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霄万里 第38章

作者:白芥子 标签: 古代架空

  “本王做这柄枪就是。”谢朝淇睁开眼,浓黑双眼中滑过讥诮。

  眼下户部事情未了,乾明帝正需要一个替罪羊,好叫他老人家勉强维持住已经差不多丢干净的脸面,就让沈氏去做这个替罪羊吧,如此一来,他父皇说不得还会感激他。

  “沈家若是倒了,只怕赵氏更要猖獗。”宋时提醒他道。

  谢朝淇浑不在意:“再猖獗他们也没法改朝换代,谢朝溶那个蠢货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必管。”

  倒是谢朝浍那里,沈、杨二府都是太子出事后乾明帝转而送给他的帮手,户部这些烂事已经让谢朝浍日子不好过了,以后只会更加不好过。

  过了几日,谢朝渊再次上朝,回程时在京城大街上又一次被突然出现的谢徽禛拦车。

  谢徽禛爬进车中,笑嘻嘻问他:“六叔这段时日在哪里风流快活?我几次去你府上你都不在,好没意思。”

  谢朝渊示意人继续行车:“找本王有事?”

  “倒没什么事,就是无聊得紧,六叔带我一块去玩玩呗。”

  马车出城,又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地方,谢徽禛这才知道谢朝渊原来在这京城南郊、荒无人烟的地方置办了一处庄子。

  下车之后他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心道难怪谢朝渊敢将人藏在这里,这处都已经快出京畿之地了,他这六叔胆子也是真的大。

  “六叔几时弄的这个庄子?”谢徽禛跟上提步进门的谢朝渊,叽叽喳喳问他。

  “前段时日买的。”谢朝渊随口道。

  “六婶也在这里吗?”

  “嗯。”

  谢朝泠才刚起,这段时日他愈发的懒散,有时甚至睡到辰时之后才会起身,今日便是如此,谢朝渊带着谢徽禛过来时,他才刚用早膳。

  看到谢徽禛,谢朝泠略微意外,他还以为,谢朝渊当真不打算让他见任何外人了。

  谢朝渊伸手一指谢徽禛,与他道:“回来路上碰到这小子,带他来给你解个闷。”

  谢徽禛颇为无言,一屁股在桌边坐下,他刚好也饿了。

  桌上添了两幅碗筷,谢朝渊坐去谢朝泠身边,顺手帮之将尚未束起的长发挽去耳后,谢朝泠抬眸冲他一笑,帮他盛了碗热粥递过去。

  谢徽禛默默低了眼,他离开东宫时才刚三岁,太子五叔小时候大约见过几回,但已全无印象,如今听说人在这里,那么就必是眼前这位无疑了。

  对谢朝渊与谢朝泠如今这样诡异的关系,谢徽禛倒没多想,皇家这种不能见人的辛秘事本就很多,谢朝渊的狗胆包天反而更叫他惊诧些。

  早膳用完时,王让过来覆在谢朝渊耳边小声说了句:“殿下,有些事情要跟您禀报。”

  谢朝泠正煮茶给谢徽禛喝,闻言睨他一眼,笑道:“殿下果真是贵人事忙。”

  谢朝渊站起身,丢下句“我去去就回”,去了前头书房。

  屋子里没了别的人,谢朝泠将煮好的花茶倒进谢徽禛面前杯中:“尝尝。”

  谢徽禛端起抿了口,差点被烫了舌头,赶紧放下,他就不惯做这风雅事:“六婶这屋子里都不要人伺候的吗?”

  谢朝泠冲门口方向努了努嘴:“外头都是人。”

  如今他走哪里都有一串人缀着,即便出不了这山庄的大门。

  “那你这是被六叔软禁了吧?”

  谢朝泠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对面笑吟吟的谢徽禛,无声对视片刻,他道:“有话直说吧。”

  “太子五叔,是你吗?”

