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 第123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古代架空

  乾明帝本已经睡下,淑柔公主跪在外头的事没人敢拿去惊扰他老人家,直到太子突然出现。

  乾明帝衣裳都未穿好,亲自迎出来,双手扶住就要跪下去的谢朝泠,激动不已:“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起来说话,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看到完好无损的谢朝泠出现在眼前,饶是乾明帝也红了双眼,谢朝泠低声安慰了他几句,在殿中下人都退下后,这才说起自己这段时日的经历。

  “儿臣那日坠马落崖,侥幸没死,掉进河中被冲往下游,后头确实是被当地山里的村民救了,但因儿臣掉落山崖时撞到脑子当时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便一直在山中住了下来,直到月前,有外头的官兵来山里搜人,儿臣直觉是冲着儿臣来的,且来者不善,不得不仓皇出逃,藏身在一处小庙里,前日夜里,有人来包围寺庙,放了把火,儿臣侥幸逃出,那火烧死了庙里的一个僧人,那些人或许将那僧人当做儿臣了,这才撤走,儿臣受此惊吓,终于记起事情,赶紧回了京。”

  谢朝泠镇定说着自己编造出来的故事,半分不慌乱,乾明帝听罢当下怒不可遏:“是谁敢这么做,好大的胆子!你可看清楚那些追杀你的官兵是何人?!”

  谢朝泠低下声音:“儿臣一开始以为是官兵,后头记起事情后再回想当时情形,那些人,其实像是,王府侍卫。”

  皇帝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无外乎又是那几个畜生做的好事:“王府侍卫?是哪个府上的?!”

  谢朝泠摇头:“儿臣不知。”

  话说到这里便够了,剩下的他父皇自己会猜,更会有人迫不及待往枪口上撞。

  谢朝泠转而说起其他的:“父皇,方才儿臣过来时,淑柔公主跪在外头,为沈氏之事求情……”

  乾明帝打断他:“这事便别说了,沈重道辜负朕的信任,做出这等事情,害死我大梁十万将士,朕不从重处置,难以服众。”

  谢朝泠眸光动了动,却道:“这事,儿臣早已知晓。”

  乾明帝闻言蹙眉:“早已知晓?”

  谢朝泠的声音更低:“几年前就已有人想要与儿臣告发这事,被儿臣将事情摁下了。”

  乾明帝听罢想发作,又想到谢朝泠刚刚死里逃生回来,忍住了,语气已不比先前:“这等大事,为何不告诉朕,却私自将事情摁下,谁教的你这么做的?”

  谢朝泠抬眼,望向面前高高在上、自诩圣明仁君的皇帝,问他:“父皇当真不记得了吗?十年前,被沈重道挪走的那笔军费,究竟用在了哪里?”

  乾明帝眉头拧得更紧:“你有话直说。”

  “邺山帝陵的选址起初不在邺山,在距邺山三十里外的另一座山头,自父皇登基已修建五年有余,后头那山上发了一场山火,父皇觉得晦气,听人说是那山上风水不好,便叫人将已经修建一半的帝陵推平,在邺山上重建,这样一来一去损失的大几百万两白银工部只能找户部讨,沈重道确实做得不对,错估了西北战事推进的速度,怕惹了您不高兴,先将那笔原本预留给西北的军费挪了大部分去工部。”

  “后头西北战事起,他不敢将实情禀报,只能自己填补这笔军费窟窿,变卖沈氏祖产填了个七七八八,但钱到了兵部手里,依旧被那些官员吞了大半,他们死不足惜,根本没有所谓代户部受过一说。”

  “沈重道将户部账目做平,为的确实是自保,也是保住父皇您的面子,这便是儿臣当时将这事情摁下不让人告发的原因。”

  谢朝泠说的毫不客气,这还是第一次,他敢当着乾明帝的面敢这般出言顶撞。

  乾明帝惊得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出去一趟仿佛叫他不认识了的儿子,谢朝泠说的话更让他心惊肉跳,怎么可能,怎么事情到最后竟又成了他老人家的错?

