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曙 第50章

作者:夏日巧克力 标签: 古代架空

  “头疼。”刘俊说。

  “稍等。汤药要热着喝才有效。”

  “过来帮我揉揉。”刘俊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时节没拒绝,过来像模像样地帮刘俊按头上的穴位。

  等不到时节来问,刘俊自己开口:“你觉得重秋和谢家是一伙的,但其实不是。在重秋的眼里你是外戚,谢家也是外戚。权势过大的外戚他都要处理干净。”

  疑惑得到解答的时节没有半点高兴,停了按摩,把药拿来喂刘俊喝。刘俊没让时节一勺勺喂,接过碗一口吞了下去。药喝完了,时节没了可以做的事情,呆滞了一会儿才说:“皇上该早些去看看皇后和太子。说不定他们也蒙了冤情。”

  时节这话说得柔和,但刘俊明白,他是怀疑重秋又做了局,把谢婴絮和付饮香都框了进去,说到底时节对重秋的怨气是最重的,杀了重秋大概是两人和好唯一的可能。

  可终究是不想杀了重秋,终究是自作自受。刘俊苦笑:“那现在就去看皇后吧。”

  时节看似平静地点头答应,实际心中早已想了诸多对策——无论过去如何,如今的重秋和谢婴絮是敌人,时节要利用这个矛盾两方借力让谢家和重秋两败俱伤。

  虽然还没定罪,但皇后的寝宫已经被侍卫层层把守,不许闲人进出,谢婴絮俨然成为了囚徒。但谢婴絮毫不慌张,见到刘俊还和往常一样行礼,并从容地主动问:“陛下是为了付贵妃的事情来的?”

  “是。”刘俊坐下,“跪下回话。”

  谢婴絮并不惊慌,反倒笑了一下,端正地跪好,说:“付贵妃在后宫结党营私,在前朝教唆诸大臣拥立二皇子,谋反之心昭然若揭。臣妾念及她为陛下产下子嗣有功、顾及太子与二皇子兄弟情谊、因而未把付贵妃谋逆大罪昭告天下,甚至留她一条性命,只赐了她……”

  “朕警告过你!不许动他们母子!”刘俊被谢婴絮的话激怒,桌上的杯子随着他的怒吼摔到地上,炸开的瓷片四处飞散、划破了谢婴絮的脸颊。

  精致的脸上多了条伤口,谢婴絮却连眼睛都未眨,脸颊上血涓涓流下,她也不擦,挺直了背、铿锵有力地与刘俊吵:“你说了别人就要听?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若真不想让我动他们母子就该把他们贬为庶人、扔出宫去、让他们再无翻身的可能,而不是把兵符给付饮香傍身、给刘悬解上晋王尊号!你给他们翻身的可能、就是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你还想要我不动她?我新汉的皇帝何时如此天真了!”

  “你找死!”刘俊愤怒地起身、恨不得立即亲手杀了付饮香。时节拦住了他。此时的状况亦在时节的预想之外,他猜不出谢婴絮为什么要激怒刘俊,但他不想让她如愿。

  “我没有!”谢婴絮全然不顾刘俊蒸腾的杀意,坚定地继续着自己的‘辩解’,“我知道你的底线。你想要他们母子活——那药本就不会让付饮香死,而且早在半年前付饮香就发现了那药、没有再喝了!让付饮香死的是你!你清醒了、付饮香的恨意才压不住的。你不是要折磨自己‘赎罪’吗?怎么赎到一半又不赎了?”

  谢婴絮不断火上浇油,刘俊的怒气越烧越旺,时节以为自己就要拦不住他的时候刘俊大口大口地吐血,力气骤然小了。时节看着满身的污血慌乱无比,颤抖着手想要扶刘俊坐下。

  可刘俊不肯,胡乱抹了两把嘴上的血,不坐下也不肯别人扶着,指着谢婴絮咒骂:“他们都可以恨我,可你没资格!”

  “我为什么没有?”谢婴絮脸上流着自己的血,又溅上刘俊的血,配上她那波澜不惊的表情可怕极了,“陛下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要不是你……”

  “你闭嘴!”时节受不了了,厉声呵斥谢婴絮。

  “要不是你百般阻挠,我早就嫁给重秋了!”谢婴絮根本不理睬时节,“你不爱女人却娶了一个又一个!你爱重秋却始乱终弃!你……”

  “你闭嘴!”呵斥不管用时节直接冲向谢婴絮,若不是谢婴絮身边的太监宫女拦着时节可能要直接杀了她。

  被时节打了一拳的谢婴絮终于看了眼时节,对着被太监压在地上的时节轻蔑地呵斥:“本宫与陛下说话,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插嘴。拖出去……”

  “放开他。”刘俊想去拉时节起来,可病来如山倒,一个转身竟带来剧烈的眩晕、晕倒在地!

