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扬州 第18章

作者:陆韶珩 标签: HE 古代架空

  为保证自己主公的安全,两军在城下新搭了军帐,各自严格把守,傅弈亭单手撑膝,坐在自己大纛之下,对面城门闪出狭窄的口子,李密穿着全副盔甲骑马而来,眼看着那日城楼下模糊英俊的面庞一步步变得清晰,李密的心里又是一动,对于旗鼓相当的对手,他不免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情。

  待李密走近时,傅弈亭也不禁有些讶异,他原以为李密会是个魁梧大汉,没想到这李密竟是个面白唇红的后生,虽不及萧阁那样惊为天人得标致,倒也算眉清目秀。傅弈亭想起萧阁来,对着李密的面庞,神思又开始有些恍惚,心里丝丝绒绒地痒了起来。

  走神儿也不分分时候!傅弈亭暗暗唾骂自己,忙将思路引向正轨。

第40章 干霄凌云

  侍从端了两碗奶子上来,傅弈亭啜了一口,开门见山地道:“李将军很有才能,为何要这么固执地愚忠于朝廷?”

  “食君禄,当尽君事。我是朝廷命官,城中兄弟们的粮草军饷也都是朝廷配给的,我凭什么给你秦王让路?”李密心里怀了些揣测窥探,语气却冰得像寒冬腊月的池水。

  傅弈亭在心里骂他可笑,然后满不在乎地一挥手,“那好,朝廷给你麾下多少军饷?我付双倍!”

  李密坚决地冷笑一声,“秦王使惯了银子,可惜——在我这里并不好用。武将的职责便是忠诚守护,我李密,绝不因你这些威逼利诱屈服!”

  “李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傅弈亭最见不得有人用这样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话来搪塞自己,也最讨厌这样又臭又硬的脾气秉性,他心里还隐隐想着萧阁,一股脑儿把藏在心里的恼怒、忿恨、嫉妒全泄在李密身上,拍桌子骂道:“你已经耽误我太多时间!告诉你,两日之内我必取金城!我这几天的打法你想必已看出来了,两分力都没用到!你若真想让金城守军全军覆没,那就尽管一试!”

  李密被他突然连珠炮一般的话语轰炸吓了一跳,没等他反应过来,傅弈亭又继续道:“本王的火炮全架出来,城垛必毁!除了部下守军之外,你也忍心叫城中的百姓遭殃?李密,朝廷是什么样子,你心里比我清楚,你在这跟本王装什么清高英雄?!”

  李密被他戳穿心事,脸一下子涨红起来,他们父子都是对朝廷极忠心的,从不越矩分毫,平凉一带如有逆贼,也是尽全力去围剿,然而现在朝廷拨配武器装备的质量却越来越差,去年冬天运来的棉衣竟都是黑心烂棉,听说是哪个豫王党的大员负责的此事……从中捞了不少油水,然而这可苦了战士们,最后冷得没办法,李密拿出自己的家底儿,从回疆的商队那里买到了棉花,这才熬过这个冬天……

  他自幼在父亲那里受到的教导就是忠君爱国,因此他逼着自己去守城克敌,而今日却他惊异而羞耻地发现,自己其实早对朝廷有所怨言,只是在一直压抑克制,从不表露罢了。然而他是个极固执的,虽然承认傅弈亭说得有理,但也不愿就此屈从,李密定了定神,反唇相讥道:“秦王如此诋毁朝廷,那您自己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周遭侍从都被吓得哑口无言,连金城守军都惊诧地看了自家将军一眼,他们深深敬佩李密的胆量。

  傅弈亭无所谓地咧嘴一笑,心里却想起萧阁所言,“抄近路要付出代价”,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成王败寇,名声自有后人评说,我只知道,我会赢,也有能力赢。”

  “那你何必坐在这里跟我谈判?”李密又问。

  “自然想以最少的代价取胜。”傅弈亭挑眉。

  “既然秦王这么自信,那我们列阵,以同样的人数比一场如何?”李密眸色一亮,“我胜,你不得进金城一步!你胜,我听从你调遣。”

  “好!”傅弈亭一击桌案,“你不许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密淡淡笑着,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傅弈亭这次卯足了劲儿,昼夜与部下商讨最佳的战阵、不断地操练兵马,他其实完全可以通过以前那种权谋手段,派人进城瓦解军心,李密虽然执拗,他那些部下却未必不会见钱眼开。不过顾及到李密在西北各州府中起到的作用,傅弈亭还是决定先立立威,再说,李密这人的身手他很看重,若是可以为自己所用,那当然最好。

