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臣环伺 第7章

作者:御景天 标签: 情有独钟 古代架空

“遵旨。”

这日之后又过了七八天,秦王遭人下毒的消息再也瞒不住,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幸而此时秦王早就脱离了险境,只是身子虚,仍在宫中养着。西北没乱,大周朝仍然留有一口气苟延残喘地吊着。

虽无动乱,震惊却是少不了的,尤其京畿更甚。朝臣们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在皇宴上下毒害权势滔天的秦王。

不知道是哪个蠢材,大胆包天,不知死活,居心叵测!

众人尚且在这道惊雷中没缓过神,只过了两日,便有另一道霹雳落在头顶上,震得人人静若寒蝉,心神惶惶。

秦王的一千亲卫突然于拂晓晨曦之际发难,顷刻间把相府围得连只老鼠都进出不能。相爷温庭坐在轿子里正要上朝,被俩凶神恶煞的莽汉拽出来,拖进府。巡视皇城的守卫匆忙赶到,相府已是一片鬼哭狼嚎。相爷跟他的四个儿子连同五六个孙子躺在一片血泊里,刚做了刀下亡魂,一群侍卫很野蛮地把哭喊地撕心裂肺的女眷驱赶到一处。守卫武官上前,一个字还没说,秦王亲卫里领头的年轻男子一脸阴狠扔给他几样东西,武官一看,却是奉旨拿凶。

孟和拿凶,拿的却不单是温庭一门,跟着一起遭了秧的还有相爷在军中的几个得力亲信。孟和早几日便查得谋害主子的正是宰相,秦王府素来奉行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没立刻动手乃是为了筹谋一网打尽。

此时发难,已是策划完全部署周密,雷霆行事直把不知死活的宰相一党连根拔起。

权倾两朝的相爷,跋扈了半辈子,一夕之间家破人亡祸及子嗣党羽,曝尸荒野,下场凄惨。朝野上下,对强悍狠辣的秦王府,一下子畏惧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

萧纵在御花园里听完任不悔的禀告,问了几句近日皇城里的情形,便一言不发了,平淡的神色看不出一丝情绪。

任不悔微微抬眼,似乎想说什么,几次动唇却没开口。

“这几日你辛苦了,下去歇着罢。”许久,萧纵道。

任不悔顿了片刻,眸光闪了闪,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退下了。

萧纵在御花园里站了大半个时辰,前往信阳宫。

信阳宫里,秦王半躺在榻上,一手拿着卷书在看,另一手被太医按着把脉。他见了萧纵,挑了挑眉,把书卷扔在了一旁,“这里藏书万卷,治世韬略史记诗词传奇话本样样不缺,陛下在此十年,看来并不如臣想象中来的寂寞。”

萧纵走近榻边,迎着那双飞挑入鬓的眼,淡淡道:“秦王的身子看来已调养的差不多了。”

太医这时号完脉,躬身对萧纵道:“皇上,秦王殿下体内余毒除尽,已无碍,接着喝些滋补汤药养养气便可。”

秦王靠着软枕,慵懒十足,生死边缘挣一回,他似乎没什么改变,依然体魄强健,浑身蓄着力量。扬唇,琥珀色的眸中薄薄一道笑意:“这还真得多谢陛下。”

萧纵挥退了太医,看了他片刻:“秦王已经痊愈,今日便出宫罢。”刚转过半个身,却被一只大手一把抓了手腕。

“这么快就得鱼忘筌?”秦王唇边噙着笑,眸光微微一闪,直直看着萧纵,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温庭九族党羽被臣秦王府诛杀,皇上没话想对臣说么?”

宫婢内侍皆识趣地悄悄退下,内殿里一室沉静。

秦王拉住萧纵的手到面前,看了半晌,唇一弯:“陛下,借刀杀人的感觉如何?”

第11章

萧纵怔了怔,手腕处一痛,却是秦王收紧了五指。

“陛下,你借臣这把刀,砍了朝堂一个大毒瘤,又能召回几部兵权,不对臣道声谢么?”沉沉的声音低缓平静,眼一挑,眸光犀利如剑。

萧纵迎着他,平静漠然,不说话。

“这世上想取臣性命的人不少,臣也相信温庭是巴不得我死。”秦王冷笑,“但不到走投无路,他不敢做什么。”松开了萧纵的手腕,握住修长的手,盯着看了半晌,挑起唇角,“真精致。”

萧纵皱了皱眉,挣了挣,没挣开。

握住他手的大掌,状似无意,实则满含力量。

“放开。”

秦王挑眉,不知道是挑衅还是怎样,萧纵只觉得几根略是粗糙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刮了几下,握得更紧了。

“你在臣的汤药里参入安魂香,教臣每日昏昏沉沉躺在榻上管不了事,诱孟和对付温庭。孟和并不容易上当,陛下,你真能干。”秦王扯着薄唇轻笑:“怎么不说话?臣说的可有差错?”