  谢朝泠跪下:“儿臣所言句句属实,儿臣知道事情到了今日这地步,沈家人想要被无事放回已无可能,只请父皇看在他们是代人受过的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句“代人受过”更是让乾明帝一口血哽在喉口上不去、下不来。

  半晌,他尴尬又疲惫地挥了挥手:“你先起来吧,你今日刚回来,先回去东宫,记得叫太医看看身子有无大碍。”

  谢朝泠没再坚持说,起身退下。

  走出去时,他听到有人进去禀报宫外传来的消息,说是恪王和幸王大半夜在幸王府门前起了冲突,拔剑相持还见了血,这等大事,巡夜的京卫军不敢耽搁,连夜报进了宫里来。

  乾明帝听罢又生了气,当下命人天亮之后去将那俩人叫进宫来问话。

  谢朝泠眸色微黯,在门外等了片刻,待禀报事情的人出来,将人叫住,问:“见血的是恪王还是幸王?”

  那人恭顺回他:“宫外来的消息是恪王殿下去夜击幸王府门,待幸王殿下出来后说了几句话便拔了剑,刺伤了幸王殿下肩膀。”

  谢朝渊会做这样的事,半点不出谢朝泠意料。他没来夜击宫门,已是克制忍耐。

  还能生龙活虎、活蹦乱跳就好。

  沉默一阵,谢朝泠提步离开。

第46章 这位小殿下,怕也要疯了。

  卯时三刻,宫门开。

  谢朝渊的车一进去,就碰上乾明帝那头派来传话的内侍,被叫去了皇帝处。

  谢朝浍也在,乾明帝面色难看,直接让他二人交代,说清楚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朝渊阴着脸一声不吭,谢朝浍低声解释:“儿臣与六弟之间因昨日陵殿起火之事闹了些误会,六弟性子冲,儿臣也有不对的地方,现在误会已经解除,还请父皇勿怪。”

  乾明帝没放过他们,昨日他帝陵陵殿起火之事本就够晦气的,还烧死了人,他想起来这事就有气:“误会?大半夜的在府门口拔剑相向叫全京城的人看笑话,这是误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给朕将事情说清楚!”

  不待谢朝浍再说,不经通传一大早火急火燎赶进宫来的谢朝溶人未至声先到:“我知道,我知道幸王和恪王因何而起争执!”

  谢朝溶进门,洋洋得意、趾高气扬地看那俩一样,先与乾明帝请安。

  乾明帝眼风一扫:“你知道什么?说!”

  谢朝溶起身,恶狠狠道:“因为昨日那在火场中烧死的人,是太子!恪王当日在东山围场将人劫持,一直囚禁在身边,事情被幸王知晓,昨日特地在陵殿祭祀皇后时放了把火,烧死了太子,恪王怒急攻心,听说还呕血晕倒了,后头便赶回京去了幸王府上找幸王算账!”

  乾明帝一脸看疯子的表情看谢朝溶,昨夜谢朝泠回来之事尚未传出去,所以这蠢货并不知道谢朝泠非但没死,还回了宫,他说的话可想而知听在乾明帝耳朵里有多荒谬。

  乾明帝心思一转,没有当下说出谢朝泠就在宫里,而是问他:“你说恪王劫持了太子?”

  “是!”谢朝溶得意道,“这事儿臣还有人证!”

  谢朝溶将他带来的人证拎上来,竟是从前帮谢朝泠往外传过消息的、恪王府厨房上的送菜伙计,这人分明先前已经出了京,不知为何会被谢朝溶找到。

  来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说曾替被谢朝渊关起的人往外递过消息,谢朝渊冷道:“那人不过是本王身边一个侍卫,与东宫太子有何干系?你本是本王府上人,莫名其妙偷跑了,如今还投了恂王来诬陷本王,你是何居心?”

  谢朝溶咬牙辩道:“太子不离身的那枚玉佩,就在昨日火场中被烧死的那人身上,这事昨日已有在场之人亲眼看到!”

