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扬州 第19章

作者:陆韶珩 标签: HE 古代架空

  程楼抬眼望向远处的明月,眼眸突然氤氲起来,他已隐忍了很多个日夜,可这一刻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情意,他的每一下心跳都在宣誓着猛烈的渴求和欲念。

  我怕是已经疯了……程楼在心底默念。

  烟月迢迢,山岚轻漫,程楼别了青龙后,有些恍惚地往自己的茅屋走去,门前却已等着一个人了。

  “主公,方才我没好出手,请您降罪!”两人来到僻静的树林处,那人低头惭言。

  “颂安,你做得对。”程楼轻笑一声,俊美脸颊旁有几丝碎发掉落下来,倒更显得楚楚动人,“在他们眼里我们彼此不识,也没有相救的道理。”

  这程楼正是乔装潜入清凉峰的萧阁,原本他认为江湖与政堂不应混为一谈,可前些日子通过对浙地的了解,他发现朝廷大员与很多浙商的财资常被酋云会所掠,于是更加坚定了先除掉酋云会的决心。扬州的三万吴军此时也已悄然南下,待萧阁这边摸清情况,便会里应外合,一举攻入。

  “主公……我看我们还是偷偷下山算了……”白颂安叹气道,“这酋云会太过凶险,您瞧今日那什么见血封喉,属下实在担心!”

  “如果去攻朝廷,酋云会便坐收渔利。”萧阁低声道,“浙地官军思路活泛得很,一是想着为善一方,二是心里期盼着拿回自己那些家底儿……几州刺史的意思很明确了,拿下清凉峰,再向前推进便如履平地,酋云会也不会想到我们会从这处入手,因而这是最妥善的法子了……八阶那里也有不少我们的人,你怕什么……”

  白颂安也明白其中利害,只是觉得萧阁不该亲自前往,但他其实有些理解萧阁,这个主公是个不愿坐享其成的人,温先生这么多天都没消息,定是以身犯险去了,如果让萧阁死守扬州,他是实在呆不住的。

  白颂安只好把劝诫的话咽到肚子里,又想起朱雀来,疑惑地问,“主公,那朱雀为何寻您的麻烦?不会是她看出来什么了吧?”

  “没有。真觉得有问题,早把我捆送给青龙了。”萧阁回想起面纱下朱雀那小儿女情态,笑道,“她许是误会了。”

  “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白颂安咬着嘴唇道,“其实我瞧那青龙对主公也是……有些特殊。今天在议事厅那么多人,他光逮着您问。”

  “他戴面具示人,我想是他对我这块伤疤起了些同病相怜之情。”萧阁抚了抚左脸颊,“你明白我做这假伤的目的了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白颂安以为萧阁弄伤疤是为了扮丑,原来还有这样一层考虑。

  萧阁原不想提接下来的话,可又实在忍不住,“你觉不觉得,这个青龙看着有些眼熟。”

  白颂安笑了,“爷,他带着面具,咱们谁也不晓得他的模样啊。”

  萧阁轻声说了一句,“你刚才看见了,他使鞭子。还有那宽肩窄臀的身型,我瞧着真像……”

  话到此处,萧阁的面容有些泛红,他没再说下去,不过饶白颂安是个傻子,他也明白主公所说的是谁了。

第42章 银霜铺地

  其实白颂安今天见到青龙,压根儿没想到傅弈亭那去,经萧阁这么一说,感觉是有点像,但也就是二三分而已,他时时刻刻侍候在萧阁身边,尽管萧阁很少透露心绪,但他也能感觉到萧阁待傅弈亭是很特殊的……白颂安想了想,委婉说道,“主公,使鞭子的武林高手很多,秦王爷那种硬挺身材的也不少,许是巧合吧……”

  萧阁压抑住自己的情感,笑道,“也是,可能我多心了。”

  他隔着树林望见远处各个望楼的烛火一一熄灭,低声吩咐,“颂安,他们晚禁撤了,依我们之前商议的,把此处的地形描绘下来,一条小路都不要放过!”

