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 第40章

作者:冯河 标签: 推理悬疑

  她的眼里闪烁着一种得意的光,像是自得于自己治好了儿子的病。

  “那,那个老道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呢?除了这他还告诉你什么了?”闫云书问。

  “就没了。”闫母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暗含的某些情绪本能地让闫云书觉得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于是便把这归结于自己紧绷的精神产生的错觉。

  “真的没了吗?那他们家后边是怎么搬走的呢?他们家人为什么要搬走啊?”

  “我哪知道去,你要是想知道,你该去问他们,怎么还在这边穷追猛打地问我?谁知道这一家子到底怎么想的?儿子没了就不能再生一个吗?搞得受了多大的打击似的,真的是。”闫母眼睛里的眼神是一种名为轻蔑的东西,她似乎把邻居搬走这件事认为是自己在长久的战斗中的一次变相的胜利。

  “您知道他们搬到哪儿去了吗?做了这么多年的一局,总不能临了了,连问一句都不问吧?”虽然闫云书很想问此刻正在得意情绪中的母亲一句:如果死的人是他,那么她又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她那个时候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呢?可他知道即使自己这样问了出来,也会被母亲以不吉利为由愤怒地打断,并且不给他任何回答,以怒吼,逃避这样的问题。

  母亲这样的态度并不是没有来源的,她从零五年开始就开始,就十分紧张他的身体,这或许也是受到了云端死亡的影响,她害怕自己唯一的儿子也会在成长的过程中遭遇什么不测,也是从那一年开始,特别喜欢逛药店,每一次都会因为药店里导购的推销话术买回家一大批药物和保健品,一点一点地催着他和闫父吃下去。

  似乎那是灵丹妙药,吃了可以保人长生不老,长命百岁。

  这源于母亲对他的爱,他不是不明白,却无力承受这样不管不顾输出的大量的爱。

  “我哪知道他们家人搬到哪去了?他们家搬走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高兴,难道还上赶着去问吗?那我成什么了?”闫母瞪着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怎么一回来就开始问这些事情,怎么回事啊你?”

  “我就是想知道知道那年我不记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怕有什么重要的事被我忘了。”闫云书说。

  “没啥重要的事,都过了十来年了,你怎么还记着这个事?怎么跟被餍着似的?你好好上班就行了,你要是不想干了就趁早辞职,回家守着你这一亩三分地,趁早给我取个儿媳妇回家,让我抱上孙子,你瞅瞅你现在都多大了,又不是还没成年,怎么还不搞对象呢?”她说,“咱们家这边快拆迁了,到时候你就是‘拆二代’,你模样又好,家庭条件也不差,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还不从现在起就赶紧挑一个?你可别想等我们这拆迁之后再找,那会儿来的小姑娘都是冲着你的钱,不是为了你这个人,现在不赶紧把好姑娘抢到手,别等那个时候叫别人都抢光了!”

  “妈,结婚又不是超市大促销,怎么还能用“抢”这个字?”闫云书无奈道,他已经对自己的母亲这样时不时来一句催婚的话感到有些麻木了。

  这时旁边一直听着他们谈话的闫父也突然开了腔,说道:“别的我不说,这话你妈说得倒是挺对,你可得趁现在就开始物色对象了,别等以后好姑娘都被人挑走了,你就只能捡那些被人挑剩下的了。”

  闫云书本能地不喜欢听父母这样说话,他不能反驳,也不喜欢被父母催婚,于是他便只好拿坐在旁边尽力放低自己存在感的仝阳当挡箭牌,说:“我结婚这件事情还不急的,你看我朋友他都快三十了,现在还没找对象呢,他都不急,我急什么呀?”

