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绪 第47章

作者:软枝黄莺儿 标签: 古代架空

  赵绪冷眼看着诸事发展,与众位大臣一同跪倒在大明宫内,等着皇帝发令。

  这位年迈的皇帝此时也没有方法可想,只能继续下令寻求良医,甚至开出了万两黄金以及官居一品的厚禄,就等着有人能救大雍于水火之中。

  与大多数大臣不同,赵绪心中不忧突厥大兵压境之事,他猜想这是突厥那位叶护得知了消息后,故意如此行事,逼得雍人举倾国之力救治附离之故。

  他只忧,附离是否真能脱险,以及……千山经历此事之后又会如何。

  初见穆千山时,他还只把他做自己的忠诚的亲信,而这些年相处下来,时间却是给了他们之间如同亲人般血浓于血的情谊。虽赵绪不说,但出了什么事,想到的除了是找师兄,便是去寻穆千山了。

  穆千山于他,已不是少年时代扶持他一步步坐稳晋王之位的下属,而是,像师兄一般,成为了可以依靠的—兄长。

  赵绪竭力让自己去想寻医之事,但思绪却总是飘到穆千山和附离那里。他们如今又是怎样了?千山真的放下和附离的感情了么?就算是,经历了这件事,千山也永远忘不了他,这会是他一辈子的痛……

  而附离的伤真的有那么重吗?无药可医?无人可救?

  他虽对附离摆出冷脸,但却只是怪他对千山冷落,心中不仅把他当做曾经的合作对象,更是做为一名朋友来相待的。

  作为一个心性不坏,又有能力和相貌的人,很少有人不想和附离做朋友。

  思绪纷乱繁杂,赵绪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应了皇帝的问话,又如何回了王府。

  反正他如今已然交了监国的担子,这种事儿,由太子来担着不就好了……

第七十二章 因为我在这里

  回到王府,已是更深露重了。

  赵绪踌躇许久,还是没有去找穆千山。他想,自己应该给他些时间去接受这一连串的变故。

  今日在宫中,听那太医院的主管说到天下第一名医的传人时,赵绪便知道,秦衡应该也是去了。但连他都治不好附离的伤,他实在也是想不出,还有何人,能解此危事。

  这正是最悲哀的——总是在身边人身陷绝境时,他却无能为力。

  月已渐渐西沉了,恰如人的心境。

  赵绪着人去打了一盆冰水,将自己浸了片刻,清醒过来。

  他还不能容许自己沉浸在悲伤中,因为还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做——彻查施南月。

  看他这般完全没有隐匿踪迹的样子,很可能就是没想过要保全自己。那么,这样的心态,也断不会费太大心思将他与东宫暗中勾结的证据毁掉。

  赵绪要做的,就是要找到那些蛛丝马迹。并在东宫最懈怠,对自己最放松的时候,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

  这几日京都人心惶惶的,大家伙儿都经历过战乱的那些时候,也知道如今再和突厥打起来自己又得多交多少税粮。

  一日日地,街头巷角的闲言碎语不知何时从李家长王家短,变成了怎么这天底下良医那么少,这突厥可汗怎么还没治好了。

  而在不眠不休近两个昼夜,又累死了四匹马后,哥舒信终于又赶到了长安城。

  和上次悠哉悠哉的心情截然不同,哥舒信现在一肚子气,郁结于心,他立刻就想抓住附离问问,这一切都算怎么一回事儿?

  但当他踏进屋子,看到躺在榻上的附离的第一眼,却是把气都憋回去了。

  哥舒信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只能咬紧了

  牙根,压低声音道:“你那封信是什么意思?你阿史那家的天下就这么让给我了?真够意思的。”

  附离此时早已转醒,只是身上如万千蚂蚁啮咬一般,又麻又痒。麻,似乎因为痛得太过,都已木然了。

  他勉强笑了下,仍是平常随意的语调:“怎么,给你你还不愿意?”

  “您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哥舒信气得连“您”都用上了,“哥舒一氏永远都是阿史那的臣仆,以前是,将来,也会是。”

  “可我并无子嗣。”附离只这么说道。

  虽然其他人都在瞒着他,但附离已从他们的表情中知道,自己估计是活不过多长时间了。这其实也不难猜想,那个人怎么会放了自己回来了,不就是知道决计治不好么?也许,他是想让自己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几天,好让千山内疚。

  他,真的会为自己而感到内疚么?

  附离心中不禁这般问。

  每当这么想着的时候,甚至不觉得死亡是值得恐惧的事情。至少,在自己安安稳稳的活着的时候,不会再得到他半分眼神。

  心中苦涩难明,附离忽然不想对上哥舒信那双幽绿深邃的眼睛,怕他知道自己此时所想,竟是一心求死。

  而他连转身都无法自主,只能静静地望进那双似乎看透一切的眸子。

  “你不会死。”哥舒信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我在这里。”

  他很少这样认真,但认真起来有种魔力,让人感到安心,完全信服他所说的话:“你是突厥的可汗,是天狼所认可的王,你将带领你的臣民,一同走向荣光……直到天河枯竭,你的生命才会结束,那时,你才能去见你已成神的狼父。”

  这本是每代突厥可汗都会被告诫的训言,更像是一种形式。

  而这种形式,在此时被哥舒信说出来,却庄严地让人生不出任何想法去反驳。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坚定,让附离感觉之前心中所想太过狭隘。

  他怅然若失:“我现在还没资格去见父亲……”

  【作者有话说:依旧日更但更的会少一点最近在写新文没那么多精力希望大家谅解】

第七十三章 我不会走了

  暑气越来越重了,到处翻腾的热气让人无所遁形。

  这样子的时令无疑是不适合养病的,附离躺了两日,感觉自己全身都行将腐朽了。

  哥舒信的那番训言只是勾起了他求生的欲望,却没有增添一分生机。各地有名的大夫来来去去,也没见一个主动请缨说能留下的。

  连为他续命吊着这种事儿都没人愿意做,或说,做不了,还能有多少生机呢?

