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 第56章

作者:山里不听宣 标签: 玄幻灵异

  明净默然地收回目光,拿出一幅从妖魔怀中摸到的画,连带着什么东西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明净打开那幅画,平铺在地上,二人共同看过去。

  那是一幅简笔画,画上有五个人,分别是三个大人和两个小孩,其中一个小孩有着冲天的头发和丑丑的鬼脸,其中一个大人则是……红色头发,右臂还画着大大的红色伤口。

  伏?注视着那幅画,似乎感到眼熟,有什么尘封的回忆,被他刻意地忘在了脑后。

  他越是专注地回想,就越是感到头痛,仿佛有什么在钻他的脑仁。他感到苦痛地拧起眉,脸色更为苍白,冷汗从额间沁出。

  明净凝视着妖魔,看到妖魔逐渐变了脸色,金瞳微晃,两唇微张,震惊地瞪着那幅画,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我…”妖魔的嘴张了良久,才艰涩地说出:“好像杀了画上的三个人…”

  妖魔瞠圆两眸,直直地看着那幅画,断断续续地回忆着,“她是温婉心善的妇人,她的孩子活泼可爱……”

  那些陌生、真实、血淋淋的记忆,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看到自己手臂上流着血,独自走在僻静的小路上,一个善良温柔的女子叫住他,将他带到院子里包扎。

  后来,他当着女子的面,先是掐死了她的儿子,又杀死了她的女儿,在她的摧心剖肝的哭声中,拿起桌上的那根画笔贯穿了她的喉咙。

  伏?心中正是震惊,就看到明净从地上捡起一个琉璃瓶,问他:“这也是你的?”

  伏?定定地看向那个琉璃瓶,深蓝色的惑妄海海水中,飘着淡粉色的碎末,那是……

  是胭脂眸的鱼目珠被海水泡化了。

  难道,他没能把鱼目珠如约带给小宝。

  想起小宝,伏?终于意识到他遗忘了什么更关键的回忆。

  他绞尽脑汁,纵然头痛欲裂,却依然执拗地回忆着,偏要想起不可。

  直到很久之后,终于,他想起了那片墨色的桃林,那是锦悠城……

  一个眼盲的老人就坐在他们曾经的那个院子,大门开着,仿佛在等什么人回来。

  他走进庭院,老人闻出了他身上的酒香,情绪激动,颤巍巍地坐起身,问他是不是阿?哥哥。

  老人对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说每天都还会给烈哥哥扫墓,还说一直在好好打理这间院子。

  伏?嫌他聒噪,抬起一只手,是被胭脂眸咬过的那只手,疤痕还在指腹上,怀中揣的就是能治好老人盲症的鱼目珠。

  但是他的手贴覆着老人的脖颈,神情漠然地,游刃有余地,把他杀死了。

  两行泪水从他眸中蓦地滑落,打湿了地面。

  琉璃塔内的十方神佛皆作壁上观,看着妖魔崩溃地发出嘶叫,浑身发抖,悼心疾首。

  无数记忆势如破竹地打碎了伏?构筑的心墙,那些记忆里的人命血糊糊,糊住了他不敢跳动的心脏,糊住了他不敢睁开的双眼。

  妖魔看似强大坚固的内心,只需一瞬,就能变得脆如琉璃。

  明净无声地看着妖魔的变化,他听到妖魔悲伤的声音。

  “阿池,我杀了小宝…”

  “他在等我,我杀了他!”

  “我亲手杀了他!”

  “阿池…”

第88章 88.何如当初莫相识

  接连数十日,妖魔都在牢中兀自愣神,缄默不语。

  不知什么时候起,琉璃塔外站着的僧人又换了一批。其中一位看起来身材魁梧的僧人,下颌处有一道刀疤,经常出现在琉璃塔门外。

  这夜丑时,那刀疤僧人趁着夜寂,走入琉璃塔中,远远地看到那妖魔跪伏在牢中,十方诸佛威然睥睨着他,他对着远处一块从窗中漏出来的月光出神。

  刀疤僧人对妖魔视如敝履,鄙夷地走到牢前,却又不敢靠近,保持着距离,壮起胆子对着妖魔痛骂:“你这猖狂的妖魔,居然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妖魔没有理他,只是凝视着那一块月光。

  “不要装聋!你把正心师弟骗入笼中,肆无忌惮地毁了他的一生!!听说你这几十年里杀了一万多个人,真不愧是乱世妖魔,如此丧心病狂、丧尽天良!不!你根本没有心,更没有天良!你就是个没娘养的,石头里蹦出来的孽畜,你这一辈子不得好死,你永世不得超生!!”刀疤僧人指着妖魔的鼻子唾骂道,越骂越激愤,慷慨激昂,唾液吐得四处都是。