萧纵沉默了片刻,道:“你把话都说了,还想听朕说什么?”温氏当诛,无可非议,他确实借刀杀人。他的圣旨,秦王府的声势,温庭必死。他也知道此计瞒不过秦王,不然也不会用上安魂香。

事成定局,他但愿眼前这个男人别气晕了理智,直接造反。

秦王微眯着眼,“陛下把孟和玩于指掌,秦王府傻里傻气当了回棋子,臣还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啧啧,当真不舒坦。”看着萧纵,眉眼微挑,“皇上,你说该怎么办?”神色凌厉,语气却带着几分轻佻。

萧纵嚼不透他的心思,只皱着眉。却不知秦王是否真的被‘封魂’封住了魂魄,还是躺得太久糊涂了,竟然拿他的手往唇上凑。

指尖骤然湿漉温热,萧纵跟被蛇咬了一样,猛力一甩手,退后数步,惊吓着恼羞成怒:“放肆!”

一阵低沉暗哑地笑遂传来,“臣失敬。”诚意没几分,调笑之意倒是十成十。

萧纵很快平静,他看着笑得邪气十足的男人,半晌,镇定地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巾,将刚才被戏弄之处来回擦了数遍,再把帕巾弃在一旁。

秦王缓缓靠回软枕上,狭长飞挑的眼毫不避讳直视天子那张温淡的龙颜,眸光渐沉,面上隐隐的戏谑散去,最终现出一张冷峻精湛的面孔。“皇上不但睿智过人,脾气也跟传闻里不尽相同。”

萧纵微笑道:“传闻也没说秦王如此肆意轻浮。”

秦王面色微变,顿了许久,也轻轻笑了声,只是这笑,阴不阴阳不阳,说冷不冷说热不热,搭着一张刀刻斧凿的脸,让萧纵好不舒坦。秦王道:“皇上这么说,臣似乎应该在这信阳宫里多住上些时日,跟皇上多亲近亲近。陛下与其道听途说,不如亲眼看一看臣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纵想,这人又开始说胡话了。扶了扶额,刚想说秦王还是尽早离宫罢,一抬眼皮,这话便默默地咽了回去。

秦王从榻上起身,站在榻边旁若无人解腰带,脱衣袍,大大方方露出一身彪悍的肌肉。

萧纵眼皮抖了抖。

秦王悠闲自若,不紧不慢换下衣袍,披了件干净黑绸袍子在身,负手欺身上前,“皇上顺便再亲眼看看,臣是不是当真轻浮。”

醇厚的气息迎面扑来,一阵一阵,萧纵皱了皱眉,默默退了半步,侧转过身。

“皇上是在怕臣么?”

萧纵眉头拧得更深了,轻咳了一声:“朕尚有国务在身,秦王你自便。”转身便朝外殿走。

他走得有些急,脸色还不太自然,秦王看着忽然心情大好,唇一扬,跟在了后面。萧纵这便走得更急了。

萧纵走得急是有缘由的,这个缘由当然不会是秦王想的这样那样。大周朝颇受人非议的天子其实心性上有些洁癖,受不得跟不熟悉的人靠太近,他的龙鼻子不同一般,总能闻到别人闻不出的味儿,并且大多时候那味儿都不怎么样。比如刚被诛了族的温庭,他一直能在其身上闻出一股猪油味儿。

这项异能,萧纵觉得直说出来很伤人,他一直很含蓄。

秦王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会知道天子跑这么快,是因为受不住他的体味。他跟在萧纵身后,以为把人耍弄得正在要领上,多少有些得意。

这便难为了萧纵,他之前已经忍过秦王几回,但今天那味道似乎特别浓郁,熏得他不离远些不行。

出了内殿,见人还在身后几步处跟着,萧纵忍不住道:“秦王歇着罢,你……想在信阳宫多住几日就几日。”

他就是不说这话,秦王也已经把信阳宫征做了自己的地盘,根本不打算回行馆里去。可听了萧纵这样亟不可待地妥协,他还是假惺惺地说了句:“多谢皇上。”

萧纵眼不见为净,转身就走。一脚刚踏出殿门,就听身后道:“皇上怎么不干脆把谋害臣的罪名扣在楚王头上?只把温庭斩除了,不觉得糟蹋了难得的机会?”

萧纵脚下一滞,侧身,就见秦王已经坐到了椅子里,靠着扶手,浅浅酌了口酒,淡淡道:“我要是你,就拉司马氏下水,挑一挑秦楚之间的事端。借此给西北二十万铁骑点一把火,煽动群情,南征楚地。秦楚相争,必定两败俱伤。”压了口酒,接着道:“削了两王,坐收渔利,一劳永逸。”飞挑的眼锋芒毕露,与片刻之前戏弄人的轻佻样判若两人。

“信阳宫里的‘秦王’,自然是不能留的。”秦王淡淡说道,出口之狠厉似乎与己毫不相干。

萧纵默然片刻,道:“秦王既然有此顾虑,怎么还强闯进宫把性命连同秦王府一起交给朕?”

