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澜 第21章

作者:mnbvcxz 标签: 古代架空

好痛……好痛啊……

萧景澜沙哑着哭喊:“我杀不了你……戚无行……我杀不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再来……你为什么要逼我……”

褚英叡死了,萧皓尘也死了。

那些为他而死的人都葬在了黄土中,他无力为逝者报仇雪恨,却没想到,还要被迫面对那个在他心中扎根的恶魔。

褚知县嘶哑着吼:“好……好……萧景澜,我还以为你是个良善之人,没想到……没想到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都是毫无人性的畜生!英叡是为你死的!他是为你死的!”

萧景澜崩溃地哭喊着:“我知道……我知道……”

都是为他死的,褚英叡,萧皓尘,还有戚无行的父母,都是……全都是……为他死的……

他应该为这些人报仇,他应该替亡魂雪恨!

这都是他的血债,他的罪孽,哪怕他死了,也不会有人原谅他。

戚无行低沉温热的呼吸响在他耳边,那头疯狂的巨兽此时对他没有半点防备,手足无措地抱着他,怕抱紧了让他疼,又怕抱松了摔倒他。

萧景澜哭着,流着泪,在绝望的呜咽中摸到了戚无行腰间的短刀。

他这一生,总是不愿拿起利刃,以为世间万事,都总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可原来仇恨没有别的办法能消解,只有血偿。

血债,只有血偿啊!

萧景澜抽出了那把短刀,像只濒死的幼兽一样崩溃地哭嚎着,在一片黑暗中,狠狠捅向了身边温暖的胸膛。

鲜血溅出来,和他杀死褚英叡那天一样烫。

一刀,两刀,三刀……

萧景澜不知道自己那天捅了褚英叡多少刀。

他想替褚英叡还回来,一刀一刀,都要替褚英叡还回来。

戚无行没有喊疼,没有离开,仍然紧紧抱着他,偶尔有些闷哼,沙哑着低喃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澜澜……对不起……”

他不该拽一个纯白如纸的人,陪他一起下地狱。

萧景澜累了,纤细的手腕已经抬不起刀。

抱着他的那具身体慢慢失去了强横的力道,一点一点瘫软在轮椅旁。

鲜血淌了一地,那些还没来得及做成甜汤的纯白花瓣,泡在血和眼泪里,散发着陈旧的血腥味。

萧景澜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慢慢把刀从戚无行胸口拔出来,他像一只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又柔弱的像风中一朵伶仃的花。

他慢慢撑着身体,爬起来,努力地想要爬到轮椅上。

周璞看不下去,含着泪把少爷扶上轮椅:“少爷……”

萧景澜手腕轻轻颤抖着,短刀落在了地上。

“当啷。”

萧景澜无神的双目对着遥远的山峦和夜色。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却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他所坚持的那个世界,那么遥远,那么可笑。

原来,他不是神明,他的努力和善意根本无法消弭旁人心中的苦楚和悲恨。

只有血债血偿,才能让亡魂安息,让生者解脱。

他是个傻子,是个从未清醒过来的……傻子……

萧景澜眼角溢出泪痕,冲开了脸上的血迹。

他沙哑着轻声说:“褚知县,我……答应你了,替褚将军报仇,杀掉……杀掉戚无行。若是夫人心结仍然无法解开,可送夫人前去漠北逍遥谷,寻鬼医救治,就说……就说萧景澜不来了,请他帮夫人治好心疾……”

褚知县老泪纵横,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痛也不是,怒也不是:“儿子……我的英叡……我的英叡……去了啊!”

萧景澜鼻腔中充斥着血腥味,他有些晕眩,头痛的厉害。

他再次向褚知县行礼,沙哑道:“褚知县……萧景澜亏欠褚家……若泉下相见,我会……亲自向褚将军赎罪,求您……节哀……”

槐花开的香甜动人,随着风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萧景澜摇摇欲坠地坐在轮椅上,轻声说:“莺儿,收拾行李。”

莺儿被今晚的变故吓得一直哭:“少……呜呜……少爷……你要去哪里……”

萧景澜说:“云州。”

莺儿急忙说:“少爷,先帝有令,老爷流放云州,绝不可再见萧家旧人,您……”

萧景澜捻着指尖的鲜血,戚无行还卧在他脚边。

他苍白的脸上沾着血和泪水,无喜无悲的僵硬着,轻声说:“我的父亲,欠戚无行两条命,也该……亲自还了吧……”

莺儿和周璞不肯带萧景澜去云州。

萧景澜目不能视,他们就带着萧景澜四处转悠,磨磨蹭蹭地不肯去云州。

那日之后,萧景澜渐渐沉默寡言,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像一尊惨白的石像。

逍遥谷中,仍是春暖花开着。

谷主在山上遛小猪玩,鬼医在山脚下捣鼓他的药炉。

忽然,小猪瞪大眼睛看向远处,肉嘟嘟的小手举起来,大喊:“驴……驴!”