  那个僧人隔着囚牢十米开外的位置,左右地走来走去,嘴里用最难听的话骂着妖魔,时不时地停下来,瞪视那个妖魔几眼。

  妖魔自始至终都毫无反应,刀疤僧人见他对自己视若无睹,更是勃然大怒,忍不住冲到牢笼面前,好让这个妖魔听清楚。

  “你这个,这个阴险毒辣的妖魔,你的罪孽就该自做自当,你杀了多少人,就该下地狱多少次!每天只让你在这里跪着听听经法,真是太便宜你了!你根本就无药可救,你也不可能回头了,简直就是浪费一百零八位僧人的口舌!”

  刀疤僧人走了两步,一脚就踩碎了妖魔注视的那块月光,妖魔的月光碎了,这才缓缓地抬眼看他。

  刀疤僧人还要再骂,扭头看到妖魔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忽然看愣了。他既不是这一百零八位僧人中的一个,也从没有机会看过妖魔的样貌,没想到居然是如此的……如此的勾人,红尘中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一张脸!

  刀疤僧人的嘴巴张了半天,哑了半天,许久才干巴巴地说一句:“…你就是利用这张脸出去祸害世间的吗?”

  妖魔依旧缄默着,没有说话,刀疤僧人像是终于找到了缘由,说得更来劲了,嘴中喋喋不休道:“怪不得!怪不得!我听说你的本体是个狐媚子,这种畜生的臊味最大,果真是一个靠着卖美色的腌臜货!”

  这么说着,刀疤僧人突然就起了疑心,道:“那你每天晚上专门叫明净过来是干什么?该不会是偷偷地行什么苟且的事吧!”

  自从窥到了妖魔的脸,他就忍不住总是直盯着妖魔看,觉得那容颜实在好看,像有什么魔力抓着他一样,他又往下看,看到妖魔的衣袍散乱,两臂被缚到了后背,仔细点儿就能发现妖魔胸前还敞着一小部分白皙皮肉,尽管只有那么一道细缝,却让人越看越产生遐想,如果把这衣服扒开了该是什么香艳场景。

  想到这里,刀疤僧人对这罪大恶极的妖魔竟然产生了欲念。

  刀疤僧人的眼神顿时有些慌乱,急于掩饰,连忙挪开视线,却发现妖魔根本就没发现他的变化,或者说妖魔根本就没在看他。

  反正,也是这狐媚子妖魔勾引的,衣服半遮半掩,怎能不叫人遐想,定然是刻意来扰乱他禅修的劫难!想到这里,刀疤僧人就又理直气壮起来,说道:“别以为你能勾引得了我!”

  说这话时,他的眼珠子却还是在妖魔身上打转,想到明净几乎每夜都来此处,猜测二者之间有什么苟且,但明净一直是人心所向的清静寂定的高僧,难道也会折在这妖魔身上?

  “快说!你每天夜里都把明净叫过来,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他其实是个藏着色心的虚伪和尚?”

  妖魔终于又看向他,眼中蕴藏着杀意,骇得刀疤僧人连退好几步,直到又退回十米开外,才说出一句:“老实交代!”

  妖魔嗤笑,目光冷然,道:“你起了色心,关他什么事?”

  刀疤僧人说:“我知道,你是妖魔,是魔王波旬的人,最会勾引蛊惑,这都是释尊对我的考验!”

  妖魔看破对方的拙劣掩饰,无情戳穿道:“你这种人,心有不轨,只会说是魔王波旬在扰你,就算不是波旬,还有他的三个女儿,爱欲、爱念、爱乐,千错万错,都是魔的错。”

  刀疤僧人被一语戳穿,气急败坏,说道:“休要胡言!怀璧其罪,这副皮相就是你的罪!依我看,你这么殷勤地天天找明净,怕不是对他动心了吧?”

  僧人见妖魔不答,以为自己发现了秘辛,洋洋得意道:“只可惜,明净是不会看上你的!你的罪孽深重,已是污泥一整潭,而他莲台高坐,智珠在握,修得金身,转于救世轮,有如天上明月,怎么愿意落进你这泥潭里?”

  刀疤僧人的话戳中了妖魔的命门,只见他蓦地抬起头,金眸狠骄地瞪向那僧人,道:“你要还想留得命在,就把嘴闭上!”