  酋云会的新人每天清晨都要练武,一般都是底下的头领组织,青龙从不露面,可这几日朝阳初上之时,他却遥遥站在山间亭上,搜寻着一个人的身影,自第一眼见到萧阁起,他便愿意与他亲近,他也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连萧阁脸上的伤疤他都觉得可爱至极,他知道萧阁的身份不寻常,可他仍忍不住去接近,去靠拢……

  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了,这对整个酋云会的帮众来说,并不公平,他已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歆慕却有增无减。

  萧阁早已换上了酋云会的深蓝色云纹武服,簪上了高高的铜鹤发冠,这么打扮下来,更是风华绝代,让人移不开眼,仿佛清凉峰内的所有金辉都汇集在他身上。

  此刻他正在与帮众一起,跟着玄武学习一些初级招式,流云系列的招法与其他武学迥异,出招冷冽充斥着寒气,内功却需调动全身火热之力,一烫一寒极不好转换,因而不太容易上手,能看出来他有些生涩,但动作依然十分优雅悦目。

  休憩时分,青龙又走到萧阁身边指点,“这掌出得急了,力刚积到八分便推出去了,效果不会好,对面出一劲烈招式,你便抵挡不住。”

  “多谢掌门指教。”萧阁留着余地,刻意放慢进习的速度,时不时露出一些破绽,他不想表现出太高的领悟力。

  青龙看了一会,忍不住亲自演示这一招“紫金雁飞”,后又把手把手教习,一旁的帮众都艳羡得很,萧阁却尽力躲开那有意无意抚住自己腰肢的手指,暗暗心想,幸好朱雀不在。

  青龙仿佛看穿他的念头,轻哂一声,松开了他的手臂,指着自己胸膛道,“来吧,朝这里出掌。”

  萧阁忙推辞道,“小人不敢。”

  “这是命令,你想违抗我?”青龙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一旁的玄武脸色吓得煞白,他最了解自己师兄,每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就意味着他起了杀心。玄武忙推萧阁一把,“快出掌!”

  萧阁应了一句,随即运力起势,抱着树倒猢狲散的目的,他心里也突然起了杀意,然而面上却一点不露,仍像方才练习时那样压抑克制,待出击时暗暗运用了全部的气力,但触到青龙胸前一寸的地方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内力在牢牢抵抗着自己。

  青龙自然感受到他掌力的变化,只轻轻一笑,伸臂去捉那只白皙的手。

  萧阁已明白青龙的功力深不见底,也后悔方才冲动,只旋跃着后撤,手腕轻巧反转,不叫青龙近身。

  谁知青龙却在此时迅速出鞭,那鞭像是自生的手臂,极灵巧快捷地缠住了萧阁的上身,萧阁再回过神来,他已被拉到青龙怀里。

  此时他二人相距极近,萧阁怔怔望着青龙点漆般的黑瞳,他似乎都能感觉到面具之下青龙粗重的呼吸,这一下又难免想起傅弈亭来,那股熟悉的悸动又似蛛网一般,将他的心脏越缠越紧。

  萧阁逼着自己回过神来,此刻身上已被勒出红痕,他忍着钻心的疼痛,低头叹道,“掌门犯规了。”

  “哈哈,好一个犯规!”青龙大笑,替他解了鞭,“你明明打不过我,嘴上还不饶人,有意思。”

  萧阁埋头不再言语,青龙此时却道,“今日起你在我身边侍候吧。”

  旁边的白颂安方才急得一身是汗,一听这话,马上跑过来,讪笑着道,“掌门,我也想……”

  青龙扭过头来看着他,一个字都没说,白颂安对着这张沉默冰冷的面具,不由得心生了几分畏惧,又感觉到萧阁轻轻碰了自己一下,忙道,“既然掌门不愿,就算了。”

  青龙待萧阁体贴温存,议事也基本不避他,朱雀也气得哭了好几次,青龙听见毫无反应,仿佛他根本不了解朱雀的心思。

  而萧阁对酋云会却越来越疑惑,这青龙几乎是在疯狂地扩张势力,但他对于如何为政明显没有下心思研究,好像对于朝中之事也甚不在意,他的处事风格完全是典型的武林做派,他不知道青龙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又因为青龙与傅弈亭那些许相似怀揣着一丝别样的感情。

  他们都一样的喜怒莫测,一样的寡言狠辣,但青龙身上还有些江湖上特有的义气与洒脱,他听说自己二弟白虎失踪,可以花费大量的精力去寻找,语气中也难免忧心,而与萧阁单独相处时,更是难掩关切和宠爱,不似傅弈亭那般若即若离,忽冷忽热……

  萧阁原对感情之事不太开窍,可自从傅弈亭离开扬州,他心里多少有些牵挂,上山第一夜月下涌在心头的那份冲动,也让他惊骇无比。

  情意带来的欢愉廖若辰星,而此后接踵而来的失控、失措、失衡、失落却如铁壁铜城……箍得他喘不上气,又已深陷入骨肉,剃拆不得,当真是苦不堪言……萧阁突然觉得自己出不去了。