  仝阳听他这话,无奈地摇头,说:“那怎么能一样呢,我又不是叔叔阿姨的儿子,他们肯定不会为我着急啊。”

  闫母急了,说道:“那怎么能一样呢?他是、他是人家家的孩子,又不是我亲生的,我不是他爸妈,肯定不着急,他结不结婚,你问问他,看看他爸妈催不催他结婚?我跟你说,凡是父母就没有一个不为自己孩子婚事着急的。”

  仝阳在边上坐着,不敢吱声,生怕引火上身。

  话题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从云端的死因转移到了催婚这件事上,十分自然又来得突兀,让人回想起来,直觉得瞠目结舌。

  或许全天下的父母都有这样的特异功能,可以把话题从任何一个地方七拐八绕地转移到结婚这事上,哪怕他们上一秒正在聊银河上修建铁道,下一刻都能把话题扯到催婚问题上去,并且自然地让人感觉不到违和感。

  话题已经转移,再想转回去已不太容易,闫云书只好作罢。

第61章 剖析自身

  “饭在咱们家吃吧?不走了?在这过夜?”闫母问道。

  “对。”闫云书说,他庆幸自己的母亲在这个时候没有再提及那些让他坐立不安的话题,能让他好好地坐在这里,体会片刻家的温暖。

  “那、那好。”闫母像是被这么大的惊喜砸晕了似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着,脸上的表情变化之快让人瞠目结舌,此刻她脸上的这笑容几乎像是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怒目而视过,她又是那个慈爱和蔼的母亲了。

  闫父听见这样的消息,面上也跟着带上了些笑意,不再和刚刚一样那么严肃了,没有再端着架子,他连声说着:“好,就该这样。”

  闫母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受惊似的从凳子上跳起,说道:“我去做饭!咱们吃点好的!”

  她迅速地跑出了堂屋,留下不善言辞的闫父在屋子里与两人面面相觑。

  三人谁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搭话。

  闫云书更是完美地遗传了闫父的沉默寡言,于是便只能干瞪眼,不知此刻该是去玩手机还是该说点什么,这个时候,不管他怎么做都觉得不行,如果在这个时候玩手机,他觉得这是对长辈的不尊重,但他却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为了活跃一下气氛,便给屋里的三人一人拿了块炸果吃,谁知道,另外两人都摇头摆手说不吃,他的这一举动非但没能把场面挽救下来,反而让局面一时间更加尴尬。

  这时,闫父犹犹豫豫地看了眼仝阳,踌躇着,开了口,问道:“小云呐,你这个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来着?”

  “叔叔,我是医生。”仝阳主动说道。

  “爸,我上回都跟你说了他是医生了,你怎么又给忘了。”闫云书的脸上带着些袒护,他察觉到了父亲对仝阳的排斥,便有意无意地将这些可能对旁边这人造成伤害的“攻击”抵挡过去。

  “我知道,我这不是忘了吗?”闫父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才哪里呢,还护上了。”

  他像是发觉自己的态度不太好,便有意放轻了语气,尽力在保持自己身为长辈的威严的同时保证语气的温和,他自认自己这样的语气十分合适,便说道:“我年级大了,生了个儿子也不怎么争气,整天净给我惹事儿,他小的时候我就一直紧盯着,怕他走了弯路,他出生那会儿不大好,早产,我担惊受怕地等了一宿,后边知道俩人平安的时候,高兴得厉害,抱怀里都不敢使劲,他那会儿可小了,皱皱巴巴一点儿,裹在被里,声音细细的,小猫儿一样,喝奶都能给脸憋青,要不是他妈拼命拉住了,他早就不行了。”

  闫云书在旁边听着,数次张嘴,想要打断,却又有些不忍。

  这个话题在这时候,这种场合,并不适宜被提及。

  “爸,您提这个干嘛?”他说,终于是忍不住了。

  “我这不是想起你小时候了吗?大人说话……小辈别打岔。”闫父说,他正想说“小孩子不要插嘴”,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他长大了,和他当年结婚有儿子时的年纪一样了,于是他便转换了说法,并结束了这段回忆,转而问儿子,“你朋友他多大了?”

