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扬州 第31章

作者:陆韶珩 标签: HE 古代架空

  “你根本不知!”傅弈亭松开他的领子,把他掼在地上,怒道,“朕素来喜你有几分小聪明,办事灵活,但朕最恨你把这种小聪明用在朕身上!你把朕当什么了?嗯?!”

  郑迁在心里默默叫苦,他自恃是拍马屁从不失手的,怎么此次拍马蹄子上了……再者,皇帝也太不讲理了……在骊山时自己投其所好,献进的宝物这位主子不都照单全收了!还高兴得跟个孩子一样,现在这是怎么地了呢……

  他趴在地上苦思冥想自己哪里出了差错,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大秦皇帝就是个炮仗性情,而那广陵王萧阁就像火把,可不就是一点就着?!

  郑迁想明白了这一点,发誓再也不提萧阁,同时又为自己前途担忧,皇上不会一气之下把自己赶走了吧?就像前段时间滚回西北的李密一样?

  他仍趴在地上,贼眉鼠眼地抬头去看皇帝,发现那塞满了火药的炮仗已经又站回到城墙上了,居高临下地问,“郑迁,地上暖和吧?舒服吧?”

  郑迁知道他发作一通,气已消了大半,于是狼狈地爬起来,哈着腰道,“回皇上!暖和!舒服!”

  周围小太监们无不抿嘴偷乐。

  “以后好自为之。”傅弈亭撂下这句话便转身而去。

  郑迁这才松了口气,灰溜溜拍拍自己身上尘土,又捡起散落一地的小像塞进怀里,重新直起腰板儿,狠狠指着小太监们威胁,“这事敢说出去,别怪本总管撕烂你的嘴!”

  傅弈亭在城墙之上大步流星地走着,自中部神梓门疾步下阶,直奔承宇殿而去,这时汤城已下了太学,在这里等候了。这是整个皇宫中最小的一间宫殿,隐蔽在花园的假山石后,明为皇帝做私人书房而用,其实是傅弈亭处理机密事件的所在,也是他设立情报机关洞烛司的核心场所。

  “书念的还好?”傅弈亭迈进殿里,汤城已经把茶泡好了。

  “回陛下,好着呢。”汤城心虚地笑着,搔了搔头顶。

  “今天讲到《中庸》了?给朕背上一背。”傅弈亭喝着茶命令,他可算是爽快一把,此前被先生逼着背书的烦恼,如今全部转嫁到汤城身上。

  “唯……天下至诚,为能……啥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啥啥其仁!渊渊其渊……”

  傅弈亭听着他胡言乱语,掌不住一口茶喷出来,“别背了!不堪入耳!朕算看出来了,你不是念书的料!”

  “万岁,正是了……”汤城略带沮丧地道,“李将军怎么走了,我还想跟他学武艺呢……”

  “你现在身手可以了。不用他李密指教也能担当大任。”傅弈亭将他叫到跟前,“豫地的事儿,有反馈了么?”

  “萧王爷已回去了,又是在龙门呆了十余天……他好像生病了,这些天源源不断有属下从药铺拿药过去。”

  傅弈亭闻言眉棱一挑,而后喃喃道,“生病了都往洛阳跑,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汤城叹了口气,“萧王爷足不出户,没看出有什么筹谋,每年也只是年关才来……像是赴什么约一般……”

  “算了,不去管他。”傅弈亭仍未往那方面想,问道,“还有其他事儿么?”

  汤城低下头去,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傅弈亭看他一眼便知有事儿,“汤儿,有话直言,可不能瞒朕。”

  汤城狠狠心道,“是陆大人……”

  “江平?!”傅弈亭倒真的有些讶异,他素来信任陆延青,这下心里一下子提了起来,“接着说。”

  “他这几日也去了豫地,不过是在汴州……直接去见了个人,倒也没旁的举动。”

  “朕想起来了。”傅弈亭起身缓缓踱步,“此前略有耳闻,是前夏户部的侍郎,叫苏什么的,归了萧阁的那位?”

  “苏云浦,是陆大人的同窗……”汤城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张豫地发来的密报递给皇帝。

  傅弈亭看着其上“同宿”的字眼,冷笑道,“他们二人为竹马同窗,在大夏朝廷之中不算秘密,但朕还真没有想到,陆江平现在还有这个胆子!怪不得他一直不娶亲!”

