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扬州 第25章

作者:陆韶珩 标签: HE 古代架空

  此话一出,吴军营内轰然笑倒一片,早有人想到旁的事情上去了,还有低声笑言让秦王给自己主公“吹上一箫”的,尤其白颂安在骊山宴席呆过,想起之前郑迁对萧阁的羞辱来,更是抚掌大笑,内心慨叹报应不爽。

  萧阁也笑得眉目弯弯,他在空地的树桩上坐下,强忍笑着道,“启韶,你当真会箫?那我们合奏一曲夕阳箫鼓再合适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傅社死场面+1

第51章 雪落东山

  傅弈亭心知丢了面子,必须要扳回一局,于是憋着火气,接过汤城递过来的手帕,将那杆玉箫拭得亮净,放在自己唇旁,萧阁看他熟稔的姿势,已然知道他是吹得的,当下便起腕弹拨,四指流转檀槽间,轻揉叠颤,五指掁弦抹挑,急摇慢轮,乐音似玉珠落盘般流淌出来。

  他二人都未曾与人合奏,只凭了感觉去,琵琶先行,箫声随后填补其间空隙,起先还有些生涩,却已带来几分春意,再奏下去,渐渐青山如新浴,湄湄春江芷汀美,花影迭映,草木初生,倒逐渐相和相生起来,夕霞晚照后,蘅州棹歌起,鹧鸪飞鸣,燕穿薄云,皓月浮空……各重景致转化中,渐入佳境。

  众军听得痴了,仿佛见到凯旋之后的春潮月色,吴军里有浔阳附近人氏,已是慨叹落泪。

  篝火化尽弥空扬雪,傅弈亭长身玉立,衣袂飞扬,骨节分明的手指灵巧抚箫,浸染音韵之中,神情专注。方才那股子急躁也已消失殆尽,他深邃的眉目舒展开来,眉梢随着用气之变化微微挑动,给往日之英姿勃发更添几分难得一见的儒雅。萧阁只看一眼,已是怦然心动。

  一曲终了,他们二人长久凝视,都在彼此眼神中看到了对于这次默契配合的讶异与赞赏,天地间先是须臾静谧,后秦吴两军中迸发出一阵阵欢呼与掌声……这一曲将所有人置于美好平和的心境中,化解了吴军对秦王的敌意,再没人让傅弈亭滚回自己领地,反倒有不少人暗自期待他们再合奏一曲。

  这时饺子也已端了上来,在炊事军手中的盘子里冒着热气,萧阁微微一笑,放了自己手中琵琶,示意兄弟们自便,悄然走回主帐营中。傅弈亭沉吟片刻,随即跟上。

  “你有天赋。”他正筹备着措辞,萧阁却已先回首赞了一句,对上他目光的一瞬又轻盈闪开。

  “手指冻红了。”傅弈亭早注意到那双通红的手,不由分说将它们捉到自己手心里捂着。

  萧阁想说进去烤烤火就好,可终被那人掌心温度烫得心软,便由了他去。

  两军之间的这块儿空地上,先是有人唱起了婉转清雅的扬州小曲儿,后又响起了气势雄浑的秦腔,今夜无爆竹,笑声喝彩之声却连绵不断。

  萧阁只用了几个饺子,便漱口净手,傅弈亭嫌豆面儿皮硬,在锅中涮着鲜羊肉片用了,吃得满头大汗,伸手解了皮褂扔在一边,一股典雅厚重的松香便弥漫出来。

  萧阁嗅着松香,不免心猿意马,他本就是喜爱音律之人,此刻还在回味方才琴箫合奏的和美之中,“启韶,若有机会,我们当再共奏几曲。”

  傅弈亭听他又叫自己启韶,没来由地高兴,可他想起方才萧阁抱琴风致绰约的模样,心里又不舒服,他有无数思绪想要表露,此刻却笨嘴拙舌起来,撂筷漱口嚼茶,末了只生硬地憋出一句,“以后别再当众弹琴!”

  “为何?”萧阁讶异,“将士们的兴致很高,你秦军兵士也不例外,这不好吗?”

