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语/落花有意 第28章

作者:尘色 标签: 古代架空

  宁简的脚步渐渐就慢了下来,只依旧紧紧地握着苏雁归的手,两个人慢慢地靠到一块,虽然依旧一前一後,远远看去,却像是并肩而行,十分亲密。

  「周围好像很热闹?」

  「嗯,很热闹。」

  明知道苏雁归听不见,宁简却没有在他手上比画,只是轻声地回了一句,宛如自语。

  苏雁归似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回答,只是兴致勃勃地侧着头,像是要倾听周围的热闹。

  不知是被刚才那一撞吓到了,还是担心会走丢,他反握住了宁简的手。

  「握紧了,就不会走丢。」不知道走了多久,宁简突然说了一句。

  他自己似乎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住了,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眼中渐渐浮起一抹雾气。

  「怎麽了?」

  宁简回过神,浅浅地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捉过苏雁归的另一只,笨拙而缓慢地写:「没事。」

  「走吧。」苏雁归笑道。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就有些拥挤了,两个人交握的手都下意识地紧了紧,苏雁归没有再说话。

  半晌,宁简向着双眼看不见的人点了点头,转身拉着他慢慢地往前挪。

  时光彷佛一下子回到了很久以前,在狭窄而幽暗的甬道之中,後有追兵,不知前路,青年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说,握紧了,就不会走丢。

  彼此沈默地走了一阵,天色就彻底地黑了下来,只有两旁挂起的花灯一路连绵,宛若天河。

  宁简牵着苏雁归往前走,四下喧嚣,他却并不在意,只逐渐沈入自己的思绪当中,走的速度也就快了起来。

  「阿风,阿风?」

  被苏雁归连叫了几声,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看到苏雁归已经把脸转向他,似有些担忧,也不知道叫了多久。

  宁简伸过另一只手在苏雁归被自己握着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苏雁归便一下子笑了。

  「别走得那麽快,难得下山了,你就不多看看吗?」

  宁简本对两旁的小摊子没什麽兴趣,这时听苏雁归这麽说,也只好慢下脚步,敷衍地一路看去。

  「卖的都是些什麽?」又走了一会,苏雁归问。

  宁简往前看去,尽是星星点点,便在他手上写道:「花灯。」

  「花灯……还没到元宵呢。」苏雁归自言自语地道,突然像想起什麽,迟疑了一阵,才问,「你有看见……双蝶戏月的灯吗?」

  宁简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只是下意识地往两旁看去。

  花灯的式样丰富多姿,有寓意祥和的动物外形,也有各色花卉的姿态,更有些形态优美却分辨不出是什麽。扎成蝴蝶模样的花灯是有的,简洁的套着圆罩、如月一般的花灯也是有的,只是双蝶戏月的,一时间却找不到。

  宁简抿了抿唇,在他手上写道:「你想要吗?我去找。」一边便要拉着苏雁归往前走。

  苏雁归却用力扯了宁简一下,感觉到他停下,才笑道:「不必了,随便走走就好。」

  宁简更是迷惑,但也依了他的话,照旧牵着他的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苏雁归却再没有说话。

  等走过半条大街,宁简终於下定决心似的停了下来,捉住了苏雁归的手。

  苏雁归知道他是要表达些什麽,便微挑了眉,软声问:「怎麽?」

  「你若想要,我去找。」

  苏雁归笑了,半晌摇了摇头,却没说什麽。

  宁简有些急了。

  他虽然於世情几乎一窍不通,却并不是傻子,苏雁归在山上时满心期盼,下山这一路也兴致勃勃,可到了白浮镇之後,却似乎有些不同,就好像整个人沈静了下来,敛尽欢喜,却又多了一些他说不清的情绪。

  他不知道原因,只隐约觉得,必定跟苏雁归所说的双蝶戏月的花灯有关。只是让他放开苏雁归的手自己去找那花灯,那是不可能的,苏雁归不说清楚,他也不知道把灯找回来以後又能如何,便只好一次又一次地表示,自己可以去找。

  苏雁归感觉到握着自己手掌的手越来越紧,终於无奈地一笑,道:「你别在意,不必去找。」

  宁简自然无法因为他这句话释怀,苏雁归似乎也明白,很快便接了下去:「刚才只是听你说起花灯,想起了些旧事,便脱口而出罢了。不是很重要,你把灯找回来,也没什麽用。」

  明明是很平淡的话,当中却有些苍凉之意,让宁简下意识地觉得心底一凉。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苏雁归会这样子说话。

  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他又无法说出理由来。

  苏雁归扯了扯他的手,示意他继续往前走,宁简顺着他的意思往前挪了几步,才听到苏雁归悠悠开口:「我十五岁前,都在叶城的一个小镇里生活。」

  苏雁归说的事,宁简自然是知道的,他却不明白苏雁归为什麽突然说起这些事。

  「我是孤儿,十二岁时,养父也死了,便跟着一个比我年长几岁的人住一块。他长得很好看,也很强,虽然不爱说话、对人很冷淡,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宁简微僵了一下,想停下来,却不知道为什麽,突然害怕起来,便不受控制似的强制要自己走下去。

  苏雁归的脸上多了一份光芒,就如同过去无数次,只要看见宁简,他的双眼就会亮起来。

  「他教我识字练武,一开始他让我叫他师父,我也的的确确把他当师父一样尊重。即使……」苏雁归顿了顿,很刻意地掐掉了後面的话。

  宁简却很轻易地明白了他要说什麽||

  即使明知道他终究要杀了我的。

  苏雁归自然不会看到宁简脸上一瞬间的苍白,只是笑了笑,继续说下去:「後来我年岁大一点了,他就不再长留在镇上,经常会离开很长的一段时间。他第一次离开时,我刚满十五,一直到第二年春节,他才托人送了信,说元宵会回来。」

