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 第28章

作者:元媛圆 标签: HE 生子 古代架空

  事已至此,浑身无力的景泓也只能就此作罢,躺在床上等着大夫来给自己诊脉。

  大夫很快随着梁婶过来了,景泓的床帘还垂着没挂起来,只把手伸了出来给大夫诊脉。老大夫细细诊了一会儿,道:“确实是染了风寒,昨日大雨,夜间冷了,你们也不知道多注意些,这会儿着了凉,可有得麻烦了。”

  “有何麻烦?开两副药,闷一身汗不就好了么?”过来人的经验,梁婶不以为然。

  老大夫不满地“啧”了一声,道:“老夫看你也是个过来人,怎么这般糊涂?这个时候是可以随意吃药的时候吗?”

  “什么时候不能随意吃药?”秀才爹刚进来,听这句话不知何意,问道。

  老大夫看他年纪也不是很大,料想他该是床上之人的父亲或丈夫。但眼前这两人年纪有长却不知分寸,把老大夫气得直瞪眼。

  “你们俩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孕妇怀着孩子不可轻易受寒!也不可随意吃药!”

  秀才爹、梁婶:“?”

  见两人皆是疑惑,老大夫叹了口气,想不到他们是真不知道。为医者悬壶济世,老大夫也只能无奈解释道:“这位夫人已经怀有身孕四月有余,看你们的样子恐怕还未知此事。唉,我开个方子你们随我去抓药。今后可得多加小心照顾,孕妇最好不可轻易染病,免得影响了腹中胎儿的生长。”

  “我……”床帘后景泓刚想开口否认,秀才爹先叫了起来。

  “梁婶,你先跟着大夫去抓药吧,我来照顾泓儿。”秀才爹推了推还在状况外的梁婶,给她眨了眨眼。

  多年主仆,梁婶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客客气气地请大夫出去了。

  等人走了,秀才爹才慌忙拉开景泓的床帘。床上的景泓头发还是乱的,一张小脸因为发烧变得微红,全身无力瘫在被子里,格外有我见犹怜之意。

  秀才爹坐到景泓床边,担忧地看着他,想到大夫的话,又犹豫着不敢问任何事。

  “爹,刚刚大夫是不是诊错了?还是孩儿听错了?”景泓的脑袋现在确实不太清楚,昏昏沉沉的。他昨日不过淋了点雨,很快便躲到了宫门处,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将湿衣服换掉,晚上睡觉也注意盖好被子,怎么就烧得这般严重?

  “泓儿,你告诉爹爹,你有没有……那个,与其他人……”景玉嘴里磕磕绊绊,就是问不出口。

  景泓却等不及了,他烧得厉害,转眼又睡过去了。

  景玉见他如此,自己也问不出口,只能去找文弄章。

  “玉儿,你怎么……”看到自家夫人气势汹汹而来,文弄章心中一咯噔。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景玉越想越不对劲,来的路上他突然想起先前文弄章问起他能生孩子这事会不会传给孩子,估计文弄章早就知道了。

  感到被蒙骗的景玉气不打一出来,文弄章一看这横眉怒目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瞒不住了。

  “玉儿,可是泓儿出了什么事?”文弄章不敢一张口便认罪,那无异于自投罗网,在景玉眼中更有包庇犯人的嫌疑。

  “你说呢?”景玉咬着牙,一呼一吸间满是怒气。

  “我……可否明示一些?”

  “你还要我怎么样明示!”景玉一拍桌子,手边的茶杯被震得泼了些茶水出来。他不想兜圈子,也没时间听文弄章糊弄他。“你前些日子莫名其妙问我的话,自己全忘了?”

  文弄章自从意识到景泓有可能会像景玉一般受孕生子,就时刻提着心,直到现在他反而把心放下了。

  “玉儿,我与你坦白,但你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景玉一听这句话,便知道这不仅仅是要气坏身子的事了。果然,在听完之后,他更是气得要直接找上靖王府去。

  文弄章拦住了他:“你此时找过去,虽占理,但不占半分便宜。这件事闹起来,泓儿受到的伤害最大。”

  “现在泓儿受到的伤害就不大了么?那个王八蛋敢这样对我的泓儿,我要跟他拼了!”景玉气上头,什么也顾不得。

  “你莫要冲动,事已至此,得寻个法子将此事好好解决才是。”

  “什么法子?我不管什么法子!我就要杀了他!”

  “你杀了他,心中的怒气是撒出来了,可泓儿若是受不住跟着去,你要如何?”那是景泓愿意冒雨前行都期盼着的人,文弄章只能拼命拦住景玉。

  “你胡说什么!”听到文弄章的话,景玉停了下来。

  “我没有胡说。”文弄章索性道:“泓儿他,他心里有那王八蛋!”

