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 第16章

作者:山里不听宣 标签: 玄幻灵异

  烈玉山不语,二人如此静默地对弈,他的身体半侧着,身后是空荡荡的王府花园,此处曾春色满园,如今芳丛早已失去生机。

  直到胜负将分时,烈玉山才开口。

  “仁定十二年,丽妃南下赏花。那年的昭陵很美,尤其是观音湖中的粉芙蕖,那年观音湖水也涨得很高,暴雨接连不断,打烂了芙蕖,雨水涨过湖岸,淹没了村庄。”

  昭陵?此地分外耳熟,似乎是凌烨子的故乡…

  “一场水灾使得昭陵天塌地陷、死伤无数,洪水退去后,疫灾紧接而至。丽妃被困在昭陵两个多月,直到容帝收到封信,说丽妃高烧不退,身起红疹,郎中也治不好她,待送回宫时已是命若悬丝。”

  烈成池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斟酌着话中的真假。

  “容帝心急如焚,遍请天下名医,但丽妃的身体仍是羸弱,最后逝在了那年秋天。疫灾之事令十二州人心惶惶,容帝不得不将她死因瞒下来。”

  “但是那夜,他坐不住,也安不下心,想从一场天灾中揪出个罪魁祸首,以慰他所珍视的丽妃的亡故之灵,以抚平他心中的伤痛。”烈玉山的话说到此,棋子落在盘上,“……而这个罪魁祸首,却是他的兄弟,他的臣将。”

  烈成池看着跌落在棋盘上的黑子,心中一紧,说道。

  “朕不解。”

  “因为他是一位帝王。”烈玉山的眼神深沉,又说,“他不是东宫中那个柔驯太子,也不是连虫蚁都不忍杀的少年,他当了帝王,兄弟就不是兄弟,君臣亦只是君臣,只可惜…他学会了佛口蛇心,有了铁血手腕,成就了十二州霸业,却还是败给一位女人。”

  烈成池低头下棋,两眼微眯,细思着烈玉山的话。

  “西域与鑫朝在那些年里貌合神离,对条约阳奉阴违,庙堂并不知晓。而兄弟、君臣之间一旦心生间隙,你可知后果当如何?”

  烈成池将话听至此,微微地变了脸色,不由想起在锦悠城时孟知意与他说过,当年仵作的验尸查出容帝死于毒药,却受烈玉山所迫而不敢宣之于口。

  “别有用心之人乘间投隙,拨嘴撩牙,使朝堂中分庭抗礼,剑拔弩张,…只是如此场面还未持续多少年,烈容的身体就已经撑不住了。”

  烈玉山的语速渐缓,狼王般阴鸷的眼神中透露出苍老。

  “那天,他邀本王喝酒,桌上只有两樽酒,皆是金樽,樽上皆雕了蟠龙,那蟠龙一左一右,形如兄弟,而他形销骨立,衣宽带松,与本王谈起儿时往事。”

  “那个时候,他卧床难起,才终于觉察出被下了毒,当年的你还小,若他退位,这朝中数位亲王之中,能继任的只有本王,投毒者谁,不言而喻。”

  “本王以为他身体虚弱,为其引荐良医,却被拒之门外,本王怒他不领情,恨他猜忌心重。不久后,本王得朝中指令,远离朝政,被调去西疆。那年冬天,本王发现西域与陈立朽长期保有私通,从陈立朽将穆娜进献入宫起,就早已居心不良。同年春日,容帝晏驾于金明殿内,唯留下一纸遗诏。”

