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 第27章

作者:暮夜希 标签: 古代架空

  祁霄回到仰熙斋,宗盛在院门口候着他。

  祁霄一眼就发觉宗盛脸色不大好。

  宗盛平素不苟言笑,脸上一般都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但祁霄和宗盛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再熟悉不过,宗盛心里有事,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怎么了?”

  “白溪桥回来了,在书房。”

  “你跟他吵架了?”祁霄一猜,忍不住笑起来,“他怎么惹到你了?居然能让你如此不高兴?”

  “……是我惹到他了。”

  “哦……那我知道了。

  是因为唐绫吧。

  白溪桥肯定是在外面听到什么流言蜚语,心里不痛快。”

  祁霄拍了拍宗盛的肩头,“不用理他。”

  “爷……”宗盛犹豫了片刻,话在嘴边还是说不出来,无论白溪桥的话是对是错,都不是他该关心的,他的职责只是追随在祁霄身边,唯命是从。

  何况,他对祁霄的信任并不是盲目的,他不认为白溪桥比祁霄更聪明更通透更明白审时度势。

  祁霄轻轻摆了摆手让宗盛先回去休息,他自己去见白溪桥。

  “师兄回来啦,这一上午跑哪儿去玩了?”

  白溪桥在书房里坐立难安,分分钟都想冲到华溪别院将祁霄拎回来,可每次走到了门口又折回来,生怕自己冲动坏事,正焦虑着,祁霄回来了,还一副嬉皮笑脸,看着就来气:“玩?还玩!你可知道今日元京城里都快将作业绾琴斋的事情传疯了,人言可畏啊!”

  “哈哈,师兄快说来我听听,都传什么了?”祁霄一屁股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腿一翘,一派自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白溪桥简直要被祁霄气死了,抬手就往祁霄脑门上戳:“你能不能长点心啊?元京城水多深你不知道嘛?昨天你帮了唐绫,好像只是一句话罢了,但就这么一句话不仅得罪了长公主、赵连海,还贸然现身在老五老七面前,好巧不巧的陆方尽也在,你搅的可不是赵祎的浑水,而是老五老七的局!不明白的以为你与唐绫有私,想得深的只会疑惑你为何会去绾琴斋,你凭白给自己惹了祸,还要往唐绫那处跑,你可知道这同会馆里有多少双眼睛和耳朵,都会往何处、给何人通风报信?!”

  白溪桥一口气说了一箩筐,说得他口干舌燥,顺手一把抢过祁霄手中茶盏,猛一口将水喝尽,润润嗓子、解解气。

  祁霄早料到了,市井流言无非分出两头,一头看赵祎的笑话,传唐绫的美貌;一头琢磨朝局,风暴中心便是陆方尽,就想看看陆方尽究竟会投入五皇子祁雳麾下,还是受七皇子祁霆招揽,现在祁霄冒出来搅局,却不知这位无名无势的九皇子故意在五皇子和七皇子面前露脸,是要往哪一头靠。

  “传言罢了,不必理会,在抚州府的时候有关我的传言少过吗?你怎么还大惊小怪呢。”

  祁霄自己一杯茶被抢走,只能再给自己倒一杯。

  白溪桥气不过,另一手又抢过祁霄刚倒好的茶水,又是一口饮尽,烫的他倒抽冷气:“这能相提并论吗?在抚州府,你是楚王。”

  “哦,在元京我就不是楚王了?”

  “啧啧,你这小子是存心要气死我吧?”

  祁霄笑起来,给白溪桥手里的两个茶盏里都倒满:“喝茶喝茶。”

  “原本的计划是到了元京之后,你先见琳贵人,看看能不能打探出一些消息,毕竟后宫之中才是消息往来最密集之处,再若不然,陆方尽如今在陛下面前炙手可热,酒宴不断,自然也能寻到些线索。

  可你倒好,入京第二日就马不停蹄地奔上一条悬而又悬的凶险之途,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祁霄将翘着的腿放下,坐端正了,收敛起嬉笑,难得一本正经起来:“师兄,我不过是顺势而为。”

  “啊?什么意思?”

  “昨夜替唐绫解围,确实非我所想,不管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既然管了,那便大大方方管就好了。

  若我不让宗盛带唐绫迅速离开,他自己也会走,只是难免受到阻拦,多延误些时间罢了,毕竟绾琴斋不敢得罪赵祎,放跑嫌凶这种罪名他们担不起。

  京畿都护府的人来到绾琴斋必然查问在场所有人,你当我藏得住?”