谷主顺着小猪的小肉手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头驴驮着一个老人狂奔而来,后面跑着一匹马,马背上有个摇摇晃晃的麻袋,正在往外渗血。

谷主把小猪抱起来放在肩头,对着山脚下的鬼医喊:“老不死,生意上门了。”

一驴一马都跑得气喘吁吁。

老人已是花甲之年,跑了这么久,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就这么去了,被鬼医按着连灌了三口药汤才缓过来,哆哆嗦嗦地指着马背上的麻袋:“不能……不能死……那个人不能死……”

京中如今乱做一团,三方势力撕咬得正紧。

戚无行死活是小,可西北无人镇守,若出了什么乱子,草原部落趁机入侵中原,那他这把老骨头就算进了地府,也无颜面对褚家列祖列宗。

鬼医把麻袋解开,也没看清那个鲜血淋漓的脑袋是谁,试了试还有气息,于是先扎了两针护住头颅经脉,又找人来把那大坨人抬下来,放屋里慢慢救治。

谷主捂着小猪的眼睛,生怕那鲜血淋漓的场面吓坏孩子。

小猪从谷主的指缝里偷偷望外瞧,好奇地盯着那个血麻袋:“师祖,鬼爷爷要救人了吗?”

谷主点头:“嗯。”

小猪担忧地说:“他们看上去好穷啊,给得起诊金吗?”

谷主漫不经心地说:“债这种东西,慢慢讨,总能讨回来的。轮回之下,谁也不欠谁。”

小猪还懵着。

谷主走过去,把那老人从地上扶起来:“老人家,这是你儿子?”

褚知县咬牙切齿地说:“仇人,血海深仇的仇人!”

鬼医好奇地凑过来,兴致勃勃地问:“你是要他活着受罪?我这里正好有种新药,能让人一生痛不欲生,又自杀不得,要不要在你仇人身上试试?”

褚知县紧紧握着拳,许久之后,苦笑一声:“他是……西北军统帅戚无行……我再恨他,也不能让他死在面前。戚无行身死,我一人之恨可消。可崇吾郡若是失守,中原百姓就要遭难了。”

鬼医揉了揉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和谷主对视了一眼。

他们二人都是受尽苦难之后避世之人,做事随心所欲惯了,绝不会委屈自己。

这等为天下安危,千里奔波救仇人性命的义举,实在是让两个老东西有点不知所措。

鬼医剪开戚无行身上的衣服,看着那人胸口上七八处刀伤,咂舌:“这谁啊,下手这么狠。”

褚知县端着热汤药坐在太师椅上喘气,苦笑着吐出了那个名字:“萧景澜。”

萧景澜不是傻子。

周璞和莺儿带着他到处逛,就是不肯陪他去云州。

一个月过去了,萧景澜终于开口说:“你们不愿去云州,那便不去罢了,我雇辆马车,自己去也好。”

莺儿眼泪汪汪:“少爷,我……我……我们……”

萧相国虽生性残暴,却到底是萧景澜的亲生父亲。

他们做是从的,怎么舍得看那样温软善良的小少爷,亲手弑父……

萧景澜低低地笑了:“想什么傻事呢,若旁人不想死,我这个样子,又杀得了谁。我已经……杀了戚无行,我不想再逃了。”

恩怨债孽,他要他的父亲,给戚家一个答案。

他杀了……戚无行啊……

萧景澜恍惚中又轻轻握住了自己的脖子,黑暗中,好像西北的风沙仍在耳边呼啸着。

那是他这一生最黑暗最痛苦的岁月,却也伴随着最亲密的温存和缠绵。

戚无行爱他,愿意为他去死。

那他呢?

他是不是也会想念那个疯子,那个把他锁在牢笼中,不肯让别人窥探一眼的疯子。

那个疯子……死了……

从此,世间再也不会有人折磨他,囚禁他,用铁一般的手臂拥他入怀,在大漠的风沙中背他回家。

怀念吗?

不……不……其实是恐惧的。

可他感受不到一点释然,手指不受控制地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脖子,幻觉中好像又碰到了冰冷的锁链。

当啷,当啷……

云州城,一座小小的三进宅子,关押着曾经权倾朝野的萧相国。

十几位假扮仆从的宫廷禁卫,侍奉着他。

仆从们每日出门采买,看守萧相国,细心收集萧相国写过的字,用过的玩物,全部谨慎地焚毁或收好。

京中风云变幻权力更迭,可这些被遗忘在云州的人,却依然恪守职责,不许逆臣再有任何死灰复燃的可能。

直到先帝驾崩,一道密旨传至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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