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曙 第46章

作者:夏日巧克力 标签: 古代架空

  时节还在畏缩不前一把长刀迎面劈来,时节本能地躲过,定睛一看竟是赵岚。

  赵岚该在城外驻守的,为什么会在宫里?就算金一瑜刚刚出发赵岚就向皇宫赶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此地。除非他早就进宫了。除了刘俊本人没人能把赵岚召进宫来。

  竟真的是刘俊。

  竟真的是刘俊。

  “啊啊啊——”时节发出怒吼,挥起刀、杀红了眼。

  赵岚早就不是时节的对手了,更何况时节死了心、发了狠,不过几个回合时节便将这个最早教自己打仗的人砍下了马背。

  “刘俊!”解决了纠缠的人,时节嘶吼着冲向刘俊。

  金一瑜从来都不是刘俊的对手,只是刘俊仍未从这场突然的宫变中缓过神来,他想不通这一天为何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更想不通时节怎么会突然兵变。哪怕金一瑜对他充满杀意他仍对金一瑜手下留情,至少要留他一命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刘俊听见时节喊他的名字了。时节叫他将军,叫他王爷,叫他大单于,叫他皇上,叫他相公,可从未叫过他的姓名。刘俊没想到时节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竟是如此愤怒、如此充满杀意。

  刘俊终于怒了,提刀砍下了金一瑜的头颅。

  鲜血飞溅,迎面洒了时节一身一脸,透过猩红的血他看见刘俊无情的脸。

  此时此刻,他们都想杀了彼此。

  生死关头容不下太多思考,时节与刘俊几乎是靠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在与对方厮杀,刘俊伤了时节左肩,时节砍了刘俊的右腿,两人都没来得及带上盔甲,你来我往不一会儿便满身是伤、浑身是血。

  时节终究不是刘俊的对手、露了破绽。

  刘俊挥刀砍向时节的脖子、却又在最后关头觉得心头一紧、舍不得。

  刘俊的刀偏了。虽没砍下时节的头,却也从肩膀一直划到腰腹,时节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直直地跌下马去。

  时节的背摔在地上,眼睛却依然死死地盯着刘俊。

  刘俊亦看着马下的时节,就像看着自己破碎的梦。

  一场宫变猝然发生又戛然而止。新汉的皇帝没变,只是少了那位饱受争议的康盛王和他手下强大的羯人军队。

  皇帝仁慈,没有将羯人赶尽杀绝,愿意投降的都保住了性命。贵妃付饮香和二皇子刘悬解并没受到牵连。金一瑜的家眷也只是发配边疆。就连罪魁祸首时节也得到了太医们全力抢救,不过伤得实在重,吊了两天命还是死了。不过时节是谋逆大罪,没留全尸,一把火烧了,化成了灰,什么也留下。

  皇帝大病了几日,南边朝廷背信弃义、十年之期没到便趁机攻打新汉。皇帝带着病御驾亲征,把朝廷的大小事务交给了太子——太子是御驾亲征刚刚立的,大皇子刘攸。

  朝廷内外一直盛传太子刘攸才华横溢,这下监国了才知道所言非虚,十几岁的孩童竟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也有人说太子资质平庸,监国没有出错全靠他的老师重秋在暗中指点。但后一种说法信的人少,没掀起什么波澜。

  说起重秋可真是奇怪,人人都知道他是前朝皇子,是当朝帝师,是尊贵的长沙王,是儒生翘楚,可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宫变之后王爷不当了、官也不做了,穿上宦官的衣服进宫当太监去了。上面的百官下面的百姓都对重秋的事情充满好奇,各式各样的传闻不断,可始终也没个定论。

  又过了两年,天下人终于对重秋的事情没了兴趣,转而去琢磨天下大事了——一向战无不胜的皇帝刘俊终于在南边吃了亏,打了两年不要说统一南北,连界河肥水都没能渡过去。

  再僵持下去两边的百姓都要遭殃,两边再次各退一步,停战了。

  回来之后皇帝刘俊的身体每况愈下,想来是宫变时候的病还没养好就去南边打仗伤了根本。皇帝身体强健,宫里太医高明,就算伤得重也是能治得好的,可这皇上也不知道怎么了,不仅不让太医看病还整日酗酒,人虽回了宫却只躺在后宫不上朝,依旧让太子监国。

  新汉的开国皇帝沦落成了一个昏君。天下人都不敢说,可心里都难免如此想。

第93章 如愿以偿

  如他梦寐以求的那般,刘俊成为了一个昏君,醉生梦死,荒淫无道。但他未能因此获得丝毫愉悦,他获得的只有孤独、空虚与痛苦。

  昏君大多会求仙问道以求永生,因而有人觉得刘俊也该如此,于是把一个又一个的神棍与道士引荐给他。刘俊不信神佛,更对长生毫无兴趣,可他听腻了道理,那些神棍道士不知所云的阿谀奉承让刘俊觉得新鲜,他这荒谬的人生就该充满荒谬,因而他来者不拒,一把一把地吞食着那些术士献上的药丸。