第四十一章

  秀才爹回到家里的时候,景泓已经醒了。他倚在床头看起来病恹恹的样子,手上拿着一本史书在看。

  “都病成这样了,你还看,少看一两天能怎么样呀?”秀才爹到底心疼着孩子,快步走过去不由分说抽走了景泓手中的书,耍脾气地往床头的椅子上一坐,两个人又是莫名的沉默。

  手里没了书,景泓也不知要干什么,何况他现在这样也干不了什么,秀才爹不说话,他便发起呆来。脑子现今里一团浆糊,分不清是烧的还是吓的。

  梁婶端了药进来,看他们爷俩这模样心里也不大好受,她伺候着景泓把药喝了,临出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秀才爹说道你们父子俩应该好好谈一谈,该知道的事是时候让景泓知道了。

  梁婶出去后,又是满室的沉寂,景泓在等秀才爹开口,秀才爹也在想如何开口。

  “爹,”等了许久,最终还是景泓先开了口,“您有什么话便说吧,在您回来之前,我一个人也想了许多,但我始终不明真相。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我之间都有事情瞒着对方,儿子此举确实不孝,但……情之一字,也不由得儿子控制。”

  “你选谁不好,偏偏看上那个靖王!你……”一说这个秀才爹就来气。

  “爹,你怎么知道?”景泓惊讶,秀才爹原来比他想象的知道得更多。

  秀才爹一时激动说漏了嘴,但稍作慌张之后又迅速镇定了下来,既然已经全漏了,不如就破了它。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要是早知道,早就拉着你跑了,还什么从长计议。”秀才爹气道:“都是你爹……那,那个爹,说什么要不露声色,从长计议,不能冒险,一直拖拖拉拉的才会发生今天的事。”

  “那个爹?”被子下景泓下意识地将手移到肚子上,心中百感交集。该说是神奇还是惊愕,他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男子生子这等异事,甚至连他自己都是男子所生?

  “是,你从小一直期盼的想象的那个温柔贤淑大方优雅的娘亲,其实……其实是,我。”作为生下的景泓和景秀的生母,就算如何为难,秀才爹也不得不亲口承认。

  景泓怔怔的看着秀才爹。

  “唉,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说了你可别被吓着啊。”秀才爹叹了口气,将往事娓娓道来。

  那年杏花烟雨江南,不想被家里押着上京赶考的秀才爹从家里偷偷溜了出来,他本想在湖州转转,等过段时间再回去,可不想中途在青楼喝花酒的时候被人趁空偷了身上的钱袋,差点被青楼的人打出来,幸好遇上了同来喝花酒的文豫候府大公子文景泓,替他解了围。

  当时的文家在朝堂上已然失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天家也特意放文家本家一条生路,文豫候府于是举家从京城迁回故地湖州,又操起旧业,当起了商人。文家祖上便是在湖州发家的,从一个沿街叫卖的小贩一步步做到了富甲一方的豪绅。有了钱,就想要权,文家也不例外。富裕起来的文家重金聘请了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到自家里给子孙后代讲课教习,不过三代,文家俨然已经从一介乡野村夫改头换貌,成了知书达理的文化人。不仅如此,甚至广揽天下有才之士,在金钱上毫不吝啬的资助,其门下之客很快开枝散叶,在各个门道都建立了人脉关系。

  也便是那时,还在争夺皇位的德宁帝看中了文家的财力和野心,与文家达成了交易。虽说士农工商,商为最下等,但一个皇子背后有足够的财力支撑,那他的政绩必然会更漂亮,而这一切的支持者都是文家。文家也算是花了大价钱在背后推着德宁帝从一个无依无靠毫不起眼的皇子登上了那至高无上之位,文家的女儿更是与德宁帝的发妻中宫皇后平起平坐,是为东西二宫,文家也从商人一跃位列侯爵。

  文家步步算计,却还是算不过天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德宁帝到底信不过锱铢必较的商人,表面上很喜欢西宫所出的皇子,暗地里却一直默默扶植着东宫的太子。当时皇子上课要选伴读,文家本来安排了文温入宫陪伴六皇子,一来二人为表亲,从小相互扶持;二来文温很小便已崭露头角,他日可成德高望重的大儒或进入朝堂封官拜相,无论是哪一种,对六皇子和文家来说都是极大的助力。

  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德宁帝,他随手一指,却将入宫觐见的文温指派给了太子做伴读。殊不知这一指,不但成就了一段君臣之谊,也成就了一段难得的姻缘。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文家的算盘打了空,转而便让文温监视起太子来。可谁知文温最后为了太子,竟能狠下心来自断后路,哪怕被文家剔出族谱也在所不惜。

  文相的倒戈促成了文家的败落,这个仅仅辉煌一时的家族真如昙花一现,很快走了下坡路。

  “文相为何要如此?”