  正式开战是三天后,两军在城北一处旷野上排兵布阵,恰好这日太阳并不炫目,利于双方作战,傅弈亭瞧见李密带来的全是骑兵,又训练有素地布成最普通常见的车悬阵,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李密要以布阵的方式与自己决一胜负……这是个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子,无论自己布什么样的巧阵,李密都会用骑兵将自己冲散。

  骑兵胜在机动灵活、冲击力强,最怕的就是远距离火炮,而现在西北各州将领也都在观战,傅弈亭断不能再拉火炮助力,又没了人数的优势,李密认为自己能大获全胜,他先派了一排骑兵袭击傅弈亭的金甲阵,箭镞如风射去,林益之令旗一挥,那圆形的甲阵迅速转动了方向,持盾的将士准确抵住了羽箭的袭击。

  李密又示意骑兵持戟冲击,傅弈亭的甲阵又开始转动,而后各部分自中心四散开来,似一朵巨大的金花,这八个小部分可前移后退,行动迅捷,但都不脱离中心,可随时缩回成为圆形防守阵。

  这种战法真是闻所未闻,李密再仔细观察,傅弈亭甲阵中几条分支的功能好像还有所区分,有弓箭组、有绊马组、还有近战拼杀组……这样复杂的阵型行动如此有序,看得出来他下了很大功夫。

  李密正拧着眉头细思如何冲破拆解他的花阵,傅弈亭却已策马前行到他面前,手上金鞭冷冽地闪着寒光,“早听说李将军长槊用得出神入化,今日正好来讨教讨教。”

  李密望了一眼两军正酣的战局,轻盈潇洒地舞了两下铁槊,笑道,“那恕我无礼了。”

  *

  大夜弥天之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扬州的秩序在缓慢地恢复,萧阁为灾民提供了多种解决生计的方法。那大铜山上满是草药、灵芝,环境宜人,除了荒僻些,倒也不失为一处新家园的开辟之地。

  因此,上了年纪的人和一些妇孺愿意留在大铜山,还有些青年小伙子愿意效力吴军,思乡心切的人则被吴军返送回各州,扬州各县灾民大多留在城内过冬,一些闲不住的、有体力的开始跑漕运码头,力所能及地做些事情,而有了各大盐商的出力,捱过这个冬天已不成问题。

  “主公,咱被傅弈亭诓了!”白颂安把信鸽收进笼子里,气急败坏地走进松泉斋,“傅弈亭根本没有回秦北,他已经攻克了金城,在逐步向西掠地!”

  萧阁笑了笑,“我知道。他离开扬州时,我派人在后面跟随,一见他绕行南部,我便知道他心里有小九九。”萧阁嘴上说着,神情却冷了下来,“我听说那李密是个极忠心大夏的……怎么会……看来傅弈亭是用强攻了?”

  “没有。”白颂安轻叹道:“他们二军在金城外布阵对垒,李密的骑兵何其厉害,但最终还是没冲散傅弈亭的甲阵,最后便只能降了,傅弈亭欣赏李密,据说还认了个兄弟。我看西北各州,都要被他吞并!”

  听到此处,萧阁琥珀色的瞳仁猛然一缩,一种似酸非酸,似凉非凉的情绪冲涌上来,他忙遮掩似地望向舆图,只叹了一句,“他也会收买人心了。”

  “王爷……我们下一步该做何打算?”白颂安得知了这个消息,不免有些着急。

  “温先生十天未传信了。”萧阁站起身来缓缓踱步,苏云浦传信称温峥要去琉球探访宋世义,他那时就觉得心里惦记忐忑,“我现在想派人带兵悄悄南下去接应温先生,你跟我在江南处理酋云会的事。”

  “前些时日他们偷袭各大贾盐仓,桃园一事之后,老裘他们又重新将盐归我们存管……想来那些江湖贼人犯不起什么风浪。”白颂安好奇地问,“主公为何还对这个帮会这么上心?”

  萧阁走到香炉前,用袅袅而上的氤氲香雾熏着自己衣袖,那幽深的兰香让他有些杂乱的思绪渐渐平稳,“苏浙两地最为富庶,每年上的税额比西北十州加在一起还要多些。你看出来了么?酋云会虽是个江湖组织,却也是只喂不饱的猫,浙地太多势力都在观望我们,官府、商贾、贵族、百姓……我们现下唯一能触及的突破口便是酋云会……”

  白颂安恍然大悟,他心里暗叹萧阁英明,正要开口,萧阁便转身吩咐道,“今日让密使把酋云会相关的资料以及浙地近年来的军政民籍册全部送到我的书房。还有,温先生此行只带去虎啸卫十个营,剩下十营的让褚继兴领着南下支援吧……有什么消息,马上回禀!”