  祁霄的话是一点没错,他心里最清楚不过,在叶淮和赵祎刚刚动起手来的档口,他就该趁着兵荒马乱立刻消失。

  “昨夜之事已成定局,我不与你多论,我就问你,方才为何要去见唐绫?你别告诉我,他只是为了谢你的恩,你只是去蹭了顿饭。”

  祁霄轻轻一叹:“是,我是想借星罗卫的力量。”

  “你疯了吧!”白溪桥蹭一下站起来,两只手里的茶盏一瞬全砸了。

  宗盛听见响动冲进来,见白溪桥发怒,上前将祁霄护在身后。

  “你躲开。”

  白溪桥一伸手要将宗盛推走,宗盛却像是堵挪不开的墙,一动不动。

  “宗盛,没事。”

  祁霄站起来,绕到宗盛面前,给他使了个眼色,让宗盛去将门合上。

  宗盛这才挪了地方。

  祁霄没让宗盛出去,他就索性留在了屋里,省得白溪桥又发疯,他好歹能拦着。

  “师兄,白大将军出事时,你我都还小,当年之事只是知晓一个大概,虽然白大将军是在回元京的路上病逝,但陛下为何会突然急召大将军回京,又是哪里来的屯兵自重、勾结江湖人士、意图谋反的罪名,我们都不清楚,后来又怎会祸及寒辰宗,其中内情若容易查,这么多年我们不会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碰壁。”

  祁霄又取了新茶盏给白溪桥倒茶,递到他手里,慢慢说道,“昨日我见到陆方尽,更确定他此刻自身难保,恐怕不久就会有难,指望他不如想想其他办法。

  而我娘那边……若没有昨夜那么闹一场,我恐怕还需很长时间才有可能见到她。”

  白溪桥皱着眉头看着祁霄,憋了半刻才说道:“我是不想让你涉险。”

  “师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血海深仇,我们早就说好了的。”

  ***

  话要说回天化二十年,也就是六年前,祁霄刚刚到抚州府的那年冬天,有一日出门游猎,在凤林山脚下遇上一匹神骏的野马,便追了一路,而白溪桥也在追这匹马,两人一见面就动起手来。

  祁霄年纪小,武功也没白溪桥好,差点让白溪桥揍,幸好带着宗盛,打了一架才弄明白,马是白溪桥的,只是他驯服不了,让马儿给跑脱了,这才让祁霄发现。

  “我叫白溪桥。

  你是哪家的公子,身边小侍卫的武功倒是真不错啊。”

  “我叫祁霄。

  他是宗盛。

  你的武功很好。”

  “嘿嘿,那是自然,我爹可是徽云大将军白柳,我师父是寒辰宗宗主谷山陌。”

  “徽云大将军白柳?真的?!”

  “骗你做什么。”

  祁霄自小没有朋友,遇上白溪桥这个年纪相仿,又身手极好的,便颇为投趣,而一听白溪桥竟是徽云大将军白柳之子,更是心怀向往,拉着白溪桥问了许多。

  “人人都说徽云大将军是我大陈的战神,你快给我说说!”

  白溪桥生性洒脱直率,对自己的父亲满心满意都是崇拜之情,说起自己的父亲就没完没了地夸,当日便将祁霄带进了寒辰宗,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一问祁霄何方人士。

  “哎?你不在军营,跟在大将军身边,怎么跑来了寒辰宗?”

  “我爹与我师父是过命的交情,我自小就拜入寒辰宗,交托给师父照顾。

  我爹得空便会来寒辰宗看我。”

  “现在都入冬了,凤林山西边应该封山了,不会打仗,白大将军该有空了吧?他什么时候会来?我能见一见白大将军吗?”

  “最近见不到。

  就前两日,我爹接到了元京来的诏令,急匆匆就往元京去了。

  我爹一到冬天咳喘的毛病就越发严重,这时候让他回元京,一路上不知有多辛苦……”

  白溪桥说到这里眉头揪了起来,方才的神采飞扬瞬时就消失不见。

  祁霄这才知道,早年白柳征战时当胸受过一箭,虽侥幸得救,却因箭矢伤及肺脏留下了病根,后来每逢气候变换就会咳喘,冬天尤为难过,近些年越发的不好。

  世人都道白柳是战神,谁还会想他其实不过肉体凡胎,终归是个人。

  白柳领军征战二十载,明明该是正值壮年却已两鬓斑白,他的父兄葬在凤林山,跟随他上阵杀敌的同袍葬在凤林山,他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也与他一样终有一日被埋在这里。