  刘俊的身体每况愈下,重秋跪在刘俊的面前死谏,求他保重龙体。

  刘俊醉得厉害,根本没有听到重秋说了什么,甚至没有看清来人是谁,他在酒的麻醉下睡了好长一觉,在噩梦中惊醒时才注意到重秋正跪在床前。

  刘俊没搭理眼前的人,他不关心重秋为什么来,他肯定重秋不会说任何一个他想听的字。刘俊烦透了重秋,像厌烦自己的生命一般厌烦他。

  刘俊拿起酒壶向嘴里倒,可酒壶是空的,他扔开酒壶,说:“把永春道人的丹药拿来。”

  刘俊的声音不大,他许久不大声说话了,身边的太监会很认真地听他说话,即使他说得有气无力命令也能得到很好的执行,他无需花力气大声说话。

  可这次身边的太监没有回应他,回应他的是重秋:“陛下保重龙体,不要再吃那些丹药了。”

  “你把我身边的人换走了?”刘俊说完痛苦地皱眉——不是因为重秋的所作所为,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是清醒的,清醒的他会注意到许多他并不想注意的事情,比如酒壶里的酒没有按照吩咐时刻保持有酒,比如那个言听计从的太监并不在身边。

  重秋:“请陛下恕罪。”

  刘俊想立即重回混沌,可他是清醒的,清醒的他知道如果不说服重秋他就无法回归混沌,他厌倦了权衡利弊与据理力争,可他必须在此和眼前的人进行一次利弊的争论。

  “不要管我,不然我会反抗,我会把放出去的权力收回来。”刘俊不愿意大声说话,又怕重秋听不见,所以跪在重秋的对面,额头抵着额头对着重秋低语,“但我不会像从前那样为国为民了,我会把权力分给那些愿意对我言听计从的人,然后继续喝酒吃丹药。管我我不会成为你想要的样子,别管我,这个朝廷还能成为你想要的样子——君主无为而治,多好啊,别管我。去管你的太子吧,别管我。”

  重秋抬眼看着刘俊,距离太近,重秋看不清刘俊的表情,却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酒臭味。重秋来是为了劝说刘俊的,可此刻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太了解刘俊的心情,他没有任何立场劝刘俊振作起来。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刘俊忍不住抱怨,“你早就知道做皇帝是这世上最无聊最痛苦的事情,所以你才不愿意做皇上的对不对?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你若早点告诉我,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臣早就告诉过陛下。”重秋略微提高了声响,像是在给自己壮胆,“而且,痛苦的不是做皇帝,是做得位不正的皇帝。”

  “是啊……你告诉过我。”刘俊冷笑着,“是我没信……我也对时节说过,他也没信……真该让时节尝尝做皇帝的滋味……”

  “陛下。”重秋说得郑重,“臣愿意代替时节,你想与时节做的事情都可以与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刘俊似乎又醉了,起身指着重秋笑得前仰后合,“老师,你越来越不像个人!你永远守着你的道,你从不做错事,你永远是对的!这算什么人!你叫我抱着一个圣人满足我的人欲?哈哈哈哈哈哈哈……想想就觉得恶心……”

  重秋低头跪着,沉默不语。

  “来人!拿酒来!”刘俊大声唤人,“还有丹药!”

  重秋又跪了大半日,直到太阳落山、皇帝睡下他才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皇帝寝殿。之后皇帝又开始整日昏昏沉沉,没人再管了。

  刘俊再次清醒和这次差不多,在噩梦中醒来,身边没有酒也没有丹药,床边跪了个人。

  正要发火,却发现跪着的人是刘悬解。

  “悬解长大了。”刘俊看着自己的孩子笑得复杂。倒不是真的很久没见刘悬解,两个皇子时常过来请安的,不过刘俊一直不清醒,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也看不清眼前的人。

  “儿臣十三岁了。”刘悬解说,“父皇十三岁已经征战沙场,皇兄十三岁监国理政,儿臣却不学无术、整日在宫中厮混,惭愧至极、无地自容。”

  十三岁了?时节已经离开五年了。混沌了太久,此刻虽然酒醒,丹药的效果也退了,但思考事情还是格外慢,刘悬解说话很久刘俊才意识到这孩子抛出了个话头、正等着他接呢。

  十三岁,已经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说话懂得拐弯抹角了。

  刘俊不太适应,无论是他自己的状态还是刘悬解的状态,因而他保持了沉默。

  刘悬解抬头看了眼自己的父亲,略显失望地低下头继续说:“儿臣想出宫走走,游历四方,长长见识。”

  “嗯。挺好的。”刘俊仍有些游离,但总算有了回应,“怎么,有人不许你出去?”