  烈成池看向烈玉山,见他紫色长袍上披了层薄霜,冰寒之下,是独守江山的无边寂寥。

  原来,二十年前先起异心的那个人,不是烈玉山,而是烈容。

  满朝帝党至今所恨所骂,不过是一场假象之下的假象。

  那一年,烈容去世,一纸处心积虑的诏书布告天下,十二州百姓闻皆骂烈玉山乃乱臣贼子。

  那一年,烈玉山上位,下的第一道令就是于五昶坡截杀太子。

  烈容去世,为臣数十年的烈玉山终于生出了谋逆之心,他残酷无情,不择手段,对遗孤赶尽杀绝,坐实了佞臣之名,狼弟之声。

  他一意孤行地贬谪、流放烈容在世时的多位亲臣,以疏解心中之恨,对烈容疑心的痛恨,对丽妃叛背的憎恨。

  但最让烈玉山无比悔恨的,却是自己没能早些发现西域的狡计野心。

  太子未亡,二十年后,一切如烈容离世前所谋划的那般,太子烈成池在三朝老臣孟知意的引导之下,重返紫薇城,使亲子嗣重归帝位。

  然而此时,紫薇城中已没有赢家。

  那日,烈成池回到金明殿,看向眼前蟠龙雕柱,金碧辉煌。

  父辈之中,原来皆有所哀,或至死而怨错人,或虽活而空余恨。紫薇城大,故事不断,他自己又因谁留困于此中。

  自那次对弈之后,南安王就很少再出现于庙堂,不多久后,便告老辞官。

  烈玉山退居南安王府,好似前两年他和烈成池之间所有的较量,都不过是对二十年未见的亲侄子的一场意味深长的试炼。

  醉翁之意不在酒,南安王之意不在江山。

  其意在之人,二十年前已归于尘土。

第31章 31.不向空门何处销

  烈成池上位的第五年,南方旱情严重,天子当敬天法祖,以求庇佑。

  近十日来,朝中许多人都在操办此事。

  今日皇帝患病,难得没上早朝,卧在床中,伏?坐在他的床侧。

  “寄父,朕有心病。”

  “心病?”

  “南方久旱,朕无能为力。”

  “你和你的江山都有福泽庇佑,不必担忧。”

  “你很久没来见过朕了。”

  伏?闻言,沉默了半晌。

  近日,他进入至关重要的升修期。逢此期时形寒肢冷,手足欠温,朝食暮吐,尤为虚弱。好在一旦渡过此期,即可生出新尾,妖术有所成。狐妖一尾无价,能起死回生,乃不可多得之珍。

  为此,伏?早早地寻了一处隐蔽洞穴,用以度过升修期,只是如此一来就不常露面。

  良日将近,帝王当前去敬天法祖。

  皇家前行的车队浩浩汤汤,红袍礼官,青甲军卫,枣褐马匹皆紧随在其中,一直到紫薇城南的行宫中,正逢天色将晚,众人才停下歇息了一夜。

  第二日,天子率大臣登上灵山,自北天门而入。

  待到吉时,鼓吹宁息,万籁无声。

  烈成池身披衮服,从北天门进入北苍门,前行登上祭坛的第一层,拾阶而上,一直到祭坛的最顶端,朔风作响,猎猎地吹着他的衣袍。

  文武百官在祭坛之下叩首齐呼,以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河清海晏。

  这一幕比起五年前的登基即位,故人依旧在,只恨今非昨,站在顶端之人早不再是那个躲在岩居川观中过闲适生活中的少年郎。

  天意造化,子不欲杀人,却掌十二州生死。

  紫薇城南的行宫并不小,帝王的庭院比得上一座府邸,当中曲径通幽,小林小阁都别具匠心。

  是夜,蝉鸣声响在窗外,月色正明,烈成池缓缓地陷入了睡眠。

  梦中,他在洞箫声下又回到了锦悠城,冷姑娘坐在碧桃林下挠着一只小猫的下巴,伏?悠哉地喂着池里的那几尾锦鲤,险些把它们撑得翻过鱼肚白。

  岁月变得逐渐遥远,隐约中他听到刘富贵的叫骂声,手里挥舞着一支火折子,正在耀武扬威。

  就在他感到呛鼻之时,有人一把钳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之大,险些捏得他要不过血。

  烈成池蓦地睁开了眼,黑夜中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他猛然醒过神来,入眼已皆是灼目的红,火舌在面前肆意地跳动着。

  “快走!!”