  宁简下意识地回想,却发现自己怎麽都想不起苏雁归所说的事了。他并不觉得忘记是如何了不得的事情,只是隐约地,又有些莫名的难受。

  「我那时年少,知道他要回来,欢喜得不得了,元宵前那天便在镇门口等着,可是一直到第二天傍晚,都没有等到他。

  「那时镇上大街挂满花灯,到处都能看到有人花灯相送,姑娘家收到花灯时总含羞低首嫣然浅笑,我一时头脑发热,便沿着大街一路走去,只想着要找一盏最漂亮的送给他。

  「後来我找到了一盏灯,灯上双蝶戏月,精巧无双,我刚买下来,认识的人就告诉我,你师父回来了,於是我便捧着那灯一路跑回去。跑得急了,又怕灯火熄灭,跑得慢了,又怕碰不上他,紧张得好几次撞到了别人。

  「最後还是让我赶上了,他牵着马从镇前牌坊下走进来,一脸冷漠,我当时一慌,也没法想到别的,把灯往他面前一送,只说得出两字,送你。」

  最後两字,声音清然,一字一顿的格外清晰。

  宁简听着,似乎也找到了记忆里的一角,彷佛多年以前,确是有个纯然少年,说过一样的话。

  苏雁归脸上也多了几分回忆的醉然,眉梢处染了一丝笑意:「当时他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虽然很浅,但是很漂亮……这世上再没有比他笑得更好看的了。那时候就觉得,只要他肯对我笑,他要什麽我都可以给他。」

  宁简慢慢地眨了一下眼。

  「从那之後,我就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师父。我不要他做我的师父。」

  苏雁归的话里带着一份坚定,让宁简心中一颤。

  ││宁简,十二岁起,你就是我的师父、是我的亲人;到十五岁,我就跟自己说,这辈子里,不会有人比宁简更重要。

  在山中时苏雁归说过的话恍惚又在耳边响起,带着同样的坚定,明明是很轻的声音,却彷佛用尽全力。

  当时只觉得似被什麽震住了,如今也一样。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什麽时候意识到苏雁归不再叫自己师父,也许是从来没有在意过这其中的变化,只偶尔在苏雁归叫他「宁简」时纠正一二,苏雁归不听,也就罢了。

  然而当中却蕴着这样隐晦的感情。

  苏雁归没有再说下去,宁简也便一直沈默,过了很久,苏雁归才像是从回忆中抽身,极抱歉地对他道:「啊,对不起,这些话……不该对你说。」

  他的道歉自然和真挚,让宁简在一瞬间有种错觉,自己不过是个旁观者,听着他说另一个人。

  见宁简没有反应,苏雁归犹豫了一下,问:「你……不高兴?」

  宁简愣了一下,片刻之後才明白自己的错觉是怎麽来的。

  在苏雁归看来,自己不过是逍遥山庄的下人,或者,更荒唐一点的,是一个不知死活、倾慕於他的下人。

  所以他道歉,向一个不存在的倾慕者说,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宁简看着自己的指尖在苏雁归掌上游走:「没关系。」而後便继续牵着他往前走。

  苏雁归似乎安下心来,又似依旧不放心,被他牵着走了一阵,突然开口:「其实都是过去的事了。」

  宁简没有停步。

  「那个人我爱不起。」苏雁归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萧肃,宁简便觉得连带着周围的风也一并冷了下去。

  苏雁归并没有解释下去,彷佛剩下的话就不愿意对一个外人说了,只是这样一来,反而让那句话显得更决绝。

  因为爱不起,所以都是过去了的事。

  而现在……

  宁简脚下一踉跄,差点带着苏雁归一并栽倒下去,最後却终究稳住了,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微微地晃了一下,在苏雁归感觉里,也只是被扯了一下。

  於是苏雁归很自然便偏过头,柔声问他:「怎麽了?」

  宁简用力地呼吸了一下,看着他,却还是要竭尽全力才能压制住自己想逃的冲动。

  「阿风?」

  「到尽头了,我们回去吧。」宁简轻声道,眼前是模糊的灯影,路还有很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麽。

  苏雁归听不见,只是耐心地等着他,过了很久,才又唤了一声,阿风。

  冷静、清晰,带着一丝温柔,却又似比什麽都要残酷。

  宁简捉着他的手,终於一笔一划地写:「路到尽头了,我们回山上去吧。」

  明明是一样的话,写完之後,宁简才觉得自己写的、跟说的,并不是一样的意思。

  苏雁归居然没有反对,笑了笑,道:「好。」

  宁简便心虚地拉着他转过身往回走。

  身後是还有很长的大街,灯火依旧星星点点地蔓延,宁简假装看不见。

  只是转身之际,却看到身边不远处,有个小姑娘正摆弄着一盏花灯。素白圆月之上,双蝶戏舞,翩然欲离,中间盈着淡黄的光,远远看去,让人心动。

  忍不住就红了双眼,宁简再没有一动。

  「怎麽了?」耳边响起的声音依旧。

  宁简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个人看不见,便也没有伸手去拭眼,只是牵着他,一步步地往回路走去。

  偶而回头,那花灯也渐离得远了,无论怎麽伸手,也不会触碰到。

  「也看到了熟悉之物,勾起了旧时回忆罢了。」

  走出很远,他才在苏雁归手上写下一句话。

  苏雁归拍了拍他的手,似是安慰,却没说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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