  汤城又低了头不敢做声。傅弈亭倒对此事斟酌出七八分原貌来,陆延青此前与豫王抗争,可谓鞠躬尽瘁,平时行事谨慎,分毫不逾越,极懂自保之术,这次被洞烛司抓了把柄,想必是情之所致冲昏头脑……

  傅弈亭思及此不禁促狭一笑,继而幡然醒转,萧阁多次在除夕前来到豫地,又是为了什么呢?

  窗外疾风突然回旋呜咽,他终于适时地想起东山那个暧昧温暖的夜晚,是他俯在那人肩头发问,以后还能一起过年否。

  难道他是来等我……

  傅弈亭的脸“腾”地一下烧红了,拿着密报的手也开始发抖,上阵临兆亿敌军他也没这么慌乱过。

  绝不可能,定是我自作多情……必有其他缘由……

  傅弈亭怔愣想了片刻,又开始给自己打退堂鼓,汤城瞧着皇帝脸色忽红忽白,时而站起,时而坐立,熬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笑又不敢。

  这时门口洞烛司侍卫来报,兵部尚书陆延青在颐章殿等候,有要事求见。

  汤城一听,便要回避,傅弈亭看他心虚的模样,只轻轻一笑,自己出门沿着蜿蜒斗折的回廊,往颐章殿而去。

  作者有话说:

  傅炮仗X萧火药 哈哈哈

第59章 玄英冷夜

  “江平啊,有什么事儿?”傅弈亭走到珐琅晶椅上坐下,陆延青跟着趋进殿中,跪下给皇帝行礼,官帽压得很低,几乎看不到他的面容,全然没了往日谈吐自如,意气风发的模样。

  “回陛下,臣近日思忖良久,深知罗刹国乃大秦北部最让人忧心之不安因素,此时亟需将领去协助虎威将军林益之秣马厉兵、未雨绸缪。李密将军既已回了金城,臣则愿往北疆而去!还望陛下成全臣为国效力之心愿!”陆延青像背书一般一连串儿地说完,头也不抬。

  傅弈亭原想在陆延青得意之时敲上一棒,可见他这副阴沉模样,反倒不知怎么办了,遂疑惑地道,“你身上有战伤,前些年劳苦功高,朕不忍心放你。再者,京城的兵务也离不开你。”

  “各地塘报,兵部诸位同僚可协同陛下处理,至于京城防务,臣倒觉得可以适时交给汤城等人,而后由陛下直接调配管理。”陆延青自顾自地说着,仍不抬头。

  傅弈亭不禁笑道,“你倒把自己择得干净!”他其实今日本觉得不好问,但又看了看陆延青灰白的脸色,心里实在好奇,因而摆手将他叫起来,“江平,你先进来,朕有话要问你。”

  这时陆延青才困惑忐忑地站起身来,他随皇帝走到里间,在临清砖上的软垫跪了,偷偷看了看傅弈亭的脸色,但仍揣测不出来什么。

  “江平,朕听说你有个发小同窗,此刻在扬州?” 傅弈亭歪在罗汉床上,慢条斯理地问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陆延青只觉得头脑中轰然一响,额上冷汗立刻冒了出来,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正是。”

  傅弈亭嗤笑道,“前朝大夏兵户两部大吏,各事两主,倒是挺有意思。”随即又问:“有什么法子能把他争取过来?”

  陆延青想编出个方法搪塞过去,但他是个思虑高远之人,知道今日皇帝将这话问出来,就已然是将自己逼到万丈深渊的悬崖旁,再怎么迂回也难逃此劫,他把心一横,打算坦诚相对,只隐去了自己那份情意,“回陛下,我与他自幼相识,最是了解他那脾气……相当执拗,想来是争取不得;再者,自南北对峙之日起,臣已经与他断了联系。现下……恐没有旁的办法……”

  “也是。”傅弈亭转着手中茶碗盖玩,“他要是有争取过来的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会跟着萧阁。”话到此处,他脸上浮现出阴冷的笑容,“朕倒是有个方法,就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每次看到皇帝这样的神情,陆延青都觉得寒意渗骨,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遂低下头去,“陛下请直言。”

  “既然于我们无用,那便除掉他。” 傅弈亭道:“听说那苏云浦不会武功,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陆延青的汗水沿着官帽一颗颗地流下,滴在面前的地砖上,他心里激烈交战,这片刻功夫,难捱犹如头悬千斤铁鼎、身坠万丈冰窟……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答道:“陛下,恕臣无法办成此事,请陛下治罪!”