  那人影拽了他一把,将他从床榻上拽下来,身后的一根横木随之轰然倒塌。

  烈成池的心中一惊,随人影向外去,尖锐的影子癫狂地舞在四壁,雕梁画栋皆化为一片火海。屏风独自烧成了妖娆的火墙,脚旁是侍女倒下的尸体,殿外有人拼命地疾呼‘圣上’。

  然而那红门厚重,紧紧闭严。

  烈成池侧过头,在幢幢火光中,瞧清了殿中人影的模样。

  那人一头火红的发,金冠微束,额间印有一道流火纹,两眉修长,双眸极为熟悉。

  是伏?!

  伏?握住烈成池的手臂,并未注意到他的视线。他对这场大火唾骂了两声,想要一脚踹开大门,却不能如愿。随后,伏?恶狠狠地抬起头来,怒瞪着门顶的某个位置,那里赫然贴着一道黄符,乃高人所书,以庇护龙尊,妖魔鬼怪皆勿近。

  烈成池这才注意到,伏?的嘴角已隐隐地渗出了血。

  此时,门外的侍卫们终于撞开了门,他们于浓烟中到处寻找,很快找到了站在殿中的帝王,帝王的墨发披散,身旁是一位看起来有些妖邪的红发男子。

  “快离开此处!!圣上!!!”

  侍卫们冲进来,用湿布帛捂住了皇帝的口鼻,护送着将他向外去。

  烈成池跟着他们走了两步,才发现身后的伏?根本就没有动,他猛地回过头看。

  殿中的火舌撩蹿,轻柔地舔上伏?的脚腕,顺着他的衣裳,企图吞搂他的劲腰。那红发与火仿佛浑为一体,只见伏?的两眉微皱,嘴角是腥红的血,就那样站在火中。

  火势越来越猛,帝王不肯离开,侍卫们别无他法,只得强行将他带离火海。

  不多久,殿内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啸,所有人都回头惊在了原地。

  那红发男子竟然消失了,火势之中,却伫立了一只浑身火红的狐狸,身形凛然,长长的尾巴甩在火海里。

  “天啊!妖怪!!!!”有人惊恐地大声喊道。

  “这是什么怪物?!”

  “好大的一只妖狐!!!”周围不断有吵杂的尖叫声,恐慌的议论之语。

  “你们愣着做什么?!赶紧救人!!”烈成池似乎毫不惊于眼前所见,看到人们都被骇得不敢动弹,勃然怒吼。

  但是众人惶惶,无人敢靠近。

  那狐狸听到外面的动静,抬起头来,只消看了一眼,两个红漆大门便无风而动,重重地关上了。

  帝王的脸色骤然变了,立刻命人将门撞开,侍卫们皆回神,连忙抬起门柱,不断地有人接水扑火,然而厚重的大门却纹丝不动,火势也不见减弱半分。

  狼藉混乱之中,众人皆听到一声颇为苦痛的狐啼,有如婴儿初生时的哭泣。

  倏忽,一声鸟叫响彻云霄,一道白影从月前而过,俯冲而来,直直地撞破了殿顶,瞬霎后消失不见。

第32章 32.不向空门何处销

  一百三十三日后,南山飞羽林,腾光府。

  花惊云在屋中来回踱步,白色羽毛轻飘轻飘地掉了一地,随他走动而来回打转。

  伏?缓缓地睁开眼,醒来瞧见的就是这场面,他侧过眼看了会儿,那满地的白色羽毛像是天上的小云朵,他没心没肺地乐了,出语调侃道:“小秃鸟,掉毛了?”

  “你醒了?”花惊云站住脚,看向伏?,一双细长的玉羽眉蹙着,数落他,“还笑。”

  “怎么不能笑?”

  “……”花惊云看他浑不知的笑,眉心仍蹙着,许久才答他:“…你…看看你的尾巴。”

  伏?一挑眉,悠哉地转过身儿去找自己的尾巴。

  经这么一找,伏?的笑容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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