  他说的“在场之人”便是他放在谢朝浍那里的眼线,也被传进来问话,那人一口咬定是谢朝浍知道了太子在恪王府,料定太子会跟着恪王一起去拜祭皇后,于是设计了在陵殿中放火将人烧死。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决计不敢欺瞒陛下。”跪在地上的人汗如雨下。

  谢朝渊的回答是一声冷笑。

  谢朝浍没吭声,乾明帝深蹙起眉,先前他是觉着谢朝溶约莫是疯了,如今听到这些,再看谢朝浍与谢朝渊神情,竟生出了疑虑来。

  直到外头人进来禀报,说太子殿下来请安。

  谢朝溶正撺掇皇帝将谢朝浍与谢朝渊问罪,听到这句,叫嚣声戛然而止,猛地转头望向进门方向。谢朝浍神色如常,而谢朝渊,原本微敛的黑眸抬起,撞进谢朝泠正走进来的身影。

  那人一身正红绣金龙纹的皇太子常服,发髻束起别以玉簪,鬓边无一丝乱发,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模样。

  四目对上,谢朝泠的目光只停留一瞬,很快滑开,上前与乾明帝问安。

  谢朝渊垂眸,遮去眼中晦暗,欠身与谢朝浍一起向谢朝泠见礼。

  谢朝泠笑意温和:“三哥、六弟不必多礼,这里没有外人。”

  唯独谢朝溶一个,牙齿咬得咯咯响,满目不可置信,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你没死!”

  乾明帝额头青筋狠狠一跳,谢朝泠似笑非笑望过去:“二哥此言何意?怎的二哥很盼望孤死了吗?”

  谢朝溶自知说错话,当下冲乾明帝道:“父皇,儿臣没有说谎!太子之前确实在恪王府上,昨日幸王放了那把火之后他才回了宫!他那枚玉佩确确实实掉在了火场里!”

  “火场?”谢朝泠目露惊疑,“二哥如何知道孤是从火场死里逃生回来的,孤的玉佩还确实是那会儿掉了。”

  不等谢朝溶再说,谢朝泠又当众说了一遍他瞎编出来的落崖之后的去处:“孤自己怎不知道孤这些日子在恪王府?不过孤确实不在东宫里,昨日才侥幸逃回宫,既然事情闹开了也便没什么好隐瞒的,所以还请二哥说个明白,先前那到处追杀孤的那些王府侍卫,可是恂王府中人?”

  谢朝溶终于回过味,谢朝泠这是要将事情往他身上推,当下瞠目欲裂:“你、你们,你们几个是一伙的,你们合起伙来坑本王!”

  “够了!”

  乾明帝忍无可忍,大声呵断他:“恂王!你给朕交代清楚,事情是不是你做的?!你派人到处搜找太子,发现他的踪迹后非但不告诉朕,还放火烧了他藏身的庙宇?昨日陵殿起火,你今日一大早跑来跟朕说是幸王想要烧死太子,是不是你以为太子已经死了,故意在陵殿放火再留下太子的玉佩,想将这罪名胡乱嫁祸给幸王,还要拉恪王下水?!”

  “不是!真的不是儿臣!儿臣没做过!”被乾明帝一顿质问,谢朝溶慌了神,跪地大声喊冤。

  乾明帝其实没说错,谢朝溶确实以为昨日那场大火中被烧死的人是太子,所以今日一早迫不及待跑来宫里将事情告诉皇帝,想要让谢朝浍和谢朝渊死无葬生之地。但他没想到谢朝泠还活着,且还活得好好的回了宫,如今又反咬他一口,编造了这么个荒谬至极的故事,要反过来构陷他。

  而且看他们父皇这表情,明显是信了谢朝泠。

  谢朝溶一急,就开始口不择言:“父皇您别被他们骗了!太子这段时日确确实实一直在恪王府上,除夕那日恪王还带他进宫参加了宫宴,当时太子易了容跟在他身边,七弟也看见了!儿臣绝对没有说谎!太子和恪王他俩之间存了那些不伦的荒唐关系,太子舍不得供出恪王,幸王和他们也是一伙的!他们合起伙来诬陷儿臣!父皇您不信可以叫七弟来问!”