  “叔叔,我快三十了。”仝阳尽管也有些尴尬,但依旧礼貌地回应说。

  闫父点了点头,看向儿子,说:“你也快三十了。”

  他说着,长叹了一声,道:“三十啊,我那会儿二十出头就有了你了。”

  闫云书听着,预感到对方下一刻可能会把话题再一次转回到催婚上,咽了咽口水,双腿下意识紧绷,如临大敌。

  果不其然,下一刻,闫父就问了句:“你什么时候结婚?你这还不如我呢,我再不行,最起码三十岁孩子都会跑了,你呢?你怎么不结婚?”

  还没等儿子说话,他便急急手一挥,说道:“你别跟我讲那些虚的,别说什么你要好好打拼的事儿,我就问你,你还打不打算结婚了?”

  这话话音刚落,场面就静止了,像是有一记小锤敲在了每个在场人的心头。

  “爸,我回家一趟,就不能不催婚吗?”闫云书刻意避开了这个问题,只要不去回答,就刻意逃避,就可以不面对。

  闫父似乎也觉得自己刚刚那话说的莽撞了,但话已经出口,没法收回,他便继续硬着头皮问:“你跟爸说实话,你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他最终没有问出口,但是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亢长的沉默在三人心头压抑着,任凭过堂风吹过也无法吹散屋内的燥气。

  这是夏天的热,带着恼人的蚊子叫声,裹上每一个人的心,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闫父叹了口气,说道:“小云啊,你已经开始开始奔三了,应该好好的去琢磨琢磨自己的前路了,爸妈不能一辈子为你操劳着,万事还得靠你自己。”

  那一声叹息,比刚刚一番话来得更让人心中难熬。

  “我知道。”闫云书沉默了半天,说。

  他不敢再在这屋里坐着了,怕再在这里坐下去,对方会说出些什么更让他不好回答的话,问出些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便跟父亲打了声招呼,去了里屋。

  他这一走,仝阳自然也不好在那里继续坐着,于是也跟着打了声招呼,和闫云书一起走。

  “你看见了吧。”闫云书苦笑着说,“我爸,我妈,都是这样的人,跟你看见的一样,让我心里恐惧。”

  他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小院,踌躇着,沉默着,不让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开了口,说道:“我怕他们,所以我不敢回来。”

  他说出这样的话,其中不无对自己内心深处低劣本性的剖析,是拿了十足的勇气,来向着另一个和他完全不同、全不想干的个体开的口。

  作为一个对社交有恐惧的人,能对另一个人说出这种话,便有另一层意义:我向你敞开心扉了,请你拿走我的心脏——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坏也好,善也罢,你都能一清二楚地看个明白、仔细,往后,你如果想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留下来了,那请你以后千万别用我给你的特权予我重击。

  他的眼里闪着自暴自弃的光,说道:“仝阳哥,你跟我相处了这几个月,是我长大之后最开心的几个月,虽然我在这段时间里经常遇到灵异事件,但是我还是很高兴。”

  “我以前虽然没有见到过你,也不认识你,但是,我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我们俩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我知道,这不是自来熟,”闫云书说,“我跟你特别亲近,一看到,就知道你会是我的朋友。”

  “这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朋友吧,他叫……云端。”仝阳说,“你可能是把对他的感情移情到我身上来了,所以才会这么快就跟我熟络起来了。”

  “不是的!”闫云书连忙否认道,“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因为移情作用才想跟你亲近,我是真的喜欢你这个人。”

  他一时图快,不留神说漏了嘴,不由得紧张起来,找补道:“我是说朋友那种喜欢,就是喜欢你这个人的性格,没别的意思!”