  “我也不太清楚,这事他日你若还想知道,可以自己问问你父亲。”秀才爹摇摇头,继续道。

  之后便是轰动天下的“西宫政变”,天下都传是因西宫娘娘与六皇子在德宁帝病重期间趁机夺过皇权把持朝政,欲意谋反才招致德宁帝的痛下杀心。可事实究竟是怎样,恐怕如今无论是天家还是文家都讳莫如深。

  文家失势之后,为了保全家人,除了文相,其他文家人都随着当时的家主从京城迁回了湖州,作为下任家主的文弄章自然也跟着回去了。

  其实秀才爹和文弄章之间并不复杂,一个花花心思有意撩拨,一个抵挡不住半推半就,这事便成了。没了银子的秀才爹连家都回不去,客栈也住不起,好在文大公子及时伸出慷慨相助之手拉了他一把,将他安排在自家别院住下。两人在别院里对弈赋诗,读书弹琴,花前月下好不快活。秀才爹更是被别院里那一堆堆绝版难寻的市井小说、神怪故事迷得根本想不起回家的路。

  “都怪我当时太年轻,眼界也不广阔,只看到了眼前,完全顾不上以后。”说起被半哄半骗地从了文弄章的事,秀才爹还是愤愤不平。“我就是被他给骗了,什么都不知道。直到有了你,吓得我赶紧逃回了家中。那个时候我真的怕得要死,觉得自己像个怪物。回了家我也不敢说,你父亲追来我也不见,等到这肚子真的瞒不住了,被你祖父知道,气得他病倒在床。”

  景老爷病倒后,秀才爹又急又怕,景家一时没了拿主意的人,又给了文弄章机会。文弄章请来了早已辞官在外游历的前太医院提点来替景老爷看病,又从宋提点那里得知了这世上确实有男子可以受孕,但数量极少甚至罕见。这类男子为何如此原因尚不明确,他在太医院时翻阅了不少医书典籍也只有些凤毛麟角的信息。有了宋提点,景家父子的问题也就有了保障,秀才爹毕竟还怀着文弄章的孩子,往日又被他伺候得好好的,提心吊胆的日子一过去,又离不开人了。

  景老爷虽心中不愿,但事已至此,文弄章也信誓旦旦地承诺会将秀才爹迎进侯府为正室,终身不得纳妾或收小相公,他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可惜,依旧是人算不如天算,景家同意了,文家不同意。文弄章倒也倔强,文家咬死了不松口,他便离开湖州,在宣州与景泓父子住在一起,像一户寻常人家那般。

  “你祖父知道文家不同意,他也翻了脸,可那时候你都要生了,我只能跟你父亲站在一起。我们俩被赶了出来,好在你父亲有经商的天赋,我们的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说起那段时光,秀才爹全身都放松了许多。“你那个时候最黏他了,总要是父亲抱,他也宠着你,你快两岁了走路还不利索呢。后来你慢慢大了,我呢又有了你弟弟,那时候我身体不是很好,生你弟弟的时候难产,差点就死掉了。还好宋伯伯医术高明,把我救了回来。”

  “那个时候,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你弟弟,也不肯接受他,总觉得他就是来要我命的。你父亲一直想方设法让我抱抱他,我从没粘过手,为这事我跟你父亲闹了好长时间的别扭。可能也是老天爷为了惩罚我,竟让我后来再也没有机会再抱你弟弟一次。”秀才爹其实记不得阿秀小时候是什么样子,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会有后来的变故,只有出生时那匆匆一眼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之后便是他躲在街角偷偷看到的会叫会笑、会跳会跑的模样了。

  阿秀生下不久,湖州传来消息,说是文家的主母病重,将不久于人世。终是母子,文弄章自然不能硬着心肠不去,可当时景玉还卧病在床,又不肯接受阿秀,病妻幼子,两厢之下文弄章只得带着小儿子回侯府,一来可以让景玉这段时间安心养病,二来老人家看到亲孙子估计能好不少。

  文弄章这一去,才知中计了。文老夫人并未重病,只是骗他回来娶亲,文家自行为他安排了一门亲事。文弄章不肯,闹得两家都丢了脸面,对方愤而退婚,这门亲事就此作罢。亲事虽告一段落,但带过来的小儿子却带不走了。实际上,从文弄章将阿秀交到文老夫人的手上之后,他就再也没能摸着孩子的襁褓边角。