  “你是‘美美与共’,我只想‘金屋藏娇’。”傅弈亭突然想把萧阁变成自己养的一只金雀,一颦一笑都只为自己展演,但这人显然是盘旋高空的雄鹰,别说为自己所控,就是与他抗衡也几乎要花掉他大半心力。

  “金屋藏娇的结局你知晓么?”萧阁摇了摇头,似在嘲笑他的幼稚。

  傅弈亭心里一动,他似乎明白萧阁指的是什么。金雀再美,终有看腻的一天,等待它的结局就是被主人抛弃,在面对自然的风雨时,羸弱不堪其冲击。而雄鹰,傲然立于长空、翱翔九霄天际,当真有王者之风……他与他之间,终归不可能是所属,只有亦敌亦友、相争相斗。

  外面欢声渐渐消却,月隐云后,雪愈下得大了,只余帐内炉火噼啪作响,更显得静谧,傅弈亭走到萧阁身后,将他紧紧揽抱住,下颌落在他肩上,沉声道,“怀玠,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过年……”

  他感觉到怀中人僵硬了一瞬,而后长长叹了口气,“你自小独惯了,是不是?”

  若有你便不算独了……傅弈亭默默想着,嘴上却没有去回答,反而问道,“以后还能……一起过年吗?”

  萧阁也没有立刻回答,他心里其实持否定态度,可此时说出来未免煞伤这难忘的夜晚,最终他还是轻柔地道,“如果你愿意,我尽量……”

  傅弈亭心中一涩,将怀中的人放开,走回到桌边坐下,他不想承认的是,这句话已让他感动得快要落泪。

  萧阁回眸望向傅弈亭,发现他撑膝而坐的矫健姿势十分熟悉,几乎与青龙无异,他突然想将问青龙的那个问题拿来问他,须臾之间他又迅速发现是自己自作多情罢了。青龙曾表露过心意,可傅弈亭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他张口只有戏谑与调控……连与自己联络都是为了取下敦煌。

  萧阁叹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只继续饮茶,今夜他们各怀满腹心事,围炉静闻雪落东山,却没人再轻易开口。

  直至多年之后,傅弈亭才品味出来,他为之心动的,永远是那只雄鹰,如果那夜他坦率直言,也许未来的一切都会有所改变……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

  *

  今年春天,郑迁和马诏挨了四十大板,捡回了两条命。那日傅弈亭除掉史羽生之后,念及这次祸事还引出了敦煌与金佛未知的秘密,不算结果太坏,便起了宽宥之心,给了他俩戴罪立功的机会,命他们在自己东征的这段时日里,查出这金佛的用处。

  郑迁当真是搞情报的一把好手,他先撬开流寇的嘴,通过威逼利诱、严刑拷打之后,他才了解到,史羽生手下的这帮流寇也对这敦煌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有批宝藏要从这金佛入手寻找,其他的细节一概不知。但这无疑也是个重大的发现,写信禀报傅弈亭之后,他便喜滋滋地与马诏化装到敦煌城内勘探寻访、又前往秦军已经攻克下的甘凉各州,将卷宗文案全部翻阅筛查了一遍,又昼夜将有用文卷誊写了一份,发给身在北蒙的傅弈亭。

  傅弈亭当时在跟安北的当地官员交涉秦军驻扎事宜,抽出时间仔细翻了一遍甘凉的卷案,他看到二十年前,自己父亲在坐镇敦煌阻击回鹃当地叛军时,萧文周在熙平四年至七年这期间也曾来此帮助他在后方负责军饷筹措与粮草转运……虽然一个是广陵王,一个是秦北王,但朝廷为了分权,却他们调至西疆,命其负责那里的诸多事务。朝中老人都知道,大夏西南与西北如今的安定离不开这两个王爷多年的努力。他们一同为政,其实是天下人都知晓的事情,绝非什么秘密,但傅弈亭看到萧文周经手了这么多军机要事,还是敏感地锁起眉头。

  敦煌的卷宗郑迁没有拿到,据他深入府衙内部打探的消息来看,有很多文件都已在熙平九年一场大火中被损毁了,十多年后萧文周和傅峘相继离世,熙平初年的敦煌城内发生了什么,已经无从可考、无处查证。

  这一切都太诡秘了,像是他们一同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傅弈亭百思不得其解,他继续翻阅着资料,发现熙平六年三月,萧文周上奏朝廷,以交流文化、安定边疆为由请求在月牙泉边修造佛寺,六月起凉州、瓜州有运输大批木石的纪录……一年后,傅峘亲自前往寺内主持佛寺完工大典……

  如海做住持的莫阳寺是萧文周请造的!傅弈亭立刻感觉到周身被泼了一盆冷水,如海说金佛不是给予傅家的人,那必是……

  臭和尚!这样恪守诺言,是不是与萧文周有私情?!傅弈亭狠狠骂了一句,继而不寒而栗,这事既然已被史羽生所知,一定也有其他的人已经知晓,不管这里有怎么样的瓜葛,他需要尽快让萧阁来到敦煌与如海会面,这样才能确保金佛和那笔宝藏不落他人之手。