  傅弈亭一点也不惊讶,他明知故问道:“你只消告诉我为什么,我便不治你的罪。”

  陆延青想着与苏云浦往日的情谊,几乎情难自禁,他又快速冷静下来,斟酌着语句回答:“臣与苏云浦自幼相识,又一朝为官,交情甚笃……”

  “哼,好一个交情甚笃。”傅弈亭冷笑着扔给他一张密报,陆延青打开一看,上面的主人公正是自己,那上面居然还写着他们在豫地同房过夜的事情。

  陆延青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怔怔无言。

  傅弈亭盯着他问:“江平,你喜欢他?是么?”

  陆延青的眼泪走珠儿般落下,他匍匐于地,“臣万死!”

  这算是一个明确的回答,傅弈亭狠狠吸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喜欢上一个男人……真是荒唐……”

  “请陛下降罪!”陆延青抱着必死之心再次叩头。

  “降什么罪?”傅弈亭戏谑道,“刑部条文没‘痴情幽会罪’这一目。”

  陆延青听出皇帝口风,心下稍安,又低声道,“他要成婚了。”

  傅弈亭心里一动,原来陆延清是为这个事情忧心,他又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大婚,南边那人会怎么想……会不会也有那么一丝不悦?

  “跟朕说实话,你去见过他几次?”

  “五六次,多是过年的时候。”陆延青眼泪流了下来,“陛下,臣知错了……臣愿前往北疆,以身报国!”

  “好一个知错。”傅弈亭笑了笑,“是错在喜欢上他?还是错在背着朕跟他幽会?原来你是因为受了情伤,才心如死灰地跟朕来请命……你心思虽多了些,但朕依旧当你是忠臣良将……如到了北疆去,好好和林子练兵……”

  陆延青先是歉疚,听到后面又感激涕零,忙磕头谢恩,傅弈亭还想跟他说说军械造配运输的事儿,却觉火盆旁自己那小腿肚酥麻起来,几近失去知觉,他忙撤回腿来,那感觉却没似往常一般消失,反而似火燎烧延伸至头颈,带来一种可怖难控的晕眩,傅弈亭支撑不住,单肘撑在桌面上,“江平,你回吧,等开了春,再带兵北上……”

  陆延青听他声音不稳,再抬起头来,皇帝脸色已变得极差,他心里一慌,忙起身问道,“陛下哪里不适,可要宣太医过来?”

  “朕没休息好,歇息片刻就没事了,你去吧。”傅弈亭强忍着摆了摆手。

  *

  二更时分,宫门早已下钥。贺晨歌在皇宫西侧的紫苏殿内翻了翻医书,又查了一遍需报备购入的药品,实在无事,便和衣躺到了榻上。她是太医院内唯一的女医,正值桃李年华,因为自幼喜好医术,更有医德仁心,通过了医试,因而被与吏部对接的地方官员从辽东带到京城。

  傅弈亭用人选官不拘年纪、家世,更不在乎性别,但凡有能力者都能进入秦宫内当值,这在历朝历代倒也少见。

  贺晨歌原抱着与今世顶尖医者学习精进的目的参加太医选试,但她还是太天真了,这紫苏阁内,每个老头子都是老奸巨猾,谁肯跟她这小丫头多说一句?皇帝尚无后宫,她平日里也就是偶尔奉敕命瞧一瞧身体有恙的大臣,再见识一下太医院内名贵少见的药品,其他的时间只能自己闷头苦读,她当真是有些后悔了,在辽东自家医馆尚能治病救人、为善一方,而在这皇宫里,她却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贺晨歌吹灭了烛火,正打算安歇,便听得有人急促叩门,