  “救……”时节要喊‘救驾’可谢婴絮的太监死死地捂住了他嘴。

  时节‘随身伺候’以来刘俊不再带宫女和太监出行,屋内全是谢婴絮的人,屋外的侍卫不会擅自进来。

  时节的背上泛凉,寒毛倒立——又掉进了陷阱了,如果刘俊暴毙那刘攸就是皇帝、皇后摇身一变就成了皇太后,谢婴絮就可以绝境翻盘。谢婴絮是会对刘俊动杀心的人,我竟引导刘俊来见她……

  刘俊会死,这个可能闪过,时节吓得脸色惨白,冷得发抖。

  这不是陷阱,谢婴絮并不是有意为之。刘俊晕倒后谢婴絮愣了许久,意识到发生什么后谢婴絮忍不住笑了,笑得前仰后合,随后整理了下被时节弄乱的头发起身,对着屋里的人不停地笑:“你们不会以为本宫是故意的吧?本宫没有!本宫听说付贵妃死前在皇上面前好一番直抒胸臆,本宫羡慕!才对陛下说那些话的!”

  时节不信,拼了命地挣扎,不停地呜咽。其他人或信或不信,惊喜又惶恐,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惊动了外面的人。

  谢婴絮探了探刘俊的鼻息,对着昏迷的他问:“陛下没被付贵妃气到,怎么反被臣妾气到了?”

  刘俊不会给出回答,谢婴絮却依旧对着他喋喋不休:“陛下一直都没发现吧?臣妾很了解你。比付贵妃了解你,比时节了解你,甚至比重秋都了解你。你我相识这么多年、做夫妻这么多年,你从没看见过我……你透过我看谢家、透过我看重秋,从没看过我。你该看一看的!看一看你就会知道,没人比我更适合做皇后、做太后!”

  谢婴絮说完了那些不吐不快的牢骚,视线终于又落到了时节的身上:“陛下对我真好啊,替罪羊都替我选好了……勒死他。”

第102章 认输

  脖子上的布条越勒越紧,时节脑中走马灯般闪出过去遇险的瞬间,大部分是靠自己逃出去的,一两次是靠刘俊救的,如今自己没了半条命,刘俊奄奄一息,虽然突然了点,但这一生辛劳,结束了似乎也没什么可惜。

  如此想着,时节放弃挣扎、转头想看刘俊最后一眼,却没想到看见重秋破门而入。

  竟然被重秋救了,逃过一劫的时节竟觉得有些许失落。他咳嗽着爬向刘俊、想要扶他起来,却也被重秋抢了先。时节只得灰溜溜地跟在重秋后面离开皇后的寝宫。

  太医看过刘俊,说他急火攻心,虽然要昏迷一阵子但并无性命之忧之后,时节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在重秋那似乎已经暴露了,重秋如果想要杀他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在时节紧张地思索如何从重秋手上逃脱时,重秋叫其他人全部退下,对时节说:“当年是我陷害你,陛下并不知情,我的确向皇上自荐枕席,但皇上并未答应,你那日看到的是我为了激怒你做的骗局。”

  重秋的话时节听得清清楚楚,可他不明白重秋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他疑惑地皱眉,他能想到唯一合理的猜测是重秋并不确定他的身份、如今是在试探他,于是他装傻道:“大人在说什么?草民不是那位……”

  重秋没拆穿时节的伪装,微微一笑,什么都没再说、转身打算离开。

  那微笑没有任何恶意,和善极了,时节明白那笑的意思——‘我知道你在说谎,可我不拆穿你,我甚至为了不暴露你的身份叫其他人回避了,不用我多说,你该明白,我对你没有恶意、不会为难你’——可正是这纯粹的善意狠狠地刺痛了时节,在重秋的眼里他时节根本不具有任何威胁,他不仅不需要防范,甚至还可以从容地分出些善意给他。

  这该死的、高高在上的傲慢!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时节愤怒了,他把企图离开的重秋扑到在地,恶狠狠地掐他的脖子,“你不怕我恨你!你觉得我杀不了你是吗!我现在就……”

  时节杀不了重秋,现在的他力气比不过重秋,重秋略微挣扎便扯开了时节的手、继而反客为主把时节按在了地上:“我希望你能和陛下解开误会。我希望陛下过得开心。”

  “你不配!你凭什么!我们的误会就是你!你去死啊!你死了我们就能和好!你去死啊!”