  “二哥莫不是得了癔症,”谢朝泠皱眉道,“孤与六弟清清白白,你说这样的话,未免过于诛心,还望父皇还儿臣和六弟一个公道。”

  乾明帝怒得一拍御案,厉声呵斥谢朝溶:“你给朕闭嘴!休得在此满嘴胡言乱语!”

  “我说的都是真的,是真的!他俩就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谢朝溶咬牙切齿、张牙舞爪地叫嚣。

  乾明帝怒而转向谢朝泠:“你和恪王……”

  “还望父皇还儿臣和六弟一个公道!”谢朝泠沉声打断乾明帝未说完的话,无半分心虚之色。

  谢朝渊面色更阴。

  乾明帝目光转向他:“恪王你来说!”

  谢朝渊缓缓抬眼,黑眸中看不出情绪,望向几步之遥的谢朝泠。

  谢朝泠没看他,甚至连余光都未给过他。

  谢朝渊始终没吭声,乾明帝眼中已积蓄起猜疑,还要问时,他才终于沉声开口:“太子说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乾明帝眉头拧得更紧,谢朝溶跳起来大声嚷:“恪王这样分明是心虚了!若事情是假的他为何不直接否认?!父皇您不要被他们蒙蔽了!他们都是骗您的!都是骗您的!”

  “朕说了你给朕闭嘴!”皇帝忍无可忍。

  汪清适时进来,小声提醒他说是四殿下和七殿下也来请安了,就在外头。

  乾明帝气道:“将他们叫进来!”

  谢朝溶一看到谢朝沂进门,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扑上去攥住他:“你来和父皇说!是你的人将太子在恪王府中的消息透露给我,你和父皇说清楚,那日除夕你确确实实看到恪王身边的人就是太子!”

  谢朝沂吓了一跳,赶紧缩到谢朝淇身后去,暗骂谢朝溶这个蠢货,果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就不该指望他!

  面上却装出一副害怕样,泫然欲泣道:“二哥你在说什么啊,我的人怎会去跟你说这样的话,我之前根本就没看到过太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朝溶暴跳如雷:“好啊你个小兔崽子!连你也想坑本王!”

  若非谢朝沂躲得快,差点没被谢朝溶掐住脖子,这厮像是已经疯魔了。

  谢朝沂听着他们父皇大声呵骂他那个愚不可及的亲兄长,暗自咬牙。将太子的消息透给谢朝溶,他确实是故意的,本以为谢朝溶将事情转而告诉谢朝浍,让谢朝浍去下手是终于长了点脑子,如今看来还是他高看了这个根本就没脑子的兄长,太子眼下好端端站在他们面前,显而易见,谢朝溶将事情搞砸了,不但搞砸了,还反着了太子的道。

  他傻了才会承认是他将事情告诉的谢朝溶。

  从头至尾,只有谢朝淇一个没有掺和进这件事情中,他看到谢朝泠先是惊讶,继而听到谢朝溶嘴里不干不净说的那些污言秽语,目光在谢朝泠与谢朝渊之间转了一圈,当即了然。

  他们父皇或许看不出,但他一看谢朝渊那神情,便知谢朝溶那厮说的,十之八九是真的。

  乾明帝早已怒不可遏,不想再听谢朝溶在这里胡言乱语,命人来将之押下,再将其他儿子统统赶出去,只留下了谢朝泠一个。

  大殿内终于安静下来,见皇帝捂着心口弯下腰一手撑在御案上直喘气,像是彻底气狠了,谢朝泠低了头,轻声道:“父皇息怒,身子要紧。”

  乾明帝望向他,怀疑质问:“你给朕说实话,你之前与朕说的那些话果真没骗朕?你确确实实在外头被人追杀,昨日才回的京?”

  谢朝泠心知他父皇还是起了疑心,神色依旧镇定:“不敢欺瞒父皇,儿臣所言句句都是真的,这几个月儿臣在外,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后又被人追着四处躲藏,还差点身死,若非运气好,或已确实如人所愿,早就死在了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