第41章 青龙朱雀

  清凉峰一带均是酋云会的天下,山间云练相缠,草甸芦花如雪,石牙鳞次栉比,地貌复杂壮美。那藤萝覆盖的岩洞中都是以石打造的起居器物,既顽拙、又清雅,别有一番风情趣味。

  石林间的议事厅内坐着一个魁梧高大的男子,他戴着一副纯银面具,上面阳雕着华美黼黻的蝠纹水纹,旁人窥不见他的面部轮廓,唯有眼部镂空之处能看到一双漆黑的瞳仁,与眼周镶嵌的白色玉珠恰成对照。帮会中无数部下猜测过他的样貌,可谁都没未曾见过他的真实模样……

  男子身旁还站着一位凹凸有致、美艳妖娆的女子,脸上也罩着一层面纱,她悄悄把玩着桌上柔滑灵活的一条长鞭,时不时爱慕地望他一眼。

  此时厅堂外传来橐橐足音,左使玄武急切地走进亮如白昼的会堂,“掌门!我们截得的那批货,是假的!”

  那男子缓缓从银狐裘皮铺着的石座上站立起来,“怎么回事?”

  “娘希匹,我们让萧阁坑了!”玄武大骂,“他用白浆染了细沙,大批堆在库房中……”

  “没用的东西!”男子已听明白了,径直打断他,“验货都不懂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是属下无能!”玄武低下头去。

  “白虎和洪良还没回来么?”男子又问。

  “突然没消息了。”玄武有些担忧地望向自己师兄。

  “派人去找找吧,看看出了什么状况。”

  “是。”

  这男子正是酋云会掌门青龙,他从师父章鹤那里承袭了秘籍流云十三招,又自创了青龙鞭法,成为近几年来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名望极盛。随着帮派越做越大,花销也逐渐供应不上,因此春日骊山事发之后,他立刻收买了洪良,开始着手吞并扬州一带商贾的盐货财物。

  “这个萧阁有些意思。”青龙先是恼怒,后又觉得有趣,面具之下,薄唇牵起一个笑容,“扬州水患刚过,他这是要进军浙地了?好啊,正好和朝廷打上一架,我们等着看热闹!”

  “最近入帮的民众越来越多了。冀豫打得正酣,朝廷也无暇顾及我们,师兄,这正是壮大势力的好时机呀!”玄武说道。

  “有没有聪明、武艺高强可做头领的?”青龙把玩着自己腰上挂着的如意。

  “我和朱雀师妹挑了十个,还请师兄过目。”玄武轻拍双手,门外候着的人便鱼贯而入,大多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人,青龙往底下扫了一眼,说道:“进了酋云会,便相当于踏入江湖,过得是刀尖儿上舔血的日子,没有反悔的余地,你们可想好了?”

  底下的人纷纷点头,青龙低低地笑了一声,突然从袖中甩出几枚飞镖过去,青年们进门之前都卸了兵器,因此挡不得,只能各自跃起躲避,有一个避之不及,便被划出了伤口,谁料那镖上早淬了毒药,他还没反应过来,立刻一命呜呼。

  剩下的人望着他的惨状,不禁心有余悸。

  青龙走下石阶,盯着他们道:“这叫见血封喉,从琼岛上运送来的上好毒剂,极为稀少,你们日后若真做了头领,每人都能领上一瓶,如遇厮杀交战,定能助你们获胜。至于如何选拔头领,酋云会中自有标准……你们放心,在酋云会效力,可比给狗屁朝廷出力要划算得多!”

  众人俯首称是,尽管他们武功都算出类拔萃的,但面对青龙,神色多少有些紧张,唯有一人,神态自若,不卑不亢,虽然穿得褴褛,眼神里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定。

  其实他们刚一进来,青龙便已经注意到他了,这人不到廿五岁的年纪,耳前从脸颊到脖颈儿带了一条长长的陈旧伤疤,因此有些破相,可是当他偶尔转过头去,只留下侧脸之时,那样貌便美得无可挑剔,如果是个女子,必定是倾城绝色。

  青龙不自觉地走到他面前,审视着那双灵动的眸子,“你叫什么?”

  “回掌门,小人叫程楼。”那声音清澈悦耳,是一口标准的北方官话。

  “哪里人?”