  “我可以把命赔给你,但不是现在。”重秋平静地说着,慢慢地放开压制着时节的手,“现在陛下和你的处境很危险,我不能此时去死。”

  ‘我可以去死,可为了你们,我暂时还不能死’多么冠冕堂皇的话,听了就让时节觉得恶心,更让时节觉得恶心的是,重秋说的这话是真的,他知道重秋说的是真的。所谓的君子之道是那么得虚伪,每天把君子之道挂在嘴上的达官贵人更虚伪,时节对那些虚伪的东西不屑一顾,他为自己真诚的小人之道自豪。可偏偏重秋是真的信君子之道、真的在践行那个破烂的君子之道,他在那一堆虚伪中显得那么刺眼,刺得时节难受、刺得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道’。

  重秋该死。不止时节觉得他该死,许许多多的人都希望他赶快去死,那些儒生一边歌颂着重秋一边希望他赶紧去死,时节想起来了,他早就对重秋动了杀心,却一直没有动手,因为他总觉得不需要自己动手,重秋很快就会被其他人杀死。他不想亲手杀死重秋,因为不想刘俊怪他,也因为他想看重秋死在儒生手上、死在贵族手上,这些人不仅能要了重秋的命,还能击毁他那该死的道、该死的善、该死的清高!

  而他时节杀不掉重秋。曾经,在他时节权势最大的时候,他可以割开重秋的喉咙、掏出重秋的心脏、剁碎他每一块骨头,可这些并不能真得杀死重秋,死人不会再犯错了,重秋就真的成了圣人,刘俊会越来越想他,儒生会越来越崇拜他,他时节会彻底输给重秋。

  过去杀不掉,如今更加杀不掉。他时节终究是彻彻底底地输了。明面上的较量输了,背地里的诡计也输了。

  这是时节受到的最大的羞辱。那些良家子笑话他是卖肉的贱人,时节不觉得耻辱,他可以过上比那些人富贵百倍的日子;王太保那群嫖客扒光他的衣服抽他鞭子,时节不觉得耻辱,他可以把他们算计得倾家荡产、性命不保;汉人、匈奴人看不起他是奴隶出身羯人,时节不觉得耻辱,他可以带着自己族人建功立业。重秋不笑话他,不打骂他,不挑剔他,却让他颜面扫地,毫无翻身的可能。

  “若不是刘俊护着你,你早就死了。”时节认输了,嘴上却还在做无谓的挣扎,“你有什么好神气的……你不愿意做的脏事情他帮你做了罢了……我和你说到底不过是差了分刘俊的偏爱……罢了……”

  “陛下对你我本就是完全不同的情义,你不必和我比,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对手。”

  “别一副圣人的嘴脸。”时节爬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企图保全自己那从未存在过的体面,“你用奸计陷害我。你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你也不过是个脏东西……我要给自己翻案,我要昭告天下,你重秋也不过是个卑鄙小人。”

  听到这重秋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丝变化,可惜不是时节期待的气急败坏,只是一点点惊,随后变成了释然:“我早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佛祖说得对,生亦苦,死亦苦,所以无明、爱灭,才能绝于苦因。”

  时节倦了,不再计较重秋凭什么拿图元信奉的佛祖来说话,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闭上眼不再理睬重秋。

  重秋本就是要走的,自然不再纠缠,平静地离开。

第103章

  刘俊醒来,先是看见时节毫无死灰般的脸,然后看到他脖子上紫黑的勒痕。

  刘俊伸手去摸时节的脖子,时节没躲开,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漠:“重秋救了我们。”

  听到意料之中的事情,刘俊没有理会,而是说:“吓到你了?抱歉……我以为我活着就可以震慑皇后、保证付贵妃和悬解的安全……是我自大,害了付贵妃。”

  “你也觉得活着苦?”时节听刘俊说话听得认真,问题却问得突兀。

  “你在我身边,就不觉得苦了。”

  “是你把我送走的。”对于自己问的问题,时节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你觉得苦,可你还是那么做了。你宁愿吃苦也还是要那么做。”

  “时节……”

  “我不懂你。”时节与刘俊对视,迷茫、却又夹杂着决绝,“可是重秋懂你。你也懂他。你们这么般配,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刘俊难受地皱眉,过去他总被称作疯子,如今他却发觉身边的人个个都比他更疯些。付饮香自杀了,谢婴絮要杀了他,刘俊怕时节也做出什么傻事来,伸手去拉他的手。

  这次时节躲开了刘俊的手,说:“你们在一起吧。我退出。”

  刘俊被气得发笑:“你也想气死我?”