  他本来还在据理力争将孩子带走,可是景玉托人来了信,景泓病重。

  “那时宋伯伯已经离开了,他一生悬壶济世,离开太医院之后本来一直游历天下扶弱救贫,为了我他两次来湖州已经待得够久的了。可就是这么不巧,他前脚一走,你后脚就病了。你一直高烧不退,大夫们都束手无策,你祖父知道了将我们接了回去,他心疼你要亲自照顾你,我自然不会拒绝。后来你好不容易退烧了,捡回了一条命,但你烧得太严重了,严重到把之前的记忆全部烧没了,包括我和你父亲。”

  “你祖父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所以他骗了你。”

  景老爷和文老夫人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他们都把孙子抓在自己的手里,作为筹码要挟自己的儿子。景泓失了记忆,景老爷便给他杜撰了一个莫须有的娘亲;阿秀还小,文老夫人就亲自养育,不许文弄章插手,更不许家中下人谈论半点关于景玉的事情。祖辈三代,谁人不是父母爱子?可这爱生生让他们一家分离了十几年。

  景泓听罢,心中的所有疑团都解开了。原来如此,怪不得文豫候一直对他青眼有加,怪不得他家中会有文家的东西,原来他就是文家的孙子,那个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文豫候府大公子。

  “我前面跟你说了那么多文家的往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解释为什么我们同在京城,你父亲却不敢认你。当时先帝除了保留文家侯爵的头衔,还下了一道密诏,文家五代之内不得以任何形式入朝为官,否则按叛国罪处。你是文家当家人的亲儿子,一旦暴露,文家全都得死。”

第四十二章

  景泓告病在家中休息了几日才回到集贤院工作,回来听到的第一件事便是陛下已经决定让靖王领兵出征了,诏令今日朝会上就会颁布。

  景泓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梁婶跟他说那是孩子生长的地方,桌案上刚刚还看在眼里的字慢慢都模糊了,他又发起呆来。

  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了自己和靖王的关系,景泓突然觉得也许他冒雨前行的行为是真的有点傻,只是感动到了自己罢。前几天还信誓旦旦的在自己的父亲面前那样态度坚决,回想起来当时文豫候的脸色,他竟开始感同身受,隐约能体会到对方五味杂陈的感觉。

  原先还担心靖王一旦出征这颗心从此没了着落,更担心他一去数年,甚至沙场埋骨。如今身份辈分摆在那里,中间还有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家恨隔着,未来如何,到底行踪难觅。

  朝会一散,陛下在众臣面前勃然大怒的消息风一样很快在宫中的各个角落散开,集贤院也不免俗。

  “热乎的消息,陛下今日在朝会上大发雷霆,气得都要拿玉玺砸人了。”

  “为什么呀?快说说快说说。”

  喜欢听八卦的又凑到了一起,声音不大不小,景泓刚好能听见。

  “今日朝会上,福公公宣布了诏令,让靖王领兵镇守平凉,势要为前平凉州牧讨回公道,维护平凉安宁。”

  “好事呀不是?”

  “这是好事,让陛下生气的另一件事。刚宣完诏,陛下就问众臣,新一任的平凉州牧选谁好?大家七嘴八舌,推荐这个推荐那个,有两位大人为了举荐对方的门生都要打起来了。结果,礼部尚书站出来了,往上递了一封请愿书,是礼部侍郎柳怀山写的,说要自请前去平凉代州牧一职。”

  “他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能吃苦的呀!平凉在打仗呢,他一个只知道吟诗做画的书生去那里干什么?礼部侍郎不够滋润吗?”

  “谁知道啊?陛下当即派人将柳怀山带到朝会上,当面问他是否决心要去平凉。他倒也硬气,那地方眼看着要打仗了,人人避之不及,就他赶着往上凑,就回了陛下一个字,是。”

  “高风亮节!”

  “视死如归!”

  “文人骨气!”

  ……

  天下雨了,原来一直躲在屋檐下的是自己,走在雨中无畏前行的是柳怀山。

  陛下气归气,到底没有直接下诏准了柳怀山的请奏,而是将人召到了御书房。宫女内侍们都以为柳侍郎来了就好了,可没想到柳侍郎进去之后陛下更加震怒了,屋里传出各种瓷器、物件打烂摔碎的声音,大家都缩着脖子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过了许久,御书房里的动静平息了下来,柳侍郎打开门出来,面无表情,衣着依旧得体整洁,只是越发毫无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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