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 第164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古代架空

  谢朝泠摇了摇头:“说正事吧。”

  谢朝渊这才将奏疏递给他,再将先前那员外郎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谢朝泠并不意外:“哦,这事我知道。”

  谢朝渊问:“哥哥知道却隐而不发,是要等待时机?”

  谢朝泠看他一眼,点头道:“之前是没有证据,我收到消息时已经准了工部的选址提议,之后又要准备祭祀之事,就暂且压着这事了,等从泰山回来了再说吧,趁着他们放松警惕以为事情过去了时发难,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杨氏心也大了,但没到必须铲除的地步,借着这事让他们吃吃瓜落,长个教训也是好的。”

  “杨学临是幸王岳父。”谢朝渊意有所指。

  谢朝泠淡定拂了拂衣袖:“将事情告诉我的人就是幸王,他也算是个聪明人。”

  谢朝渊啧了声,谢朝泠又笑了:“你好像很失望?”

  “从前哪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成为你的心腹亲信。”谢朝渊酸溜溜道。

  “你心眼怎这般小,这几年他没少帮你我。”

  谢朝泠懒得再说:“傍晚到了驿站,带你去个地方。”

  傍晚时分,御驾在行经的驿站驻跸。

  之后谢朝泠换了身便服,与谢朝渊一起带了一队亲信,赶在入夜之前乘马去了他说要带谢朝渊去的地方。

  是附近的一处山谷,春日花木扶疏、和风旖旎,夕阳之下漫山遍野都笼着金光,仿若世外桃源。

  谢朝泠立于马上,举目远眺,能看到天际暮霭。

  谢朝渊饶有兴致,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朕以后的帝陵便修在这里。”

  谢朝渊闻言略微诧异,这处地方风水是瞧着不错,离京城也近,但与其他皇陵却相距甚远,这并不合制。

  “死后在此长眠,做鬼也风流,”谢朝泠回头与谢朝渊笑,“六弟觉着呢?”

  “所以哥哥故意纵容工部行事,等日后事发,他们便不好用那些祖宗规矩来阻拦你将帝陵选在这里?”

  谢朝泠依旧在笑,没有否认,不止是选址,他还要做更出格的事情。

  生同衾死同穴,才是他想要的。

  “六弟可还喜欢这里?”谢朝泠又问。

  谢朝渊也笑:“哥哥喜欢,我便也喜欢。”

  “喜欢就好。”谢朝泠收回目光,重新落回远方。

  谢朝渊看着他,落日余晖在谢朝泠脸侧柔和晕开,他唇角的笑更惑人。

  谢朝渊想,他原还打算死后做鬼也要爬进谢朝泠的棺材里,皇帝哥哥却总能给他惊喜。

  他们自马上下来,沿着山谷中的溪水往前走。

  暮色彻底沉下时起了风,谢朝渊拉住谢朝泠:“我们回去吧。”

  “不再多看看吗?”谢朝泠看着他,眼中始终盛着明亮的笑。

  “以后有的是机会。”谢朝渊道。

  百岁之后的事情,何必急于一时。

  他们还有无数个当下。

第89章 “到那日你与我一同去看。”

  御驾行至泰山脚下时是二月中,天公不作美,连着数日阴雨绵绵,祭祀队伍只能在山下的行宫里暂留。

  “算着黄道之日还有几天,微臣等观测天象,这雨应当会在那之前就停了。”

  听到钦天监的官员如是禀报,谢朝泠稍稍放心,只要不耽误祭祀,余的都好说。

  “哥哥不必紧张,老天爷喜欢你,定会给你面子的,到了祭祀那日必是个艳阳天。”谢朝渊才办完差事进门,看到那几个钦天监的官员离开,猜到谢朝泠在担心什么,顺嘴安慰他。

  谢朝泠好笑问:“你如何知道老天爷喜欢朕?”

  “不会有人不喜欢皇帝哥哥。”

  谢朝渊笃定道:“但哥哥是我的。”

  “你的?”

  “难道不是?”