  “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你吃苦。”时节说得认真,“我更不想让自己吃苦。你们愿意自讨苦吃,我不行。我活着是为了享福的,我不能再这么和你们耗下去了……你们在一起吧,别闹别扭了。你一心为了他好,他也一心为了你好……”

  “时节!”

  “你没发觉吗?”时节疑惑地看着刘俊,“重秋对你特别好——他为了你高兴,自己跑到我面前承认是他陷害了我,甚至愿意把命赔给我。他不怕死,不在乎名声,他活着就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他对你好,却不求从你这拿到一点好处。要是有人对我这样,我肯定爱死他了,你怎么舍得把他晾在那的?”

  刘俊想起,他缠着重秋的时候,重秋也曾细细地‘帮’他分析,据理力争地说他爱的人是时节,如今他缠着时节,时节反过来说他该和重秋长相厮守。三个人的纠缠,看起来是他刘俊在中间选,其实是那两个人在把他推来扯去。

  “谁对你好你就会爱谁?”刘俊呼吸困难,内里的淤血又开始向外翻涌,但他尽量忍耐着、不让自己的虚弱显露出来,“我对你不好,你就要离开我吗?那你回来做什么?”

  “我回来,因为我以为我可以杀了重秋、夺回我失去的东西。”时节并不十分认同自己说出来的话,但他想给刘俊一个答案,想给自己一个答案,不禁口不择言,“今天我终于想明白了,我拿不回来。你自己都需要重秋来保护,我靠你根本就除不掉重秋……这皇宫不能再留了,我要出去再谋一番天地。”

  刘俊不说话了,闭上眼,躺回了床上。时节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刘俊,呆滞了一阵子又想明白了一件事——刘俊把他易容送出宫外,就是想要他去再谋一番天地的。他自己执迷不悟要回来,现在又闹着要走,不厚道。

  “你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知道你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比付姑娘、比金一瑜、比图元他们都要好……大列是个傻子,不好比,不比了……”时节不知道刘俊睡着了没,但无论刘俊听不听得到,他都想说出来,“你对我够好了,只要我不和重秋比,我就能过得很快活……这道理你早就告诉过我,我过去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可我是个小人,我总是忍不住比一比,比输了,就难受得要死。我难受,就见不得别人好,留在你身边就只会折磨你、折磨我自己。不如你和重秋团圆美满,让我死了这条心。”

  “你走吧。”刘俊侧过身,背对着时节,“这皇宫困不住你,你自己想办法出去就好。我不送了。”

  “嗯。”时节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什么心口疼,眼泪还止不住地流,“悬解马上就要回来奔丧了。我看他一眼,然后就走。”

  “嗯。”有血涌到了口中,可刘俊又把它吞了回去,头晕晕沉沉的,身体想睡下了。

  这么一睡不醒就好了,可刘俊还是又睁开了眼睛,时节在一旁煮药,桌上放着晚膳,算一算大概只睡了小半天就醒了。

  时节见刘俊醒了,立即把饭菜端了过来。

  刘俊没胃口,摇铃铛叫外面候着的太监进来,吩咐:“去问问晋王何时回来。”

  太监领命出去,回来回话的却变成了重秋:“晋王周游行踪不定,送信的人还没联系上他。但付贵妃薨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晋王可能已经知晓了消息,正在回京的路上。”

  刘俊辨不清自己到底是想刘悬解快点回来还是慢点回来,索性不再追究,转而吩咐道:“明日上朝,朕不去了。”

  “陛下昏迷了三日多,下次上朝是八日后。”

  “下次也不去了。”

  对于刘俊的转变重秋略显惊讶,视线不禁向时节那边倾斜,没看出什么端倪后向刘俊问道:“皇后娘娘该如何处置,陛下可有决断了?”

  “由你……”刘俊话说到一半又反悔了,时节要走,他又没了管朝堂事的兴趣,可已经因为大意而折了付饮香,不能不为刘悬解的性命多做些考虑,“太子在哪?”

  “太子在祠堂思过。”

  “怎么还在祠堂?他这是跪了多久?”

  “付贵妃薨后,太子殿下每日批阅完奏章就会去祠堂跪着,开始几日是彻夜跪着的,后来大臣们劝了又劝,入夜后会回宫休息,身体并无大碍。”

  身体无大碍,脑子却像有大病。刘俊叹气:“叫太子过来。”

  重秋领命要走,时节赶忙说:“叫外面伺候的下人进来伺候吧?”

  重秋看向刘俊。刘俊走神般想了很久,答:“叫进来吧,以后都正常进来伺候。朕身体欠佳,天师一个人忙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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