拓跋锋轻晃着酒杯:“皇上就权当臣中毒神志不清罢。”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半分波澜,狭长双眼,薄光微敛,敛不住慑人锐意。

“为什么不嫁祸给楚王?你权谋如此了得,不会想不到还有这条路可走。”

萧纵迎着秦王的目光,半晌,一句话没说,淡然转身。

挑拨两王,袖手做渔翁。这一计,一箭双雕,一绝后患,他确实有想过。只是……心下微叹,只是,他终究不够狠辣,不够无情。

第12章

傍晚时分,萧纵着内侍宣旨,召韩太傅任侍郎进宫用膳。

此次设计秦王府诛杀温氏一党,可谓步步惊心。孟和善谋,有虎狼之师为后盾,温庭老奸巨猾,亦有兵权傍身,两边都不好对付,个中险恶,不在局中之人难以体会一二,萧纵这一出借刀杀人唱得十分惊心动魄。亏得韩溯任不悔两人行事周密,应变得当,诛奸之计方才得以顺利。

晚上,韩任二人应召入宫赴宴。御膳设在凤阳宫一处清凉内殿,内侍引着他二人进去,殿内只设了三张矮桌,上首御座,下列两席相对,桌上酒菜果品点心已摆好,只是圣驾尚未驾临。

内侍道:“皇上正在沐浴,二位大人请在此稍等。”便退下了。

韩溯看着那三张长条矮桌,对任不悔道:“皇上只召了我们两人。”

一旁任不悔只轻轻“嗯”了一声,没多说,沉着面色几步折回了通往外殿的门边,挺着身袖手站定,神色肃然端庄。

韩溯朝他看了片刻,走近他身边也站定。

这一两个月来,京师发生了不少事,随着那些个大小事一出接着一出,礼部侍郎的性情已经大变,再不是众人熟悉的恣意随性玩世不恭。

韩溯朝身边看了看,身侧之人内敛而沉稳,沉默之中隐隐有股夺人的气势,正像是一头懒散蛰伏已久的兽,舒活筋骨亟欲咆哮山林。

暗自感叹了几句,韩溯道:“我认识你十年了,现在才知道你真实的模样是这个样子。”

任不悔正心不在焉,乍听这么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韩溯笑了笑,“你在礼部一窝五六年,平时不是逗鸟喝茶逛花楼,就是找同袍小茬加以冷嘲热讽,我以为你打算这么蒙混一辈子了。”

任不悔不说话,韩溯接着道:“突然迷途知返是因为皇上?”

沉默半晌,任不悔道:“不错。”

韩溯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不是早跟你提过,皇上并非无能之辈么,偏偏你不相信。”

“有些事情是必须亲自鉴证的。”挑了挑眉,任不悔道,“现在我已确定,皇上值得我奉上忠诚,奉上……一切。”

这后半句话是卡在喉咙里的,像是在喃喃自语,但韩溯挨得近,一字不差听着了,觉得十分别扭,轻咳一声,道:“那么如此一来,你家中各位老长辈终于是绝地逢生了。想当初他们对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怒斥过苦口婆心过,什么招都使了,也没能挽回你胸无大志的决心。现在正好,你开窍了,他们也不必继续绝望着煎熬了。”

任不悔嘴角猛一阵抽,扯嘴道:“韩溯,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刻薄了。”

韩溯紧接着道:“那就容我再刻薄地问一句,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做了文臣?当年你文试夺魁武试拔头筹,一人担文武状元两项名号,文臣武将先帝由你自个儿挑,偏偏你不争气,选了最没出息的礼部当职。如今皇上军中能依靠的人不多,你说若是那时你进了兵部,该多好,陛下现在肯定很器重你。”不无可惜叹了口气,“后悔么?”

任不悔又是一阵抽嘴。

韩溯顿了片刻,瞥了瞥眼,“眼下温庭刚除,原先他手中的兵权正需要个忠诚可靠又能耐之人牢牢掌控。不如你向皇上自荐,要不然我跟皇上推荐,你还是从军吧。”

任不悔沉吟了片刻,没说什么,面色微微一凝,暗沉难测。半晌,他忽然瞥眼向韩溯:“你刻薄了我多时,我也刻薄问你一句,你……跟皇上之间的那些谣传,不是真的吧?”

韩溯没料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一口气堵在心口,滞了多时才喘上来,磨牙:“你也会说那是谣传!”

任不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直觉道了声,“好。”

“好什么?”韩溯恼火着耿耿于怀,“这等流言蜚语你也拿来郑重其事地问,你是刻薄我还是刻薄皇上,别败坏陛下的名声。”

他忘了,萧纵的名声不用别人败坏,已经高挂在外了。

这时,外殿有内侍通传——“皇上驾到!”

韩溯任不悔正候在门口,遂躬身接驾。

萧纵入内殿,道了声平身,坐到上首。

韩溯任不悔两人施过礼,谢了坐入席,宫婢们在一旁斟酒布菜稍做伺候,不多时皆退到外殿等候传唤。

内殿里三人,韩溯任不悔在席里恭敬地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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