  谢朝泠瞅着他,忽然又笑了。

  谢朝渊扬眉,谢朝泠轻咳一声,没将那一瞬间的诡异念头说出口。

  他只是忽然想到,谢朝渊这性子的,若真是个姑娘家,那就是个妒妇,做皇后都不够格,啧。

  下午时谢朝泠召见群臣议事,好不容易不再下雨了,谢徽禛来说想去附近县城里玩,谢朝泠干脆让谢朝渊跟着一块去:“你陪太子一起出去玩玩,顺便盯着他别到处乱跑。”

  谢朝渊开口便说:“哥哥有事瞒着我。”

  谢朝泠笑道:“你听话,去吧。”

  既然谢朝泠要将他支开,谢朝渊也不说什么,于是带了一队人,护卫着谢徽禛出去了。

  泰山脚下的这座县城是座富饶大县,本就是热闹之地,又因新帝御驾来此,县里开了集市,这些日子周围地方上的人都过来赶集,为受帝王之气沐泽。所以谢朝渊和谢徽禛带着几个扮作家丁的侍卫微服前来,倒也不打算打眼。

  谢徽禛这小子是第一回 出京,见着什么都觉好玩,集市里人多眼杂,要不是谢朝渊攥着他,他怕是已经跑没了影。谢朝渊不耐烦带孩子,看到街边有茶楼,干脆将人拎进去歇脚。

  这集市再热闹毕竟只是一座县城里的,远不及京城繁华之地,前后两条街转完该看的都看过了,谢徽禛便也安分下来,陪着谢朝渊坐下喝茶吃点心。

  谢朝渊一边倒茶顺嘴问他:“你父皇召见人议论什么事你可知道?”

  “六叔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不过我方才出来时好像看到礼部的官员进去,应该是商议祭祀的流程吧。”谢徽禛随口答,注意力被一楼大堂中的说书人吸引。

  谢朝渊神色微顿,商议祭祀流程,谢朝泠为何要特地将他打发出来?

  谢徽禛已趴去栏边,兴致勃勃听那说书的老头讲故事。

  谢朝渊扔了粒花生米进嘴里,也随意听了一耳朵,这老头说的是个根本不存在的朝代的事,说某朝有个皇帝,一生英明神武,堪为明君,偏他有个最为人诟病的毛病,他无后无妃更无所出,不顾满朝官员反对立了个男人为君后,更为了这个男人屡次违逆朝纲祖制,死后帝位旁落兄弟家,实在叫人唏嘘。

  谢徽禛听得稀奇,转头与谢朝渊道:“这说书的好大胆子,这是借古讽今?还是借编出来的故事讽今?”

  谢朝渊不以为然:“他就一说书的老头,自然是别人给的胆子。”

  尤其这会儿御驾就在这附近的别宫里,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哪怕谢朝泠已经立了太子,甚至放任谣言让人议论他身体不行,依旧架不住有心人想打他后宫的主意,特别是自己这个特克里汗出现后。

  一个男人,再得宠,在绝大多数人眼里看来,那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可即便今日是谢朝泠本人来了,听到这个也不能拿这老头如何,一来他说的只是编造出的故事,二来真将人办了反而显得他们心虚。见谢朝渊神情依旧泰然,谢徽禛好奇问他:“六叔你不生气吗?”

  “为何要生气?”谢朝渊仿佛听笑话一般,“他说的这故事挺有意思的啊,逗个乐子倒无不可,而且他故事里的皇帝,除了死后帝位旁落,生前该享的福都享了,那位君后更是如此,满朝官员看他不顺眼却不能耐他如何,后世皇帝还要祭拜他,岂不是十分痛快?”

  谢徽禛:“……六叔说得有理。”

  谢朝渊摸了摸下巴:“我不过是陛下的禁军统领,这些人倒是迫不及待想要我做他们的君后吗?这是连这名头都替我想好了啊。”

  谢徽禛无言以对,他还道谢朝渊听了这说书人的故事会不高兴,现下看着这人分明高兴得很。

  谢朝渊给自己添满茶,又笑道:“你父皇连百年之后我俩的埋骨之地都选好了,这些闲言碎语算得什么。”

  ……这分明就是在炫耀。

  谢徽禛再不说了,低了头默不作声继续喝茶。

  楼下的说书先生还在口沫横飞,临走之前谢朝渊吩咐人去将之叫来。

  两锭银子扔过去,那老头颤颤巍巍的双手接过,满眼热切:“这位贵人需要小的为您做什么?”