  “兖州的。”

  “唔……口音倒不重。”青龙升起几分狐疑。

  “自小在外边,许久没回过家了。”程楼轻轻叹了一声。

  “在外边都干些什么?”青龙又问,话出了口,自己都嫌自己婆妈。

  “跑漕运码头,跟着您的木帮过来的。”程楼笑了笑,“我水性好。”

  “嗯。”青龙点了点头,看他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倒像长泡在水里的,青龙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几圈,又向下落在他的伤疤上,“这伤怎么弄得?”

  程楼轻声答道,“小时候村子里遭了匪盗,被他们拿大刀砍的。”

  青龙一听,不禁陡生怜惜之情,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触碰一下程楼的疤痕。

  身后石梯上的朱雀已是气得脸色煞白,她跟在青龙身侧多年,青龙也从没这样温存地对待过自己,谁能想到自己师兄能跟这么一个落魄的水鬼搭这么多话!

  她选预备头领的时候,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程楼,模样确实好看。对于俊俏的人,谁也会心存几分好感,然而此刻自己心上人表现出对程楼的特殊,这几分好感便瞬间转化为了妒忌。

  程楼也没想到青龙会做出这个举动,他眼里闪过一丝紧张,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青龙怔了一下,也觉得自己失礼,迅速收回了手臂,“玄武,把他们带下去吧。”

  程楼松了一口气,转身而去,回到住处之时,里衣已然全部被汗水浸透。

  霜落乌啼,月满梢头之时,朱雀悄悄出了自己的卧房,夜潜至六阶新人的草屋里。

  程楼恰巧也还没睡,看见朱雀冷着脸示意自己,便轻轻跟了出来,他心里疑惑,不知朱雀叫自己有何事。

  朱雀借着月色瞟了一眼程楼的面容,竟有些自惭形秽之感,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千两银票。“你来这里不是为谋生计么?这些钱够你活几辈子了。今天夜里,你便下山去吧!”

  程楼十分疑惑,随即淡然地笑了笑,“副帮为何赶小人离去?可是小人哪里做得不妥么?”

  朱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也不知道程楼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但这缘由她又不能说出口,只道,“别废话了,叫你走你就走!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我来此是为了精进武学,而非贪图钱财……”程楼只能胡诌乱扯。

  朱雀气得发抖,手上招式已起,掌风呼啸着冲击到程楼脸上,“这是你自找的!”

  程楼惊讶之下,只能四处躲闪,原来这便是流云招式,只是朱雀未精进到青龙那样深厚的程度,但也足以算是女中豪杰。

  程楼边稍作格挡,边暗自运积着拳中的气力,但他不想冲朱雀出拳,一则不想暴露自己,二则他也没跟姑娘比试过,有些不好意思。

  眼见朱雀的招式越来越狠辣,程楼只守不攻的方式便逐渐不管用了,他正暗忖着如何脱身,却听一声刺耳的鞭鸣,一根柔若无骨却寒光四闪的钢鞭挥到了两人面前,恰好将二人分离。

  “师兄!”朱雀收势,埋怨地嗔了一声。

  “你疯了?”青龙劈头盖脸地冷声斥道,“大半夜里,你闲的没事来欺负他干什么?”

  “我看他不顺眼!”朱雀辩驳着,美目一下子湿了,泪珠儿接二连三地掉了出来。

  “你怎么还哭了?”青龙先是烦躁,后又诧异,想要伸手给她擦泪,却被朱雀一下甩开,她抽泣着跑远了。

  “你怎么样?”青龙又转过头来,语气中半是矜然半是关切。

  “我还好,没受伤。”看到朱雀伤心远去的模样,程楼才隐隐有些明白了,他叹了口气,“来这里第一天便惹下这么多麻烦……掌门,我,我看我还是下山去吧。”

  他刚转过身,手腕便被人拉住,青龙笑道,“她是我师妹,脾气就这个样子,过些天便好了。你既入了我帮,哪有走的道理?”

  程楼听到青龙的声音在面具之下,显得瓮气和低沉,但依旧富有磁性,又感受到青龙掌心滚烫的温度,一种熟悉之感铺天盖地蔓延开来,若不是那人早已去了西北,他当真要以为是……

  他也使鞭……程楼回想起方才青龙出鞭潇洒利落的样子,心里如遭雷劈,有那么一瞬,他渴望自己身后的人就是他,如果真的是,程楼也渴望他与自己调侃、亲近、甚至抵死缠绵,但那又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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