  哥舒信起初火气还盛,只是恼得直骂他傻,他这般躺了几天了也没见穆千山再来过一次。而到了第四五天,已经决口不提这事儿了。

  附离在第五天的时候,把王印交给了他。

  哥舒信拧着眉头,冷笑:“那么快就准备后事了?”

  “快么?”附离朝他一裕溪笑,面色已没有前几日那般苍白了,像是……回光返照的样子。

  哥舒信看着他还能笑出的样子,别开脸去,不让他看到自己湿润了的眸子。

  屋里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哥舒信闻了这几日本来早已渐渐习惯了,而今天,那药味就像全钻进了他的舌头里一般,苦涩得令人难以言说。

  “我替你收着。”哥舒信特意咬重了“替”字。

  “好。”附离微微颔首,又拿了个盒子,轻声道:“帮我还给他吧。”

  哥舒信瞥一眼那盒子,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他以前送给穆千山的匕首。

  那匕首当初被穆千山留了下来,连同所有附离送过他的东西,而哥叔信也不知那时附离怎么想的,竟是将那匕首直接扔了。

  恶果自食,最后还不是附离自己在腊月寒冬里跳进波纳湖,把它给捞上来的。

  换做往日,哥舒信定是讽他为何不再留作纪念了,以往他可是都最宝贝这匕首,连装它的盒子都得用最上好的寒玉雕刻。

  而他今日话却少了——他看得出,附离是在强撑着和他说话。

  那唇齿间,因言语泄出的几丝血迹,叫哥舒信看得清楚。

  哥舒信不敢再引他说话,只严词告诫道:“好好躺下休息,这些事儿都给我管。”

  全然没了往日慵懒散漫的样子,哥舒信认真起来,眉目凌厉得很,带着上位者特有的贵气。

  待亲眼看见附离躺下之后,哥舒信才安心些。他走进院子里,唤了一名侍从,打算让他去晋王府还这匕首。而在那一刻却又犹豫,踯躅几番,屏退了那侍从,自己换上便装前去晋王府了。

  直至夜深,附离混沌中转醒了几次,期间询问身边侍女,隔了好久,才有人禀道叶护大人刚回来了。

  而确切的说,哥舒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再确切些,只有他带来的那个人进了屋子里,而哥叔信似乎只负责把人带来,自己便走了。

  附离现在的眼睛敏感了许多,不适应明亮的光线,故而只让人点了几盏聊以照明的灯盏。晦暗不明的灯火下,缓缓地走近的人黑衣、黑发、兜帽,有些模糊的轮廓被发丝挡住,令人辨不出模样。

  有些人,天生就是隐在暗处的。附离想起,以前他曾不经意地说过。

  附离挣着起身,潦草披了件外袍,显得仓促,而却不狼狈。

  “你来了。”似乎何时,男人的声音都是游刃有余的,且自带一丝风流气。

  穆千山摘下挡住大半边脸的兜帽,露出如玉石般白皙的面容。两人此时肤色倒是近了,而不同的是,穆千山是生来就白,附离是因这些天未见日光,且体弱失血导致。

  穆千山的目光自一开始就落在他没有血色的唇和深深凹陷的眼窝上,眸中似有万千复杂的情感,都隐于瞳孔之下。

  他总是太隐忍了些。

  附离在心中叹息。

  强撑着病体,附离按捺着汹涌的血气,展颜,轻声问道:“是哥舒信去找你来的么?他总是自作主张。”

  穆千山颔首,看着他的目光让他无所适从,“谢谢你去救我,我应当还你的。”

  附离怔了片刻:“你怎么还?”

  穆千山抿唇不语。

  附离心中苦笑,莫不是他还想着给自己陪葬不成。

  “我即是选择去了,便没想过后悔。”

  踏进禁宫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自己的生死了。

  生而荣华,聚万千艳羡于一身,附离找不出任何可以怨怼上苍的理由。即使中途被叛,他也从来游刃有余,慢条斯理地收拾残局,去夺回本属于他的一切。

  他第一次不知所措,是在那竹楼里,令呼吸都停滞的一秒。

  就那一方窄窄的窗格,他抬眼望出去,恰是自己书房的景象,连几案上摆着的笔砚都看得清晰。

  花生说,公子常常站在这里的。

  他常常站在这里的……

  附离当时只作误会他一场,不想他对自己并非冷漠淡然。而之后,数不清的寒夜里,却是刻骨的冷寂,昔日那般热烈的情事如海棠花开过一季,空留满地残红,连一片花屑都是刀子一般,刮在心上。

  附离眼神已经渐渐涣散,却仍强撑着,低声道:“这几年,我想你时,便也在千泉城外等着。想你何时,能再牵着一匹瘦马,踏着月色回来。”

  他觉得累极了,眼皮似有千斤重,只想那么睡过去。

  而穆千山还在看着他,他怎么能睡……

  大漠里的孤夜,是真的冷啊,冷到人的心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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