  “很简单,继续说你的书便是,”谢朝渊道,“不过你这故事的内容太单调了,得再扩充扩充。”

  傍晚时他们才回去行宫,谢朝泠这边刚商议完事情,确实是为确定祭祀的流程,谢朝泠对这个看得重,一条一条跟下头官员再三确认其中细节,这便去了一个下午。

  谢朝渊在殿外等了片刻,里头的官员终于被谢朝泠放出来,见到站在门外笑容满面的谢朝渊,一个个的无不神情怪异,尤其那几位内阁大臣,唉声叹气不知在憋闷什么。

  待人都走了,谢朝渊叫住王进:“你来说说,陛下拿他们怎么了?”

  王进低声解释:“祭祀时谁来做亚献之前一直没定下,礼部今日与陛下提议不若让太子来,可陛下说要让您来,下头的官员们都不答应,说这不合礼制,苦劝陛下,但陛下心意已决……”

  所以才一直僵持到这会儿那些人才离开。

  谢朝渊略微意外,连他都没想到谢朝泠会突然这样提议。

  按祖制,祭祀泰山分祭天和祭地两部分,当日先由皇帝亲往泰山岱顶祀天,翌日再至社首山祀地神,皇帝行初献礼之后由当朝皇后升坛亚献,大梁历代皇帝祭祀泰山都是按照这一套流程走。

  但谢朝泠没有皇后,他是大梁唯一一个登基之初就没有皇后的皇帝。

  于是礼部官员们翻阅旧籍,提议效仿前头朝代的先例,让皇太子做亚献,但谢朝泠没答应,执意要让谢朝渊来。

  谢朝泠的想法倒也不算全然的异想天开,更早一些的朝代,祭祀泰山时确实有让文武大臣做亚献的,既然是效仿先例,在谢朝泠看来选谢朝渊并无不妥。

  但皇后为亚献之人,是大梁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脑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由皇太子替之尚且说得过去,选一个皇帝宠臣来做,这叫人要怎么想?

  谢朝渊还是西戎人,且是与他们的皇帝陛下暧昧传言不断的西戎人,这人做了禁军统领夜夜留宿皇宫、留宿皇帝寝殿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今连祭祀地神都让他来做亚献,岂不是要告诉全天下人,这个西戎来的特克里汗王确确实实是大梁皇帝的入幕之宾?

  可无论下头人怎么劝,谢朝泠却铁了心执意如此,其实这些官员们早就发现了,从前克己复礼的皇太子自登基后就变了,在其他事情上他确实是愿意纳谏听真言的好皇帝,但一旦涉及到后位储位之议,他便格外任性,由不得别人置喙半分。

  所以最后赢的人还是谢朝泠。

  谢朝渊进门去,谢朝泠心情大好,正在挥墨画他们来时看过的山水景致。

  “我方才听人说了,”谢朝渊问他,“哥哥为何要特地将我撵出去再与人说这个事,之前也未跟我说一声?”

  谢朝泠头也不抬,淡定道:“你若是知道了一准要留在这里呛他们,尽给我帮倒忙,说不定还要激得那些人去外头长跪不起以死明志,如今他们算是勉强首肯了,有何不好。”

  谢朝渊没忍住笑,上前去看谢朝泠画的画:“你在画什么?”

  “山水图。”

  谢朝泠落下最后一笔,终于抬眼望向他:“想到画便画下来了,听闻山顶景致更好,到那日你与我一同去看。”

  谢朝渊眼中笑意愈深:“好啊。”

  之后他们坐下用晚膳,谢朝渊将今日在那县城集市上听来的说书故事随口讲给谢朝泠听,谢朝泠先是皱眉,再将廖直叫来,吩咐他私下派人去查查,是谁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

  然后才舒了口气道:“君后这个称呼倒是不错,也亏这些人想得出来。”

  再问谢朝渊:“你拿银子给那说书先生,要他说什么?”

  谢朝渊为之夹菜,不以为意道:“自然是顺水推舟,让他继续说他的故事,多多讴歌他嘴里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帝与君后可歌可泣的情爱故事,我瞧着先前约莫从未有人想过陛下是可以娶男后的,如今让大伙长长见识多好。”

  谢朝泠闻言一阵笑:“你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