  她心里一惊,忙起身把门打开,明黄色的腰牌便举在了眼前,继而她看见一个身着内卫服的男孩子,浓眉烁目的面庞上满是焦急,声音却压得很低,“现在跟我进宫,从偏门。”

  贺晨歌的睡意顷刻间消散,她立刻回身提起药箱,与那男孩从偏门闪身出去,门外早有一顶小轿候着了,男孩子在下面疾步快走,两个抬轿的侍卫也是行得飞快,却一点儿脚步声不闻,可见他们三人的武艺之高。

  贺晨歌手心渗出汗水,她知道多半是皇上身体出了问题,她心里闪过无数个猜测,却越想越乱,正忐忑不安之时,已到了皇帝的骊眠宫前,男孩子替她掀开轿帘,引她进入寝殿,贺晨歌发现这宫内连一个侍立太监也无,正觉惊奇,再抬眼时,眼前正是重重珠帘,皇帝已坐起在龙榻上了。

  贺晨歌跪拜行礼,“太医院吏目贺晨歌叩见陛下!”

  傅弈亭不说话,只点点头,一旁的汤城便轻声道,“贺太医,快起来给皇上诊脉吧。”

  贺晨歌走进珠帘之后,这才清晰地看到皇帝的容貌,她此前在只祭天仪式上远远望见过一次傅弈亭,看不真切,今夜近见,她不禁暗自感叹,这年轻皇帝剑眉入鬓,眼如漆潭,鼻若陡峰,竟是如此英俊,只是神色有些委顿,想来是病中的缘故。

  贺晨歌将黄玉脉枕放到案上,又拿出一张洁白的丝帕,皇帝依旧不说话,只将手腕放上去。

  贺晨歌将丝帕放在他腕间,搭手上去,便觉指下挺然,势道强硬,数脉急促,定是心肝火旺,但好似也不大严重,吃药调理一番应该就无碍了,她继续抚着脉问道,“陛下平日里是否有目赤、多汗、耳鸣、易怒等症状?”

  傅弈亭这才缓慢开口,“这些都不打紧,主要是受不住热,起先是四肢莫名麻痒,朕没放在心上,但现下有时五脏六腑也跟着痒起来,严重时还晕过几次……已四年之久了。”

  “啊!”贺晨歌听了不禁震惊,从脉象上看,远不至有这些古怪的症状,皇上这病倒是奇了。

  “又是肝火旺、心火旺?”傅弈亭看着她的神情,嘲讽一笑,抽回手来,“又要开龙胆泻肝汤了?没用的东西,朕就知道指不上你们,你走吧!”

  “陛下且慢!”贺晨歌本就是好强之人,哪听得这话,也不管对方是皇帝,径直把那人手拉起落到玉枕上,也顾不得放丝帕,“再让臣把脉一试!”

  “反了你了?!”傅弈亭瞪着双目,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个太医所为,怎么他宫里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放肆?!

  “陛下,陛下,就让她一试吧!”汤城突然跪倒在地上祈求道,“死马当活马医……我瞧贺大人是医术精湛的。”

  傅弈亭压着火气,没抽回手来,对贺晨歌道,“你今日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朕明天就让你离开太医院!”

  贺晨歌默默腹诽,你以为我稀罕在你这皇宫里呆着么?求之不得!

  她正这样想着,突然狠狠一惊,她发现皇帝脉象的邪热之中混杂着一股隐刺般的挑动,似屋漏,又间或有紊乱虚浮之感,这是方才她根本没有察觉的,想必是皇帝这会子动怒才显示出来,她急切地去捕捉那种虚浮的挑动,心里不禁狠狠一沉,这分明是……隐秘的败绝之相。

  但皇帝的身体底子明显是好的,却出现这种状况……贺晨歌心里有了个可怖的揣测,她不知当不当说,如果说出来,自己或许性命不保。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贺晨歌犹疑片刻,突然想妙应真人这句箴言,眼眶已然红了,她作为医者,当有实言相告的责任,无论对方是谁。

  此时她已经做出了抉择,缓缓放开了傅弈亭的手腕,“陛下,臣猜测您体内有隐毒。”

  不出她所料,皇帝和汤城都惊得目瞪口呆。

上一篇:教主的壮夫郎

下一篇: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