  “嗯。”

  谢徽禛倒吸口气:“果真如此。”

  “你如何知道的?”谢朝泠问。

  谢徽禛看一眼外头,压低声音:“三叔,我是替三叔来给五叔带话。”

  “三叔说,当日在东山围场,他没动过您的马,但事情因他而起,太子殿下日后若要算账,他任杀任剐,眼下太子殿下若是需要帮手,他愿为您做马前卒。”

  谢朝泠不动声色看他:“条件呢?”

  谢徽禛用力捏了捏手中茶杯:“只要,您能为先太子翻案。”

  谢朝泠瞬间了然,这也是面前这小子肯来替谢朝浍递话的原因。

  谢朝浍的想法,并不叫他意外。那日在东山围场,那支箭并非冲他命脉而来,从一开始,谢朝浍的目的就不是他,后头他坠马落崖,谢朝浍既说不是他做的,那便只可能是谢朝渊。

  谢朝泠闭了闭眼,疯马失控冲出山崖的瞬间,他确实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那种急速下坠的恐惧感,到现在他还能忆起,后头他便被一张大网接住,或许不止一张,在下坠过程中他似乎被什么东西兜住过好几回,直到最后被彻底接住,然后失去意识。

  谢朝渊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只这一件事,他本就该将那人千刀万剐。

  谢徽禛看着他问:“五叔,可以吗?”

  “幸王如何知道的孤在这里?”谢朝泠改了自称。

  “是恂王将消息透给的他。”

  谢朝溶也知道?谢朝泠不由拧眉。

  “可以吗?”谢徽禛又一次问。

  谢朝泠淡下声音:“恂王将孤在这里的消息透露给幸王,无非是想借幸王的手将孤解决在外头,那便,将计就计吧。”

  他确实需要一个帮手,而且得是谢朝渊意想不到的人。谢朝渊将他关在这里,如今连王进都被撵走了,他在这个庄子上再无人可用,这庄子后头的河连着运河,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谢朝渊可以立刻将他送走,甚至送去百翎送去西戎,所以那人十足自信能留住他。

  若非谢徽禛是个孩子,谢朝渊过于自信不将之放在眼中,也不会将人带来,给了他机会。

  谢徽禛一怔:“五叔你是想要回去了吗?什么时候?”

  谢朝泠端起茶杯,眉目在袅袅雾气后模糊不清:“再等等吧。”

  书房中,王让将淮王府传回的消息禀报与谢朝渊。

  谢朝渊闻言沉默许久,只说了一句:“别叫他知道。”

  沈氏一旦出事,淑柔公主也会被牵连,谢朝泠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个时候将枪头对准沈氏的,必不会是已经知晓谢朝泠还活着、且不希望他回去的那些人,反而是,或有人想逼他回去。

  他不会让谢朝泠如人所愿。

第43章 “天下之大,但没有我容身之处。”

  进入二月后,天气逐渐转暖,庄子上的花大多开了,谢朝泠每日都会出去转一圈,摘些颜色鲜艳喜气的回来装点屋子,在这庄子里他日子过得单调但并不死气沉沉。

  谢朝泠在屋中插花,谢朝渊站在门外廊下,正听人禀报事情。

  “恂王收到幸王府中眼线消息回报,幸王打算在五日后同殿下您一齐去邺陵祭拜李后时动手。”

  谢朝渊眸光动了动,问:“老三要怎么做?巴木那头没送消息来?”

  “送了,和恂王府那边的消息一致,也是打算到皇陵后下手,应当是想趁着郎君落单时将他劫走。”

  谢朝渊微眯起眼。

  再几日就是李后的忌日,之前几年都是谢朝泠这个亲儿子前去邺陵拜谒,如今太子“病重”,乾明帝便口谕了谢朝浍与谢朝渊两个代劳。

  由此也看得出,先前的事情乾明帝虽然恼了谢朝浍,但比起其他人,他还是更看重谢朝浍一些,至于叫上谢朝渊一同前去,则明显是已经不在意出身,想要连他也一并抬举。

  “淑柔公主如何了?”谢朝渊沉声又问。

  “前两日回宫去住了,据说怀了身子,这段时日忧思过重,情况似乎不大好。”

