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 第163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古代架空

  “朝会还是改回每五日一次,没什么要紧事的奏疏就丢给你那个太子去批,他也该尽早学起这个。”谢朝渊不客气道。

  谢朝泠坐在案前,仰头看他,眼里盛着笑:“朕若是不答应呢?”

  谢朝渊弯腰欺近他:“不答应臣便将您绑走,让别人来操持这个江山。”

  谢朝泠笑着摇头。

  方才还说这小混蛋长大了,这霸道跋扈的性子却是一点没变。

  “哥哥,我说真的,”谢朝渊收敛笑意,语气里多了几分危险,“我当年肯退一步让你回来,不是让你这样将自己累死在这个位置上的,你若真不答应……”

  “我答应,”谢朝泠打断他,“不想我累死,你得帮我多分担一些。”

  谢朝渊一口答应下来:“好。”

  谢朝泠拍了一下他的手:“也就你敢拿这种语气与我说话。”

  别的人,哪怕是谢奉珏、李丛煜他们,在他登基之后都开始恪守君臣之礼,真正将他当做帝王对待,只有谢朝渊,从前是这样,如今依旧是这样,即便蛮横不讲理,他都乐得包容。

  “哥哥的性子做不来孤家寡人,”谢朝渊道,“若是没有我,哥哥或许能正儿八经装一辈子,但是见识过温柔乡的,谁还舍得过和尚日子。”

  谢朝泠笑问:“你是温柔乡?”

  “对哥哥来说不是吗?”谢朝渊扬眉,

  行吧,谢朝泠承认,确实是,所以自己食髓知味、留恋忘返。

  谢朝渊又俯身一拨他散乱的发丝,轻笑出声。

  谢朝泠拍了拍身边位置:“你也坐吧。”

  谢朝渊倚着他坐下,见他手不释书,直接抽走:“别看了,我们四年没见过面了,哥哥不陪我多说说话,一直看书有什么意思。”

  谢朝泠也不恼:“你想说什么?”

  其实他是刻意想表现得平常一些,好掩饰自己自昨夜起就一直辗转起伏的心绪。

  谢朝渊没揭穿他,顺手拿了个橘子,剥开放到炭盆上烤了片刻,再喂到谢朝泠嘴边,谢朝泠就着他的手吃了:“要不就说说你这几年都是怎么过的吧,从头开始说,就当给我解个闷。”

  谢朝渊扔了瓣橘子进自己嘴里,嚼了两口,漫不经心道:“送走哥哥后,西戎王死了,郦都大乱,那些王子王爷为了西戎王的位置打得头破血流,我拿哥哥的名头去与西戎活佛交换利益,趁着他们你死我活时以活佛之名逐渐收拢人心,从中渔利,杀了很多人。”

  这个谢朝泠自然是知道的,那段时日谢朝渊没少送金项圈来,全是他的丰功伟绩:“没被人怀疑?”

  “当然会被怀疑,那些人也不是傻子,很快就回过味要取我的性命,那时我已经组织起一支自己的卫队,逃出了郦都,中途有人派兵截杀我,最惨的时候我身边死的只剩百余人,困在荒漠中,没吃的没喝的,差点全军覆没。”

  谢朝泠闻言拧眉:“我没听人提过这个。”

  谢朝渊笑笑:“这种糗事我怎会让人知道,不过我运气还没有那么差,快撑不下去时做梦梦到哥哥来救我,醒来后便发现了水源。”

  “……救你的人是你自己。”谢朝泠心里不是滋味,这几年谢朝渊只怕不止一次接近死亡,如今说起来却这般轻描淡写。

  “是哥哥,”谢朝渊坚持,“哥哥在梦里给我指了方向,我的人才找到水源,之后才能走出那片荒漠。”

  谢朝泠不再争辩,谢朝渊说是便是吧,如果冥冥之中真有这样的事情,他救回了谢朝渊,那也是好的。

  “后头我们逃到了临近大梁西北边境之地,收了那里的一个小部落,终于安顿下来。一开始日子其实没那么好过,小部落缺衣少食,又没有能力和其他大部落一样去大梁地盘上抢,还得每年给周边的大部落‘上贡’,于是我带人去与他们最大的一个部落干了一仗,直接砍了部落首领的脑袋,当时连兵器都是私下找幸王借的。”

  谢朝泠还是皱眉,这事谢朝浍怎也未与他说过,谢朝渊看穿他心思随口道:“幸王不敢说吧,毕竟借兵器给西戎人岂不是通贼,是我和他说,他若是不借,我便提前回来京城祸害大梁朝廷和陛下,幸王当时那个脸色,陛下这位不苟言笑的三哥其实还挺有点意思。”

  谢朝泠无言以对:“……之后呢?”

