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人 第25章

作者:笑之日 标签: 古代架空

第七十八章 悲恸

  李钺抚上霜降的脸,眼底的温柔像是要溢出来:“他没死,他就是跟我生气,等他原谅我了就好了。”

  小冬子重重地磕头:“陛下,总管大人已经没了,他进内廷司之前就受了重伤,不仅没有及时得到救治,还受了数百鞭,脊椎碎裂,他不是神仙啊,他只是个人,他太苦了。”

  “他向您求救过的,可是您没有去救他,他真的等不到了。”

  李钺想起霜降让人来传话说他想吃桂花糕,而他是怎么回应的呢?

  区区阉人而已,怎么配吃朕赏的桂花糕。

  霜降安静地躺在龙床上,他满身脏污,与这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也不管人能不能听见,李钺着急地解释:“霜降,我错了,我只是气话,你不是什么阉人,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你打我吧,我以后再也不说这种混账话了,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求求您了陛下,让奴才们把大人安葬了吧。”小南子也跪下跟着哀求。

  “你要是让大人死了以后都没个体面,大人肯定会恨死你的,大人这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死了您还不为他考虑一下?”小冬子已经失去了理智,尊卑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想让保留霜降的最后一丝尊严。

  “你们滚,滚!”李钺目眦欲裂,只觉得气血上涌,随后一口血喷了出来,失去了意识。

  “陛下,陛下。”小冬子和小南子赶紧爬过去借住李钺:“来人,传太医。”

  皇宫兵荒马乱了一阵,李钺转醒的时候茫然了一阵,随后想起什么,外衣也不穿,光着脚在紫宸殿里四处寻找:“霜降,霜降。”

  小南子听到动静跑进来:“陛下您醒了。”

  “霜降呢?你们把他带去哪里了?”李钺着急地问。

  “奴才已经为大人梳洗好,入殓了。”

  直到真的看到人躺在那漆黑简陋的棺材里,李钺才真的意识到,原来霜降真的死了。

  不是在和他生气,不是在惩罚他,只是真的死了。

  棺椁里简单地扑了两层白布,霜降就这么躺在里面,头发已经梳理整齐,脸上身上的血都擦干净了,原先那件破烂不堪的囚服换成了霜降出宫时穿的青色长衫,一如平时乖乖巧巧的样子。

  这是李钺最熟悉的霜降,而这个人却再也不会弯起眼睛笑,再也不会温声细语地喊他一声“陛下”,不会默默地站在暗处等着他的命令再温柔地应答,甚至不会呼吸。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亲手葬送了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悲痛沉重又迟缓,李钺跪在棺椁旁,这位年轻有为心思莫测的帝王,终于丧失了他最看中的皇家脸面,痛哭出声。

  小冬子小南子守在殿外,听着殿内的动静,也忍不住跟着哭,悲恸的哭声传遍整个紫宸殿,所有人都明白,那个温润善良的人,真的离开了他们。

  他们年纪小,见识少,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陛下明明那么爱霜降,却只能在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

  钉棺木的时候,李钺死死拦住,他脸色苍白,胡茬青黑,哪里有个皇帝该有的样子,小南子上来劝道:“陛下,再耽误就过了时辰了,大人在阴间找不到路,会怕的。”

  霜降下葬那日,皇宫里血流成河,宫人们提着大桶大桶的水战战兢兢清洗了一夜,青石板上依旧深红一片,血腥味浓得让人止不住地皱鼻子。

  当初经手霜降一案的宫人和内廷司刽子手没有一个活了命,全处以鞭打断椎之刑,当朝太后被送往感业寺,余生也只能常伴青灯古佛,从中作梗的杨馨儿被打入冷宫。

  太后听闻李钺竟然将她送入感业寺的时候,大发雷霆,稳稳坐在主殿不肯离开:“哀家是太后,是皇帝的亲生母后,他怎么可能会让哀家去感业寺?”

  宣旨的小冬子冷冷一笑,恭敬地低着头,道:“娘娘,陛下旨喻,奴才也无能为力。来人,帮太后娘娘收拾东西。”

  李钺守在霜降的坟前,轻声说:“害过你的人,我都让他们受到惩罚了,但其实最该死的人是我。霜降,你等等我,再过几年,我就来陪你。”

  李钺靠在霜降墓碑上昏睡过去,茫茫一片白雾之中,他看见了霜降冲着他笑:“陛下,霜降会一直陪着您的。”

  “霜降,霜降。”李钺激动地喊出声,正当他扑上去的时候又猛然清醒过来,身上靠着的,只有冰冷的墓碑。

  心中只剩下悲凉与失落,李钺抚上墓碑上篆刻的霜降名字:“是不是很冷?霜降你怕吗?我本来想让你入皇陵,但是小冬子他们说你可能已经厌倦与皇宫有关的一切了,我就给你选了这里。”

  “这里能看到漂亮的日出,风也不会太大,旁边还有一片桂花林,等来年休天,我来陪你看桂花好不好?给你带最香最软的桂花糕。”

  “没关系,我在这里陪你,我是皇帝,没有孤魂野鬼敢靠近你的。”

  李钺一个人自言自语,完全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树上有几个人已经等了很久。

  他们穿着夜行衣,在夜里几乎看不出来,几人窃窃私语。

  “怎么还在?都守了一天一夜了,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另一个人回答:“不知道啊,我们又不敢轻举妄动,万一打草惊蛇就完蛋了。”

  “人再不刨出来可能就真的不行了,殿下在城外等了好久了,咱还没把人带出去。”

  “那不然怎么办?这是大盛的皇帝,谁敢动?”