  话音落下时屋中谢朝泠偏头朝窗外望过来,四目对上,谢朝渊收敛眼中情绪,提步进门。

  谢朝泠低了头,心不在焉拨弄手上花枝,昨日清早谢徽禛又借口讨点心吃来了一趟这庄子上,趁着谢朝渊出去帮他摘花时与他说了外头的事情,沈家出了事,而且不是小事。

  朝堂之上风波不断,户部和广储司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人自危时,最终将沈氏推到了风口浪尖,那户部左侍郎周思明仿佛是为了弥补之前查账不尽心之过,翻出了户部十年前的旧账目,竟是查出从那时起宝泉局就已经在做私卖铜钱的勾当,那时的户部尚书还是沈重道,进而又揭出当年西北那惨烈一战,也是沈重道昧下了大部分购买粮草军需的钱款,因而害死了大梁十万将士。

  举朝哗然。

  谢朝泠的外公和两个舅舅就死在了那一战中,谢奉玨的腿也是那时瘸的。

  谢徽禛说起这事时,仿佛怕触及谢朝泠的伤心事,说得十分犹豫:“证据都有,那笔军费当时确实被沈首辅挪走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揭开这事,无论宝泉局是不是那时就不干净了,这罪名沈首辅都背定了,就是为了让他做眼下这些事最大的那只替罪羊。”

  要是沈重道还活着那还好些,至少能为自己辩驳开脱,他若还活着应该也没人敢将这事往他身上推,偏偏他死了,年前时病死了,沈家后继无人,只能任人宰割。放到其他时候,乾明帝或许还会保沈氏,但朝堂上这些纷争需要一个休止符,他这个皇帝不能背最大那口黑锅,所以只能让沈重道和沈家来背。

  而旁的人,无论是曾经与沈氏同气连枝的其他世家,还是依附沈氏的那些人,俱都选择了默认这样的结果,没有人出来为沈氏说话,他们同样需要沈氏扛下这最大的罪责,好将他们自己开脱出去。

  所以沈家在一夜之间倒了,哪怕沈重道已死,依旧祸及了家人,全家大几十口都下了狱,除了淑柔公主和她生的几个孩子被乾明帝派人接回了宫,余的人从老到少一个不少。

  谢朝泠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谢徽禛以为他是震惊于知道事情真相,所以犹豫不决、难以抉择。

  谢朝泠能坐上这个储君位沈氏功不可没,但若当年事情不假,沈重道是害死他外祖和舅舅的罪魁祸首,他还会不会回去救沈家,谢徽禛想问他,话到嘴边,又觉得不是自己这个小孩子该问的。

  但在谢徽禛离开之前,谢朝泠却与他说了一句:“让幸王做好准备吧。”

  谢朝泠依旧在看手中那支花,谢朝渊停步面前,低声问:“有何好看的?”

  “含苞待放、娇艳欲滴、妍丽璨然,自然是好看的。”谢朝泠话说完,随手将之插进桌上花瓶中。

  又道:“可惜再好看的东西,也长久不了,人亦如此。”

  谢朝泠感叹完,眼见谢朝渊神色沉下,笑了一笑:“殿下坐吧,别一直站着了。”

  谢朝渊沉默看他,谢朝泠伸手将人拉坐下:“殿下方才在外头做什么?”

  “没做什么。”谢朝渊淡道,拎起茶壶。

  谢朝泠垂下的眼眸中有转瞬即逝的失望,没叫谢朝渊瞧见。

  沈氏出了事,牵连淑柔公主,但谢朝渊不打算告诉他。

  这人根本不在意任何人死活,除了他。

  “过几日我要出去两日,琳琅一个人在这里,别到处走。”谢朝渊给他倒茶,提醒他。

  “去哪里?”

  谢朝渊抬眸看他:“李后忌日,陛下口谕我和幸王一起去邺陵拜祭。”

  “我能和殿下一块去吗?”谢朝泠问。

  去拜祭李后,所以谢朝泠一定会跟着,所有人都这么以为。

  但谢朝渊拒绝了:“路途远又颠簸,来回行车两日,无甚意思,琳琅还是别去了。”

  “我若一定要去呢?”

  “为何要去?”谢朝渊沉声,“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