  “托了皇帝哥哥的福,之后便再没人敢打我的主意,都是我打别人的主意,”谢朝渊继续道,“后头与西北军的合作更摆到了明面上,西戎人都知道了我还向着大梁,挨个来找麻烦,我的那些部下也有不满的,其中一个还是最早跟着我从郦都逃出来的人,他背着我与郦都那边的人搭上线,还试图在我送给哥哥的东西里头做手脚,被我发现后当众斩了首。”

  谢朝泠闻言一阵唏嘘:“你这样,肯定还有人跟你离心了吧?”

  谢朝渊又喂了一瓣橘子过去,无所谓道:“是有,但震慑作用倒是不错,那些跟着我一起逃出来的部下原本在军中有些作威作福,这事之后我提拔了一批新人,再给了那些老人一点甜头,他们也总算老实了。”

  再抬起眼,看着谢朝泠笑:“这驭人之术,还是哥哥教我的。”

  谢朝泠平静问:“我几时教过你?”

  不过若是换做以前,他是不会用这样恩威并施的手段的,他只会把不服之人全部杀了,杀到他们服气为止,现在的谢朝渊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

  谢朝渊没多解释。

  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只为了能在今日走回谢朝泠身边,谢朝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影响着他,若没有谢朝泠,就没有今日的他。

  谢朝泠似有所感,想了想,他问:“你方才说的封官,你想做什么官?”

  谢朝渊一笑:“哥哥若是愿意给我兵权,就让我帮你领禁军吧,这样我留宿宫中也光明正大了。”

  “你早就想好这个了吧?”谢朝泠好笑道,一个橘子吃完,他又提议,“我们去大殿后头走走吧,给你看个东西。”

  他们没去别的地方,只在皇帝寝殿后头转了转,这两日放了晴,景致不再单调,走近了些,谢朝渊便看到这边也种了几株琼花树,而且在这个时节还开了花。

  谢朝泠说给他看的便是这个。

  “从琼华岛移栽来的,按着你说的特殊法子精心养着,这个时节也能开花,”谢朝泠道,“你第一年寄来的那个琼华露味道不错,后头没有了,我只能让人自己酿。”

  他说话时仰头看着树枝间稀疏暂放的花苞,嘴角噙着一点笑,谢朝渊却只看着他:“离开郦都就没再见过琼花了,想给哥哥酿酒也不行。”

  谢朝泠收回视线,望向谢朝渊,眼中笑意愈浓:“我这里还存了些去年酿的,晌午叫人做几个好菜,为六弟接风洗尘。”

  风拂过枝头,一簇半开的琼花颤颤巍巍掉落,正落到谢朝泠肩头,衬着他的笑脸。

  谢朝渊一样笑开,沉声应:“好。”

第88章 生同衾死同穴,才是他想要的。

  年节之时京城之中最轰动的话题,莫过于时时跟随陛下左右、自西戎来的特克里汗,有幸见过他真容的人无不讳莫如深,至于私下关起门来如何议论那又是另一回事。

  只要不闹到自己跟前来,谢朝泠便装作不知,皇帝陛下掩耳盗铃、指鹿为马,其他人不管心底如何惊涛骇浪,都只能配合他一起装聋作哑。

  反正,那是陛下的风流韵事,跟他们又没关系。

  余的属国来使在上元节之后便陆续拿着朝廷赏赐回了去,唯独特克里汗留了下来,还从会同馆搬出,住进了皇帝特地指给他的宅子里,大有从此不走了的意思。

  众人的猜测很快成了真,上元节过后没几日,谢朝泠一道圣旨,任命谢朝渊为大内禁军统领,举朝哗然。

  皇帝抽疯,将个西戎人提到如此重要位置上,这事底下官员还没法劝,这个职位是只由皇帝任命的他的亲信,连吏部都插不了手,虽说之前不是没有外邦来使在朝廷中担任官职的先例,但是禁军统领,……陛下也当真不怕半夜被人一剑削了脖子。

  谢朝泠自然不怕的,比起被一剑削了脖子,谢朝渊有的是法子半夜将他折腾得死去活来,但那又如何呢,关起门来都是闺房乐趣,不足为外人道。

  开春之时,谢朝泠再下旨,亲往泰山祭祀封禅。

  封禅泰山是大梁历代皇帝登基之后都会做的事情,先前光是准备工夫就做了一整年,这也是谢朝泠登基之后第一回 离京。

  启行时是二月初,百官随行,拱卫御驾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百里,天亮出发,晌午才刚出了京。

  谢朝泠靠在车中看书看得入神,下头人送上午膳时才觉车已经停下,推开半面车窗朝外看了眼,他问:“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的话,快午时了。”送膳食来的内侍低声答。

  “他人呢?”