  仝阳看着他笑起来,说;“我知道了,你继续说。”

  “你这人性格特别好,跟我亲生大哥一样照顾我,也从来不跟我急,还和我同病相怜,有一样的经历,我这么长时间,忍不住就把你当做我的主心骨,没了你,我几乎寸步难行。”闫云书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别的人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感觉,我又觉得新奇,又觉得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有一个比云端还好的人替代他,害怕有什么跟云端消失之前不一样,说到底,我还是害怕面对云端消失之后的世界。”

  直到我遇到了你。

  “直到那天,我在车上看到了你。”闫云书说,“有可能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你的侧脸像云端,我才愿意跟你相处,但后边越过我越知道,我跟你亲近不是因为云端了,单纯是因为你这个人。”

  因为你这个人的相貌,你这个人的性格,你这个人的行事风格。

  因为你是你,不是因为任何人。

  “我有的时候会很阴暗,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我甚至在偶然的时候会想到,真好,幸好你的那个朋友消失了,幸好云端也消失了,我才能遇到你这么好的人,我知道这样想很自私,但是我确实这样想过。”青年的眼睛里盛满了名为“不要打断我”的情绪,真挚得让人看了不忍,“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把云端找到,但是我越找,越觉得,这样有意义吗?能找到他吗?如果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没有了记忆,只是一具和云端一模一样的空壳怎么办?要不是你鼓励我,我可能都已经放弃了好几次了。”

  “我只是养成了一种习惯。”仝阳没有自满,也没有沾沾自喜。

第62章 有意无意

  “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就好了。”闫云书说着,“如果我能和你一样,坚定,不服输,认准了一个目标就一门心思不管不顾地闯过去,不管他前路怎样,不管到底能不能得到结果。”

  “哦?我居然不知道的自己有这么一个特点?”仝阳饶有兴致地看着正在说话的人。

  “是啊,你的这个特质,和云端是一样的,”闫云书毫不犹豫地说,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便道了歉,说:“对不起,我在把你当成他,我只是……”

  “没关系,当时你不就是因为我和你的朋友有相似之处,所以才会注意到我的吗?”仝阳表示理解。

  他的这种善解人意让旁边这个本来就觉得愧疚的人心中的愧意更上一层楼。

  “说不定我们在我原先的那个世界里,你和我本来也会在不知什么时候成为朋友。”仝阳笑笑说,“我有的时候也会感到你很熟悉,像是我很久以前认识的人一样。”

  他的这番话让闫云书有些感动。

  这样和云端相似又不同的仝阳,已经渐渐地在他心里代替了云端的存在,当闫云书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十分震惊,毕竟他一直以为,自己对云端的真挚的感情是不会褪色,也不会被任何人取代的——谁能像他俩一样,从出生就一直在一起玩呢?

  这种情分不是谁都能替代的。

  但现在,他觉得,云端在他心中的颜色已经不再像曾经那么重了。

  可仝阳在他心中的分量却日复一日地变重了。

  他有时会觉得,如果没有了仝阳,他将在此地寸步难行——即使此处是他的故乡,他也仍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没有归属感,没有真实感,有时甚至会产生身处梦境的错觉,只有当仝阳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真实。

  “仝阳哥,你能在我身边,真好。”闫云书喃喃地说着,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

  双颊泛红,眼中脉脉,似笑非笑,似泣非泣。

  那双眼里含着的感情是藏不住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份爱可以被完美地掩藏,除非另一个人也早有此意。

  仝阳不禁微微退了一步,这让他感到安全,于是他终于可以平稳地说出一句:“我也是。”

  还不等青年有所回应,他便被窗外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视线,手指指向外面的某处,语气中微带惊奇,说着:“看!那只鸟,它在干什么?”

  闫云书愣了一下,寻声看去,只见院子里的柿子树上蹦跶着一只小鸟,它一身灰色,只在脖颈上有一圈细细的红色羽毛,像是戴上了根项圈,这并不是它吸引住仝阳目光的原因,它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它正在做的事情——它从树上摘下颜色鲜亮的树叶和树上掉落的其他鸟类的羽毛往自己的尾翼上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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