  虽然如海那时一定会对萧阁说明原委,但傅弈亭还是派雳儿传信给萧阁,他已做好了争夺的准备。

  谁知萧阁根本没有过来的意思,只冷淡地回了封信,也没说缘由,恰逢阴山北部有些部族作乱,傅弈亭又只得将精力放在作战镇压上,直至冬日,他才稍得空闲,想出了劫持奚策帆逼萧阁过来的法子。

  他们从川西一路北上往敦煌而去,离敦煌越近,傅弈亭的心情越沉重——此番他是做好了硬碰硬夺此金佛的准备,这意味着他们将开始一次互不相让的厮杀,萧阁现下对宝藏的存在一无所知,他心知自己握有绝对的胜算。

  “王爷,您回来了!”郑迁早已在大营前等候,瞧见自家王爷身旁的人,他忍不住露出个狡黠的笑容,萧阁来此,这事儿便成了一大半。

  傅弈亭也不禁会意一笑,转头对萧阁道,“怀玠来我帐里吧,我给你说说甘凉的情形。”

  这一路萧阁的心何尝不是越提越高,吴军的守卫也越来越严密,他谨慎地拒绝道,“今夜晚了,明日吧。”

  “也好。”傅弈亭也不强求,“明日休憩好了,你来军中找我。”

  “明日有什么安排?”萧阁问,“去会见敦煌守军么?”

  傅弈亭不肯透露,扯谎道,“正是,明日我带你过去。”

  萧阁点头,正欲转身离去,又被傅弈亭叫住。

  傅弈亭牵了熠日过来,将缰绳放在萧阁手中,“之前答应你的。”

  萧阁不禁莞尔一笑,“未免已太久了,它恐怕已不认得我。”

  马儿似乎在反驳他的话,不停地用喷着热气的鼻头拱他的手掌。

  “你和他有缘,怎会不认得。”傅弈亭笑了笑,后又正色道,“在西北,沙地太多,它的马蹄宽大,行起来稳当。”

  “那便多谢启韶了。”萧阁矜持地点点头收下,将自己原来拉着的缰绳递给白颂安,一同向吴军的营地走去。

  “明日不见不散。”傅弈亭目送他离去。

  郑迁腹诽,这二人明日就又见面了,怎么分个别还这么你侬我侬……

  萧阁的身影已混入吴军银甲当中,辨认不得,而傅弈亭仍站在原地没有动,郑迁斗胆在一旁瞧了一眼,傅弈亭的眸色依旧深沉如墨,包含着无尽复杂意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犹疑。

  作者有话说:

  “若有你便不算独了。”小傅你倒是说出口啊,哎……不过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

第52章 莫阳流沙

  第二日清晨,萧阁便来到了秦军营前,通报过后,傅弈亭策马出来,轻车熟路地带他往月牙泉行进。

  “这不是敦煌守城的方向。”萧阁低头看了一眼舆图,轻轻勒马。

  “我改主意了,先去莫阳寺。”傅弈亭一本正经道。

  萧阁闻言意味深长地一笑,“依你。”

  他们从沙丘上策马而过,身后跟着几支卫队,马蹄踏过沙地上的柠条、沙蒿,形成凌乱痕迹,又被极速呼啸的黄风所覆盖。

  快到月牙泉的时候,他们便嗅到浓重的燃烟香烛之气,而后作法的乐音混杂着哭声断续传来,傅弈亭一怔,催马几步奔到沙山上,只见莫阳寺前已布满了灵幡与白花,月牙泉已不似夜间明丽,反而在日光下显出几分荒凉,正是大悲之景。

  傅弈亭如遭晴天霹雳,他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此时从昨夜便守在佛寺的郑迁带人策马奔来,惊慌地禀报道,“王爷,如海大师今晨坐化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巧合?傅弈亭回想着自己与如海短暂交谈的那一夜,不敢想象他就这样去了,而萧阁也是满眼惊异,眼眶已迅速氤氲了起来。

  事出必有因,傅弈亭已想到最不该发生的事情上,他双手颤抖,两目猩红,纵身跃下马来,一把拉住身旁熠日的辔头,对萧阁喝道,“你下来!”

