丢命,你们死了我也不会为你们伤心流泪。”

  时节的声音不大,语调也没有起伏:“但你们只能跟着我,因为这里的每个人的命都不在自己手上。”

  “你们,”时节的手指向面前的流民:“连顿饱饭都吃不到、我若不来,你们就只能靠人施舍度日,等这庙也撑不下去了,你们就只能蜷缩成一团,活活饿死。”

  “你们,”时节转身,指着自己的族人,“都是签了生死状的奴隶,虽然在刘府过了两年好日子,可无论忠心还是奸诈都讨不到主子的欢心,只要别人的一句话,你们立刻就什么都没、只能跟着我到这寺庙来和这些素不相识的流民挤在一起。”

  周围一片死寂,时节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而我,曾是卖屁股的小倌,表面上锦衣玉食,实际上不过是达官贵人的一件玩意儿,有点骨气的叫花子都不愿意向我讨饭。”

  寺庙的暮钟响了,咚咚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人们眼中似乎也荡漾起阵阵的波纹。但谁也没做声,盯着时节,静静地听他说话。

  “论出身,我该是最低贱的那个。”时节微微提高了声响,没有多昂扬,只是不想被那钟声盖住自己的声音,“但论胆量,我该是最大的那个。今天我拿着大单于的信物来做你们的首领,明天我要去见长沙王、见太子,再晚些时候我会成为上万人的首领、当一个真正的将军贵胄。”

  “我会借着你们的力量、你们的命、拼命地向上爬!去博我的名!我的利!我的荣华富贵!”钟声停了,时节的声音依旧洪亮,“而你们!也尽管借我的力、我的命、去博你们的名利荣华!”

  “我不能许你们任何东西。但我会陪你们一起去博个痛快。”时节的声音渐渐降了下来,“我走多远,你们就能走多远。我时节绝不食言。”

第28章

  那晚听了时节的话,谁也没发出什么声响,但是人人咬紧了嘴唇,第二日起来训练的时候个个精神抖擞,金一瑜说这样很不错。

  这是个很好的开始,但还不足以让时节高兴,毕竟他回京城是要见刘营的,韩芷兰不帮忙引荐他又不能去找重秋——毕竟这事情是要瞒着重秋的,怎么能让重秋引荐呢?去找钱胜也不明智,钱胜和重秋的关系可是比和刘俊近得多,去找了他他肯定是要转身就转告重秋的。

  时节只想到钱胜会转告重秋,却不想韩芷兰也更信任重秋,虽然被叮嘱了不要惊动重秋还是转身就把时节回来带走了八百羯人还要见刘营的事情告诉了重秋。于是没等时节想到见刘营的办法,重秋就先找上门来。

  哪怕有了心里准备重秋见到时节还是忍不住皱眉头——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来刘俊对男人的这种执着。过去天天嚷着要和他行苟且之事就已经足够头疼,后来又为了这个时节谋杀了王太保、和河间王的冲突不断、一直闹到动兵造反,实在是让重秋无法接受。

  理智上重秋也知道刘俊和河间王之间的事情不能怪到时节身上,可他看着刘俊长大、不肯相信刘俊会自己闯出这些祸事,便偏心地觉得是时节这个红颜祸水的过错。当初明明已经成功劝说刘俊放弃时节了,如今时节竟又带着刘俊的大单于印回来了,还要领走了八百兵将,重秋越发觉得时节不是良人,必定是既有心机又有野心,不知道对刘俊用了什么邪门歪道才让刘俊对他如此娇宠偏爱。

  心机和野心时节的确是有的,可刘俊的偏爱时节是绝不会认的,相反,他正因刘俊对重秋的偏爱而妒火中烧。他爱慕刘俊,他不肯承认刘俊在带给他幸福的同时也给予了他苦难,便认定那些痛苦都是重秋带来的。如果没有重秋那刘俊就会多爱他一些,如果刘俊多爱他一点那他便不会吃那么多的苦,如果刘俊多爱他一点那便会爱屋及乌,那大列也就不会死。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便已经相看两厌。

  只是两人都是脾气好的,该装的样子还是要装。时节恭敬地行礼,重秋也隐去厌恶问:“康盛候派你回来做什么?”

  时节笑得更真诚些:“王爷可能不知道,这八百羯人本就是我两年前去五塞原的路上招的,但大单于说我本事还没到家,不许我自己带着。前两天与河间王交战的时候我立了功,大单于恩准我回来带自己的族人。”

  时节没有说谎却没有一个字是重秋想要知道的,时节绝不是那种不会揣测别人意思的人,做出这种回答分明就是故意隐瞒。重秋倒也不急不恼,继续问:“你找刘营做什么?”