  “不敢动不敢动。”

  宫廷血案震惊朝野,朝臣吓得心肝颤,关键是他们的陛下已经好久没有上朝了这案桌上一堆堆的奏折也没人管,文武百官们找了资历老的三朝元老来商量,最后一起拍板决定去求陛下上朝。

  数百朝臣穿着朝服,从来没有如此团结过的大臣们整整齐齐跪在霜降的陵墓前,齐声求李钺回朝处理国事。

  李钺眯眼看了一会儿这群人,神情颇为不满:“不要吵到霜降了。”

  朝臣们噤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李钺的目光又温柔地落在霜降的碑上,承诺道:“再等等,再等等,朕就来陪你。”

第七十九章 《番外》

  霜降周年祭时,李钺独坐霜降墓碑前,陪他看了日出,那天的日出格外壮丽,金色的圆轮从层峦叠嶂的山际缓缓升起,待被山峰遮挡住的最后一个角都完全进入天际,天地好似被猝然撒上了一抹金粉,白雪皑皑的远山,雾气缭绕的山谷,都镀上了神圣的光芒。

  李钺面前摆了一个酒壶两个酒杯,他把两个酒杯斟满,抬起一个放嘴边轻啜了一口,桂花的香气弥漫鼻尖,酒的味道极其淡,在舌尖停留了一会儿就散了。

  他把另一杯酒撒在目前,低声说道:“知道你酒量不行,你走后的秋天我去桂园亲自摘的桂花来酿的酒,味道浅,但是胜在桂花味儿浓,你喝几杯也无事的。”

  清晨的空气冷咧又清爽,李钺嗅了嗅,里面夹杂着冰雪和青草的气息,让他脑子清醒了一瞬,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自你走后,我好像就没有清醒过,白日处理政事,夜晚就想你,可是霜降,我知道你肯定记恨着我,不然你怎么连我的梦都不肯入呢?你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我只有在喝酒醉了的时候才能偶尔看见你,那都是幻影,每当我喊你的时候,你就散了。”

  “这一年,我来过这里无数次,每次抱着石碑睡去的时候都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可是我又做不到,漠北有蛮族偷袭伤我大盛百姓,渭南连日大雨无数村庄淹没,霜降,说来真怪,天灾人祸年年有,怎会你走后我的日子就这样难熬。”

  “霜降,我本来给你写了很多封信,写完才惊觉你识字不多,烧给你你大概是看不懂的。我才想起说过会教你读书认字的,然多年来我沉迷皇位与权力,把应承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也把你糟践得身心俱损。罢了,我今日把信都带来了,我给你念吧,虽然难为情,也望君倾耳听。”

  李钺拆开一个信封,缓缓念诵。

  ……

  “霜降,近日国事繁忙难以抽身,幸好皇侄李缘天资聪颖,我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小小年纪已经颇有治国之智,不出十年我大概就能完全放手了,等他能当大任之日,就是我来陪你之时。李缘还把你的那只兔子也养得很好,我还特意造了个金笼,宽敞得很,可惜畜牲而已,每日只知吃喝,丝毫没有离开你后不适的样子。”

  “霜降,今日皇子满月,我没有为他办满月宴,只是终于拟好了名字,大名李降,小名念霜,霜降的降,霜降的霜。霜降,我很想你。李降很喜欢我取的名字,咧嘴笑了好久,要是你看见他的可爱样子,一定会很喜欢的。”

  “霜降,李降夜里总是哭,乳母没办法,只能抱来找我,从此我夜里又多了一件事,除了想你,还要哄他睡觉,要是你在,你一定有办法让他不哭,毕竟你那么温柔,那么有耐心。”

  “霜降,今日除夕,今日我没有出宫去了,好像没有你陪着,做什么都生不出兴趣来,要是那次没有出宫该多好,我们没有遇见徐清橙,你说不定现在陪着我。算了,你一个人过除夕甚是孤独,我这就停笔来陪你。”

  念到这里,李钺顿了一下,认真解释道:“你还记得吗?那日我真的来了,还给你带了汤圆。”

  解释完,李钺又继续念下去,“霜降,李降快满一岁,你也走了一年了。现在李降已经不需要我哄了,他更喜欢李缘,晚上也是和李缘睡的,我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想你了。”