  当年的白溪桥不懂,只道父亲英雄盖世,后来才渐渐明白,名声再大也都不过拖累,父亲忠直的赤诚之心,始终敌不过朝中权力斗争的诡谲。

  若非白柳是在回元京途中病故,而是顺利回到元京,那些欲加之罪说不定不仅会要了白柳的命和白家一门的命,还会给徽云大将军的一世英名泼上洗不去的污秽。

  但白柳的病故并不是事情的结束,正相反,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祁霄跟着白溪桥进了寒辰宗的门,这才坦白了身份,花言巧语将白溪桥这个刚见面的人混成了自己的亲兄长,靠着白溪桥的死皮赖脸拜了寒辰宗宗主谷山陌为师,开始与白溪桥一起习武练剑。

  那时候的祁霄向往仗剑江湖,也向往建功立业,他不甘心做“楚王”,做父皇看不见的儿子,他渴望被认可、被人记住,像白柳一般被称为大陈的英雄。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可能有,可能没有……看我的灵感能不能爆发一下如果有,是闪回(哎,我又闪回,上一篇超级爱闪回)尽可能不让绫绫子掉线……

第30章

  寒辰宗宗主谷山陌是不出世的武林高手,原本并不想招惹楚王这个麻烦,但还是受不了白溪桥的软磨硬泡,幸好祁霄自己争气,他天资奇佳又肯吃苦,即便谷山陌严厉苛刻,祁霄却连累都没喊过,终于被谷山陌留在了寒辰宗里。

  那些年,九殿下楚王的父亲是大陈国的皇帝陛下,而祁霄的父亲却是谷山陌。

  谷山陌不仅教他武功,倾囊相授,更是一直陪伴着他的人。

  祁霄自小便不受重视,一年到头只有在年节大宴上才能看见自己的父亲,而那个无上尊贵的陛下从未认真关注过他,因为他没有显赫的母氏家族作为后盾,也从没有出色之处,不冒尖也不犯错,像他母亲一样谨小慎微而规规矩矩。

  谷山陌是第一个苛求他拼尽全力、鞭策他坚持不懈的人,也是第一个拍着他的肩头,点头以赞许的人,更是第一个问他喜欢吃拌面还是汤面的人。

  祁霄的母亲琳贵人从小教他的都是克制、忍耐、自律、多思虑、少说话,是在虎狼环伺中如何生存,而谷山陌告诉他,要活成自己,活成祁霄的样子,不为虚名、不为浮华、不为出人头地、不为建功立业,而为他自己。

  在寒辰宗里,祁霄有兄长、有师父,白溪桥和谷山陌仿佛弥补了他寡淡的亲缘,让他可以有所依赖。

  徽云大将军白柳的死讯传回来时已是腊月,白溪桥一下就懵了:“不是说我爹在景塘养病?待开春病愈才入京的吗?为什么?怎么会?!不可能!”

  谁也没想到一代名将的死竟然如此仓促,白柳没有死于敌人的铁蹄之下、兵刃之利,与他一生的赫赫威名相比,他的死恍如初冬细雪一般悄无声息,当元京得到消息时也同样是诸多震惊,陛下连夜派了太医快马奔往景塘,可谁又能起死回生呢。

  白溪桥很小就见识过战场的惨烈,知晓人命若蝼蚁一般脆弱不堪,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伟岸的父亲历经无数杀戮后,居然会被小小的咳喘击倒,仿佛是个笑话,却让他哭都哭不出来。

  沉浸在悲痛中的白溪桥不知道,他父亲死后,驻守在凤林山中的定远军被拆分移营。

  直到跟随白柳的几位副将、统领被先后调往他处,纷纷来与白溪桥道别,祁霄才察觉出端倪。

  祁霄向琳贵人发回年节拜贴,查问下才知入冬时元京急召白柳大将军是因为受到了弹劾,还是密谋造反这样的滔天大罪,原本朝中上下气氛紧张,好像一抬头天上就能下刀子一般,等着白柳回元京,却不想白柳并没有能够回去,一场腥风血雨突然失了方向,随之而来的是定远军分拆和袁州府的各级调任,一切都仿佛只是户部例行公事。

  祁霄不禁去想,若白柳回到了元京,又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大陈尚武,兵权分二,内阁兵部掌兵籍、军符;率臣主兵柄;而大陈诸军又大致分四,其一陛下亲掌禁军;其二内阁直辖五都府;其三各府地方府兵;其四边关驻防。

  当时白柳的定远军和如今陆方尽的虎威军同是边关驻防,若遇战时,将帅听军符调令,君命或可不受,地位与权力极其巨大。

上一篇:醉扬州

下一篇:关山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