  萧阁翻身下马,站在他面前,安静悲悯地等待着他的质问。

  “你拿到金佛了,对不对?!”傅弈亭怒道。

  萧阁不置可否,只讥讽地问,“你不是要带我去找敦煌守军统领么?又为何来此?”

  “萧阁,你杀人灭口!好啊,够狠!”傅弈亭难以置信地端详着面前这张清俊的绝色容颜,此人当真是菩萨面庞、霹雳手段,早已先发制人,连自己都被蒙在鼓里!

  “我没有!”萧阁没想到他会这样想自己,这时脸上神情才波动起来。

  “蛇蝎心肠,道貌岸然!”傅弈亭一声断喝,“一营去把佛寺给我围住,二三营把这里的吴军给我拿下!”

  共行一路的两军战士,迅速动起了兵戈,一时间剑拔弩张,沙地已变成了战场。

  萧阁气的双手发抖,“傅弈亭,你以为我像你这么卑鄙下流么?这世间没有第二个人比你更无耻!”

  “是谁无耻?!”傅弈亭恶毒地冷笑,“敦煌尽是我傅家的旧部,把东西凭什么给你萧家,你爹和如海又干了什么***的好事?”

  “你他妈放屁!”这已经是极大的侮辱,萧阁只觉周身的血管都一根根炸裂开来,他二十多年来的修养和自矜此刻在冲天的怒气中被燃烧殆尽,他举起一个勾拳狠狠砸在傅弈亭右脸上,傅弈亭嘴角登时流出血来。

  “呸!”傅弈亭吐掉一口满是鲜血的唾液,正要再开口,萧阁的第二拳已呼啸着携风而至,傅弈亭迎掌而上,包住他的拳,竟是难以推动。

  力气还挺大。傅弈亭心里的怒气也熊熊燃了起来,萧阁一个横扫踢过来,声音冷得像冰,“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行啊,本王奉陪到底!”傅弈亭跃身躲过,继而飞速出掌,萧阁拧身越腾起来,膝跪在他肩头狠狠一砸,傅弈亭一躲一退,他们二人便都倒在了沙地上,厮打搏命间,已到了远处沙丘的边缘,他们扭在一起,滚了下去。

  这边沙丘上郑迁和与白颂安打得正酣,却听林益之突然雷霆大吼道,“都停下,停战!”

  金银两甲兵士都被他喝得一怔,冬日极寒的天气里,每个人的甲胄下都蒸腾着热气,那是刚刚溢出的淋漓汗液。

  “都别打了!先去救各自主公!”林益之指着莫阳寺对面沙山的边缘,“那里布满了流沙,两个王爷现在非常危险!”

  众军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汤城想起自己的马被吞噬到流沙里,不禁毛骨悚然,他收刀入鞘,便率先使轻功向那边迅速奔去。

  萧阁和傅弈亭一直滚落到沙山最低端,两人扭打着彼此,大汗淋漓、满脸通红,周身都沾满了沙子。但到后期萧阁逐渐觉得自己乏力起来,他连青龙教给的方法都用上了,却还是占不了上风。不过此时他已经抛却了自己全部的理性,他不断回想着傅弈亭对自己父亲的羞辱之语,坚定地想着,就算今天累死或者被打死,他也绝不会放过傅弈亭!

  傅弈亭的体力还绰绰有余,他甚至还留了一二分力,纯武力的比拼上,他其实全然能胜过萧阁,但他却有些不想打了,一是自己说的话确实过分,二是关于金佛仍有商讨的余地,他怒的气的是萧阁先发制人的机敏,至于如海的圆寂,虽然令人叹惋,但与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想到这里,他猛地拽开萧阁夹在他颈间的双腿,而后飞速换手回身,将萧阁的双腿紧紧扣压下去,然后自己整个身体扑了上去,将他锁在身下。

  他原以为萧阁会叫起来,但萧阁没有,可见身体柔韧性很好。

  还真是个尤物。在这个空隙中,傅弈亭端详着他的面容,又想到旁的事情上去,一种羞耻的渴望隐隐生发出来。

  “你还真打个没完了?嗯?”沙丘下,傅弈亭压着那人的腿和身体,喘息着问。

  “我说了,今日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萧阁眼眶红了,倔强地扭过头去。

  “你非要这样?就因为那句话?”傅弈亭撇撇嘴角,这人真是忒死心眼儿。

  “我骂你爹你听了试试?”萧阁又怒气冲冲地直视他眼眸。

  “骂!随便骂!”傅弈亭大笑,“我正愁没人替我骂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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