  *

  小雪这天,青龙在山中举办了大型的帮会晚宴,原本会有武林中其他的门派使者前来参与,然而章鹤去世之后,掌门青龙的做法愈来愈不被正统门派看好,他们都觉得,青龙是个亦正亦邪的狠角色,因此不欲与其交往,慢慢地也就淡了。

  青龙对此倒是满不在乎,只一心敛财、壮大门派,此时夜空之下花火齐放,会中的各位头领与青龙一同饮酒作乐,白颂安这才有机会找到萧阁单独会面。

  “爷,照您吩咐,洪良已经做掉了,白虎留着钓青龙,待他们力量一分散,便可以着手行动了!”白颂安语气中难掩兴奋。

  “北边的地图都绘好了?”萧阁问道。

  “差不离了。昨夜我已飞鸽传书给豹卫将军齐兆瑞了,让他严格把控山下三十里范围,牵制住山下余孽,不露半点儿风声,大军攻上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是我搜寻许久,也没观察到他们的兵器、宝物仓库。”萧阁皱了皱眉,“盐货自是不运上山,直接转手卖掉,那么其他的物件儿呢?”

  “许是藏得隐蔽。”白颂安笑道,“大不了连人带物一锅端了。”

  “实在不行只有这样,只是咱们就要破费了。”萧阁警惕地看了一眼宴席上的情形,又悄声吩咐,“今晚如果他们都醉了,我们便提前下手,山里地势复杂,酋云会高手如云,真打起来我们未必占上风,如果感觉吃力,不用犹豫,直接上火炮!损失些钱财无碍的,主要需斩草除根!”

  “我明白。”白颂安见青龙在四处张望,忙道,“主公快回去吧,免得青龙起疑。”

  青龙今日似乎兴致很高,倒真的喝的大醉,那宴席一直到二更天才散尽,酋云会的帮众几乎都已大醉,萧阁暗忖,今夜大概可以行动了。

  如水般薄凉的月色倾泻在树梢上、石林间,雾霭自草甸缓缓升腾起来,氲得漫山遍野都是漉漉湿意,又在顽石上凝结成银霜……青龙任萧阁将自己扶到塌上躺下,混沌地问着萧阁,“程楼,你今日为何不饮?”

  “小人酒量太差,如若醉了,恐怕要出丑了。”萧阁将被衾抻出来,替他盖上。

  青龙闭目任由他摆布,又问,“你愿意一直留在酋云会吗?有时候我好怕你走了……”

  萧阁心里一颤,他又不自觉地把青龙想象成傅弈亭,继而他苦笑一声,那傅弈亭只会说荤话,风凉话,模棱两可的话,根本不会吐露半点儿真心,更不会舍不得自己。

  萧阁应了一句,“我不走。”自己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他不敢再去品青龙这些时日对自己的种种依恋,今夜确实是个绝无仅有的机会,为取浙地,他必须迈出这一步,也必须得除掉青龙。

  青龙笑了一下,便没有再说话,许是有些疲惫,果然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已然入梦。

  萧阁神思一下子振奋起来,他透过窗棂,看到天空上有信号弹的淡淡烟痕,便知道白颂安已经通知吴军行动了……

  萧阁狠了狠心,走到床前,替青龙将腰上的鞭子卸下来放在案上,正要拔出自己腰间藏的匕首,却看到那鞭柄上隐隐刻着一个被磨得模糊的字,萧阁心里一动,拿起来在烛火下细瞧,待认清是什么,萧阁几乎理智尽乱,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着自己的震惊。

  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的巧合……这下当真是万劫不复了。萧阁紧紧攥着那条钢鞭,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冲涌到自己头上……

第43章 溃于情动

  凡动情者,皆溃于心。海泽吞吐日月,不惧苍兕,唯有内动,使其啸唑天浪,漫溢城郭,极不可制。

  萧阁终于明白那种熟悉之感是从何而来,他缓缓走到床前,看到青龙已睡得深沉,均匀地呼吸着,连睡觉这副安静模样,都恰似那日扬州莲塘泛舟,枕在自己膝上的人。

  萧阁此时已全然忘却自己上山来的目的,忘却自己要灭掉酋云会的初衷,他只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那银色面具的下缘……他太想见一见他了,哪怕是相似的面容也好……

  正当他要掀开面具的那一刹那,青龙双目霍然睁开,他一把抓住萧阁的手臂,用力一带,自己翻身坐起,便把萧阁紧紧压在身下,他的衣物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然而声音却极其冷静平稳,与方才的混乱迥异,“说吧,你到底是谁?”