  ……

  直到面前厚厚的一堆信全部被拆完,最后一抹天光也隐没在了黑暗里,李钺脸贴在碑上,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我真的很想你,霜降,你来看看我好不好……”

  千里外的梁国都城,金陵,皇子府的家丁丫鬟们都聚到了一处院子处,大家交头接耳,时不时还垫脚去张望。

  听说当初他们皇子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条命的那个人终于在昏睡了一年后醒过来了,大家都好奇得很,想来看看这是个什么人物。

  这一年来,不管什么好的补品补药都往这里送,但是那些东西就跟石沉大海一样,投下去连个响声都没有,层层床帐里死死围住的那个神秘人物除了昏迷还是昏迷,要不是他脉搏还在,跟个死人也无异。

  大家都猜,这怕是个绝世美女,是他们七皇子将来的皇子妃,不然七皇子图的什么,就连那宫里的皇后娘娘也来看过两次呢。

  七皇子待人宽容,皇子府里氛围也比较松快,大家才胆敢都来看热闹。

  看那个神秘的绝色美人儿。

  没多久,皇子府的老管家来撵人:“别看了别看了,人还没醒呢,别乱传出去,知道吗?”

  大家都失望地散开,房内,乔云川紧张地问一白胡子老人:“国师,他怎么样了?”

  被喊国师的老人把露出在床帐外面的一截瘦得像干柴一样却白得透明的手腕塞回到被窝里,摸摸胡子笑眯眯道:“有反应就好有反应就好,醒过来希望很大。”

  乔云川颇不耐烦:“希望是多大你说清楚啊。”

  “毕竟椎骨碎裂,要醒也不容易,你等老朽再去翻翻药典,明年。”国师拍胸口保证道:“明年好不好,明年这时候肯定就醒了。”

  乔云川皱起脸:“还要明年啊?快一点儿,明天吧。”

  国师拉下脸:“你当我是神仙啊。”

  “要是知道他要受这么多伤,早知道当初直接带人去劫狱,你非要拦着本殿下。”乔云川气呼呼。

  国师气冲冲离开,乔云川也不拿他当回事,轻轻掀起帘账,看见了里面那个长时间没有见光的人。

  霜降躺在床上,呼吸清浅,肤色白得能看见底下的血管,就算有无数补品跟上也瘦得可怕。

  乔云川想,大家都猜错了,霜降不是什么绝色,也不是女人,就是个被爱情拉到地狱里走了一遭的苦命人而已。

第八十章 五年

  五年后

  梁国地处大陆南部,一过完年后各地便迅速回温,都城金陵就在淮水岸,春风一拂过金陵城,城中的树木都活了过来,焕发出新的生机。

  男女老少也都脱去了袄,换上了轻薄的春装。

  城中的一处私塾已经安静了一整天,到了下午下学时分,门前便开始热闹起来,这私塾请了不少致仕的文人当夫子,送孩子来这里上学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商贾之家,一时间门前的大街上车水马龙。

  过了许久,等学生们都被接走了,街道也恢复了宁静,只听大门沉重地叫唤一声,从门侧里走出穿一个鹅黄色长衫的男人,男人面容清丽,眼神干净,只是身子过于单薄,像是这金陵城的春风都能把他吹倒一样。

  见他出来,一直在马车上等着的乔云川赶紧跳下来,抱怨道:“霜降,今天怎么这么慢才出来?”

  霜降露出笑颜:“有句诗没弄明白,问了夫子几句。”

  乔云川顺手接过霜降手上的书袋子,随即皱着眉试了试,不满道:“你怎么总是带这么多书回去?都说了你身子不好,不要拿太重了。”

  霜降反驳也温温柔柔:“想多学一点。”

  “哎呀,该玩就玩,既然都下学了就要好好放松。”乔云川一眼看透的样子:“而且你每天晚上睡这么早,根本没时间看书,是不是好几次带回去都没打开过?”

  霜降微微脸红:“是,不过不带回去总觉得良心不安。”

  “没事,习惯了就好,我七岁开始就不会把书从南书房带出来了,反正知道自己带回去了也不看。”南书房是皇子们从小学习的地方。

  两人进马车坐好,乔云川想了想,说:“霜降,整日和几个小娃娃一起念书有什么意思?我直接给你找几个状元来教你算了。”

  霜降无奈笑笑:“算了吧殿下,我认识的字还没奶娃娃多,状元教我也太大材小用了些,而且和孩子们一起学习也是颇有意趣的。”

  “行吧。”乔云川没再多劝,他多看了几眼霜降,感叹道:“怎么觉得你不会老一样,明明都而立之年的人了,看起来跟我年纪一般大。”

  乔云川的话没夸张,穿着鹅黄色外袍的霜降比柳树上新抽的芽还嫩,或许因为无根,霜降从不长须,脸上白白净净的,任谁也看不出来他的年纪。

  霜降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好意思道:“大概是床上躺了几年的缘故,没怎么经历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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