  “是。”刘悬解只答了是,没说是谁也没说为什么。并不需要说是谁不许他外出游历,因为根本不会有人许他走出皇宫,这就是皇子的命,什么都不做也会引起猜忌,更何况刘悬解还有过一位‘造反’的舅舅。

  所有人都不同意他出去,但刘悬解还是冒着被责罚的风险来问问刘俊。刘俊觉得很高兴,这世上总算还是有人从未把他当过外人的。

  刘俊久违地露出真心的笑容:“直接给你块封地吧……”

  “儿臣不敢——”刘悬解顿时变得紧张,“儿臣真的只是想出去看看大千世界……只游历一圈便回来,在宫中尽心侍奉父皇与母妃。”

  刘俊一愣,想了一会儿道:“总是要封的。早些封对你没坏处,至少出去游历时银钱上可以自己做主,自在些。由朕做主给你块称心的封地,至于要不要之藩,看之后的造化吧——来人,备笔墨,朕要写圣旨。”

  刘俊许多年没写过圣旨了,太监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番确认过后才离开去办这件事。皇帝时隔五年又要写圣旨了,这事情很大,不是准备了笔墨就可以的,因而太监出去很久也没回来。

  刘俊并不着急,招呼刘悬解起来和他聊天:“都打算去哪?”

  刘悬解:“想去五塞原看看。那里是匈奴人的龙兴之地,算是追根溯源。”

  刘俊平淡地接话:“记得多穿些衣服,那里冷。”

  “谢父皇。”刘悬解略微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其实,儿臣最想去看看洛阳……洛阳的牡丹花、画阁赤楼、红桃绿柳,儿臣总是听说,却从未亲眼看过。”

  洛阳。刘俊又爱又恨的地方。他想融入那却与那格格不入,他亲手毁了那却又无比怀念那。时节当真是他的洛阳城。

  “你会想念你舅舅吗?”刘俊突然问。

  这是忌讳,大忌。付饮香无数次提醒刘悬解,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他的舅舅,别人提了也要装作没听到。这些年刘悬解一直按付饮香说的做,刚刚甚至不想提洛阳这个地方。但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被惯坏了,而眼前的人就是最溺爱他的人之一,刘悬解还是继续了这个话题:“想。父皇也会想他吗?”

  刘俊没立即答,而后没了回答的机会——重秋带着笔墨和玉玺走了进来。

  没人说话,重秋像个普通太监那样跪在桌边磨墨,磨好后端正地跪下:“陛下亲笔,还是由奴代劳?”

  “你写吧。”刘俊露出疲态,“封二皇子刘悬解为洛阳王……”

  “儿臣惶恐!”刘悬解打断刘俊的话,跪在地上,额头碰地的声音十分地响,“儿臣只想云游四方,不需爵位金钱!儿臣斗胆,请父皇收回成命。”

  刚刚刘悬解已经默认了封地的事情,如今却如此强烈地反对,显然是觉得封地不妥。刘俊明白刘悬解的顾虑,可他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当年你舅舅想要洛阳,朕没给。如今后悔了。给你吧,了却朕一份遗憾。”

  刘悬解还是不接受:“洛阳是前朝都城,更是兵家必争之地,本就不能做封地,过去不能,如今也不能,无论何时都不能。”

  刘俊像是困了,闭着眼假寐,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老师觉得呢?”

  重秋:“二皇子所言极是。”

  “那老师觉得封哪里好?”

  “奴不敢置喙。”

  “老师觉得封哪里好?”

  重秋不说话,刘俊也不说。重秋没办法只得说:“二皇子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兄弟,尊贵无比,晋王更合适。”

  “那就晋王。”刘俊没有犹豫,“封二皇子刘悬解为晋王,及冠后之藩。及冠前特准许晋王周游四方,上下官员不得阻拦。就这些。老师写完直接给晋王,然后就散了吧,朕累了,要吃丹药。”

第94章 自投罗网

  时节没死,他在陌生的房间醒来,一个小厮在旁边为他煮药。

  他起身,托着僵硬的脖子回想发生了什么。

  他撞见了刘俊和重秋的‘奸情’,他被关进天牢,他被收了兵符,他莫名其妙地开始了一场政变,他被刘俊砍下了马。

  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疼,他感到了愤怒,他嚷着要见皇上。可那小厮竟又聋又哑又不会写字,在他面前比比划划不知所云。

  “让开!”时节推开小厮、冲出了门——他要去找刘俊问个明白。

  可门外是完全陌生的景象,一个白皮肤卷头发的北疆人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发出一句时节听不懂的咒骂。这里显然不是牢房,而是一处客栈。时节仔细地观察周围,并没有人监视他。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只觉得身体僵硬却不觉得疼,低头查看身体发现身上的伤已经完全愈合。刘俊那刀砍得极深,没有两三个月不可能愈合。

  时节下楼来到前台,问掌柜的现在何年何月,掌柜的用夹生的汉话说:“各国历法不同,我搞不清楚,客官去找找你同乡的商人,他们应该知道。”

  时节转身去了大堂,周围人都不知道他是谁,也对他没兴趣,各自和自己的同伴聊天喝酒,时节听了半天才找到一桌说汉话的,问:“几位可是汉人?知道如今是新汉几年吗?”

  带头的人想了下,答:“应该是新汉十三年。”

  “几月?”

  “七月了,七月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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