  萧阁被他压得有些窒息,可此时他似乎已感觉不到了,他垂下眼帘深深地叹了口气,后又抬眸直视那黑瞳,笃定决然地说道,“你是傅弈忻。”

  这下轮到青龙惊骇了,这个名字已有许多年不被人提起,除了傅家的人,几乎无人记得,还有这样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青龙隐忍片刻,可眼泪还是从面具里掉落出来,正滴在萧阁面颊上。

  他惨笑一声,“傅弈忻早死了。”

  “三公子,我们好好谈谈吧。”萧阁伸出手来,将自己脸上的伤疤揭了下去。

  此时山中沸反盈天,呼喊声、马蹄声、火炮声一下子迸发出来,刚刚寂静下去的清凉峰,又像被一团烈火点燃,将所有的人卷积进来,只有他们二人所在的石洞,长久地在漩涡最中央沉静着。

  “我以为你是朝廷的人,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的勇气。”良久,青龙才自嘲地笑了一声,随即掀开了自己面具,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无所掩饰地面对他人。

  那也是张棱角分明的面庞,因长时间不见光,白得近乎透明,眉宇间与傅弈亭有五六分相近,深沉如墨的瞳仁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眼型稍窄,眉毛也较傅弈亭更粗重些,萧阁猜得不错,他右脸处确有一道疤痕,其实几年过去,已经不太骇人,并不影响他的英俊,但青龙还是自卑地扭过头去,只用左脸对着萧阁。

  “我有点喜欢你,你明白么……”

  与外面的兵戟之声相比,他的声音极小,几乎微不可闻,可落入萧阁耳中,却涌起骇浪惊涛。喜欢这二字,再平常不过,可若说出口,需要什么样的勇气决绝,更何况是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之下。

  如果是他这么说,我会如何……萧阁不禁泪水盈睫,而后那滚烫的液体自眼角滑落出来,与青龙方才的眼泪汇集成同一道水痕,他哽咽着道,“我不配叫掌门挂念。”

  此时此刻,他终于意识到,在酋云会这件事情上,最让他难以承受的,是他内心的感情,青龙像一面铜镜,准确无误地照射出他对傅弈亭的情意。

  青龙目光一闪,倒也没有恼怒,“看来你已心有所属。”

  “成大业者,不该受私情牵绊,谈何心有所属?”萧阁已定住了神,推开自己身上的人坐起,不着痕迹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掌门,这些时日据萧某窥测,您不是贪财之人,也没有入世之心,为何……”

  “为何不计后果,极力扩张?”青龙也冷静了下来,脸上突然现出一丝嘲讽,“方才满心是表露情意,我竟忘了,你与他是一起的!”

  “谁?”萧阁有些困惑。

  “还能是谁?!”青龙突然暴怒起来,他从床上站起,俯身紧紧捉住萧阁的肩膀,“春日里你们二人的传闻是不是真的?你已经见过他了?”

  萧阁已全明白了,“掌门的目标……原来在秦王身上……”

  青龙眼含热泪,指着自己脸颊道,“这伤,便是拜他所赐!腰上还有一刀,险些将我捅穿……时至今日,每到阴雨天都会疼得钻心!”

  萧阁已几乎不能思考,今日的太多变故,让他的周身都变得麻木,他只能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凉意,由肺腑缓缓扩散到四肢,冷得他浑身颤抖,“傅弈亭竟如此狠毒……”

  “他小时候过得不易。”青龙叹道,“因为是歌姬所生,在骊山的地位不高……可我并没有欺负过他……我自幼喜爱习武,也对王位没有兴趣,对他构不成威胁!我当真没有想到,他为了夺权,便派人来要我性命……幸亏是在洪水之中,我面上身上中了一刀,便又被水冲走,这才活了下来。”

  萧阁曾无数次设想过傅家的情形,怎也料不到是这样,他也曾无数次私心为傅弈亭开脱,可现下事实摆在眼前,也只有傅弈亭有这样的动机,他无话可说……

  萧阁自诩是个远见卓识、志向凌云之人,却没想过自己在感情这里动了最不该动的心,挫败得一塌糊涂,他颤抖着说,“我曾见过他,可……确实不相为谋,今后……除在战场上兵戟相见,我不会再与他产生任何联系!”

  “你能认清这一点就好。”青龙看了一眼萧阁通红的双眼,心里竟莫名地有些发泄式的快感和对傅弈亭的妒忌,“对自己兄弟都能下手,你还指望他能对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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