  时节答得流畅:“大单于说二公子事情办得不够好,说了不该说的话、引得长沙王不高兴了,托我罚他。”

  时节的谎话编得合情合理,重秋信了他暗示的意思:刘俊不想让重秋知道他联合太子诬陷河间王的事情,但是刘营没抗住重秋的压力对重秋说了,所以刘俊不高兴了。

  但重秋还是皱起了眉——这事本就不是刘营的错,刘俊不仅不反省自己还派自己的男宠来教训弟弟、成何体统!

  “轮不到你来罚二公子。”重秋的语气流露着他的不满,“带上你的人尽快离开吧。”

  重秋甩袖子离开、结束了这短暂的对话。

  时节当然不会听话离开,安排金一瑜在寺庙里整编难民,托图元去想办法见到刘营,自己则去搜罗些战报,想想下一步的计划——他对杀死太子这件事情并不上心,他本就不想让重秋做皇帝,想办法杀太子不过是想讨刘俊的欢与信任。但杀太子这件事情难度颇大,做不成刘俊也不会太怪罪他,如今局势瞬息万变,他如果能找到其他的立功便能两全其美,既能讨刘俊欢心又能不让重秋做皇帝。

  图元虽然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但和不少下等士兵有交情,打探到了颇为重要的消息:重秋不放心东宫的守卫,把太子带到了西军营,而把刘营安排在了钱胜的南军营。

  金一瑜也在,时节问他:“你说,长沙王为什么把太子和二公子分开了?”

  金一瑜答:“王爷不信东宫守卫,也不信二公子。”

  时节:“你肯定长沙王是想保护太子?”

  金一瑜肯定:“长沙王刚正不阿,对皇上、对太子绝无二心。”

  时节:“可长沙王不信二公子就是不信大单于,不信大单于就是不信你我。你明白吗?”

  金一瑜一愣,随后回答道:“我明白首领的意思。我是首领的部下,不是长沙王的。”

  虽然偏离了主题,但得了金一瑜的投名状时节心情不错,笑了一下转头问图元:“大师觉得长沙王为什么把太子和二公子分开?”

  图元:“金副首领比贫僧更了解长沙王,说得自然是对的。贫僧怎么想的不重要,太子或者二公子是怎么想的才重要。首领想见哪个,贫僧都可以去安排。”

  “大师果真可靠,能得你鼎力相助是时节的福分。”时节起身向图元和金一瑜行礼作揖,“二位真心待我,我也不对二位隐瞒,这次回洛阳,我打算全力保护太子安全,为大单于多谋一位靠山。”

第29章

  对太子的安全重秋万分小心,从伺候到守卫都是他的心腹,见到太子实在是难于上青天。但托人送张纸条和件信物总还是可以的。

  时节写了封短信、同刘俊给自己的大单于印一起转交给太子。

  重秋把太子带到军营的事情对外是个秘密,因而太子不能抛头露面,只能在屋里活动,打开门也只能看见层层防守的将士,连只鸟都飞不进来。如此境遇不必旁人挑拨离间,太子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重秋软禁起来了,如今看了时节的纸条后立即对上面的内容深信不疑。

  太子守在窗边等待时节所说的暗号,可等了两三日屋外依旧风平浪静。

  重秋在城外日日巡防,时刻准备抵抗汝南王的进攻,可巡防了四五日也不见有人来攻城。

  刘俊在冀州城下徘徊了七八日,本是想耗着城里的人,等汝南王攻开洛阳城再拿下冀州,可洛阳那边没有消息,冀州这边也安分守己,从不主动进攻。

  不对劲。

  不安如暴雨前的寂静,压抑着呼吸、扰乱着心跳。

  不能再等了。刘俊进攻冀州城,重秋亲自去见汝南王,时节放出了约定的信号。

  冀州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许多兵将,刘俊强攻三日城门依旧固若金汤,几个登上城墙又掉下来的伤员说城里的兵将不是汉人,而是鲜卑人。

  汝南城的城门紧闭,没有百姓也没有商队,重秋派人在城下喊了半晌也没有人来应。僵持了半日重秋下令攻城,城上的守卫不多、也不恋战,重秋只用两个时辰就攻开了城门。

  城里的军队迅速退散,城里的军营只剩下空壳,汝南王府被大火烧了只剩一片废墟。城里的百姓见到重秋的军队纷纷退避、躲到家里不肯出来。重秋强行抓了人来问话。

  百姓们说一伙土匪进了城、杀了汝南王一家老小、带走了汝南王封地里的所有士兵,然后把汝南王的私产都拿出来给大家分了,让大家不许声张、不许出城。

  这故事何等荒谬,可问了一波又一波,得到的还是同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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