  这个他自然是说的刚刚任职禁军统领的谢朝渊,谢朝泠话音落下,听到外头驭马声,就见谢朝渊从前方纵马回来,至御驾前才停。

  小混蛋从马上下来,但没上车,到车窗边将方才随手摘的春花递给谢朝泠,顺手一抚他面颊,浑不在意是众目睽睽之下。

  但也没人敢盯着他们瞧,故谢朝渊的出格动作并未有人看到。

  “你方才去哪了?上来用午膳吧。”谢朝泠道,出了宫他也一样让谢朝渊与他同车同辇,半分不避讳。

  谢朝渊这才上了车,带上车门谢朝泠也将车窗推上,又一次问他:“你做什么去了?”

  “陛下一直在看书,我下去巡逻了一圈。”

  谢朝渊随口答,他这个禁军统领果真做得尽职尽责。

  谢朝泠沉声笑。

  谢朝渊拎起筷子,先给他夹菜。

  用过午膳,又喝了半盏茶,谢朝泠很快昏昏欲睡,枕着谢朝渊的腿,眼帘耷下,手里还捏着书,半日才翻过一页。

  谢朝渊抽走他的书:“要睡就睡,别看了。”

  谢朝泠含糊说了句“你别又跑了”,枕着他睡过去。

  谢朝渊慢慢帮谢朝泠揉按肩颈,让他睡得更舒服些,待谢朝泠呼吸平稳才松了手,也靠着车壁开始闭目养神。

  直到外头传来隐约的说话声,谢朝渊皱眉动了动眼睫,后头声音似乎还大了一些,谢朝渊睁开眼,小心翼翼将谢朝泠放下,下车去。

  来的是个五品工部员外郎,坚持要求见陛下,说要当面给陛下上奏疏,被廖直、王进他们拦住了,正在据理力争。

  谢朝渊略微不快,上前喝问道:“吵什么?”

  对方涨红了脸:“下官想求见陛下呈上奏疏,还望统领大人帮忙递个话。”

  谢朝渊没好气:“要上奏疏你走正常流程递给内阁便是,哪有这样跑来御驾前闹的?”

  “内阁不收下官的奏疏,打回来好几次了,下官只能来当面呈给陛下。”

  谢朝渊顺手就将他手里奏疏抽了去,直接展开。这并不合规矩,那员外郎脸涨得更红,谢朝渊仿佛没看到,一目十行扫完手中奏疏。

  事情有些出乎谢朝渊意料,谢朝泠登基之后工部就已开始为他将来的陵寝选址,地方已经差不多定了,今岁入夏就会动工,这个工部员外郎着急来上奏,却是为了告诉皇帝工部选的那地方问题很大,处在地动多发带上,日后必不得安生。

  谢朝渊不动声色问:“这样的纰漏按说工部应该不会出,为何之前没发现?”

  那员外郎当下激动道:“之前陛下下旨让户部丈量田亩,朝中勋贵官员多有在外侵占民田的,陛下陵寝选址处的民田先前就被好几个大的世家瓜分了,那些人怕东窗事发,借工部之手以陛下陵寝定址为由,避开了户部的清查,内阁里也有他们的人,自然不敢让下官这奏疏呈到御前去。”

  他没有明说是哪些世家,但谢朝渊听明白了,工部尚书位置上的人一直就是杨学临,赵氏倒台后如今杨氏是朝中第一世家,这员外郎越级要告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将奏疏塞进袖子里,谢朝渊抬了抬下巴:“行了,你先下去吧,这事再说。”

  那人吹胡子瞪眼:“统领大人这是何意?”

  “再说便是再说的意思,”谢朝渊嗤道,“陛下这会儿正在歇息,你敢去惊扰他?总归帝陵那边还没动工呢,急什么。”

  将人打发走,谢朝渊重新上车去。

  谢朝泠已经醒了,眼神有些迷茫,像是刚睁开眼,谢朝渊抱着他重新枕回自己身上,给他喂了杯温水。

  润过嗓子后谢朝泠终于彻底醒了神,坐起身:“说了不许乱跑你怎么又下去了。”

  谢朝渊看着他笑:“哥哥睡得太沉了,我一个人无聊。”

  “……你自己反省一下你昨晚做了什么吧。”谢朝泠小声嘀咕,小混蛋明知道今早要启行,昨夜还往死里折腾他。

  没好意思再说这个,谢朝泠转而问道:“方才外头有人来禀报事情是吗?说了什么?”

  那员外郎嗓门大,他虽睡得迷迷糊糊也听到了些声音。

  “陛下对下头人太宽容了,这种敢跑来打扰你歇息的,就该给他们点教训。”谢朝渊提醒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