  那刀疤僧人是个色厉胆薄的,见到妖魔这副模样就不寒而栗,又连退了几步,气势弱了大半,只是还嘴硬道:“看来我是正中你的心事了!佛魔不容,势如水火,明净每夜会答应来看你,那只不过是因为可怜你,你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你充其量是他成佛路上的绊脚石!”

  “滚!!”囚牢中的妖魔对他已是烦怒至极,躁烈地牵掣着玄铁链,顶着千钧重的枷锁,猛地蹿腾起来,那气势仿佛要将玄铁链挣断从里面冲出来把他撕碎。

  刀疤僧人被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魂飞胆裂,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退,直退到大门口,才连滚带爬地跑了。

  妖魔瞪视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目眦泛红,匀着吐息,许久都没有收回视线。

  ……

  日跌时分,诵经声依旧照念,妖魔依旧沉默地跪在琉璃塔的中央。

  日入时分,一百零八位僧人纷纷散去,到了人定时分,寺中僧人止息,塔内悄无声息,唯有月光。

  在成魔的那八十多年里,伏?最喜欢的就是在醉酒后做一场逍遥的梦。

  那些梦飘摇着,在涌沸成流的韶光里,当中有光风霁月,有云蒸霞蔚,碧桃林间是最动人的姑娘,庭院中坐着他想见的人,木桌上是他眼馋的菜肴,夤夜浮着华灯千盏,云锦床榻间烫入魂骨的一句爱你。

  今夜,伏?在昏沉之中,意识不清醒,也做了梦。

  梦里,他穿行在空无一人的街巷里,天是血红色的,地也是血红色。远处,有人喜极而泣,狂笑道:“该死的虞渊城!我终于出来了,我终于自由了!”

  他循着声音望过去,不见人影,欢呼声只回荡在空巷里。他感到茫然,四处寻找着声音,直到他低下头,惊觉那人的头颅就被踏在他的脚下,头颅的脸上还凝固着喜悦的笑容,翻着青色眼白。他惊恐地倒退两步,才发现这条街巷就是用万具尸骸铺就的,他走的这条道是一条血道,他踩碎的是他人嚎啕含冤的亡躯殒骨。

  红日悬在天尽头,他却不敢再往前走,那些骸骨翻滚着,拉扯着他往下陷落、沦堕,鬼音嘈杂,他们争先恐后地对他说。

  那些韶光已经不属于你了。

  罪业昭著,你翻不了身了。

第89章 89.何如当初莫相识

  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明净,领着诵经的人也换了个和尚。

  自从伏?想起了那些事,他的心念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那些噩梦不依不饶,叫嚣着让他下地狱,哭丧着要他血债血偿,拖着他往泥潭里沉沦。加之每天诵念的洗业经,内心和肉身的苦痛就像沉重的两座大山,将他死死地压在巍峨之下。

  有一日,缄默已久的妖魔开了口,问僧人:“明净去了哪里?”

  僧人白眼相看,道:“明净师兄忙得很。”

  “为什么他都不来琉璃塔?”

  “师祖不准他来了,要师兄潜心学法。你一介妖魔,问这么多干什么?”

  妖魔默然,不再答话。

  直到五十多日后,寺里不知是什么事,僧人都显得分外忙碌,连琉璃塔外看守的人都少了。

  大家的神情都肃穆,进进出出的,洗业经也先耽搁了,没有多余的功夫理会妖魔,仿佛将他遗忘在了寺院后山的琉璃塔里。只有那个刀疤僧人,好似是个闲人,时不时地壮了胆儿,过来再慷慨激烈地骂他一夜,这妖魔也不再有反应了,只是默不作声地跪着。他洋洋得意地站在妖魔面前,仿佛这不可一世的妖魔是在向他臣服。

  ……

  这天,琉璃塔外忽然传来两道清亮的女声。

  “哎,后山的这个琉璃塔是干什么的?”

  “进去看看!”另一个人答她。

  二人挽着胳膊,好奇地向琉璃塔里去,还没进门,就在门口被叫住了。

  “女施主,这里是禁地,陪堂和香客不可以入内。”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明净大师!阿弥陀佛。”女施主们没有进去,喜悦地转过身来,念了一句口头禅,其中一为白衣女子迤迆然地说道:“大师宝相庄严,佛陀保佑,是长得越发好看了。”

  “请施主们回到主殿吧。”明净的声音清冷,并未接茬。

  “明净大师一直都很讨女众的倾慕,不知大师…”白衣女子的手攀上明净和尚的胳膊,暧昧地问:“有没有想过修密宗的欢喜禅呢?”

  话音方落,伏?凛然抬眸,视线看向门口。

  明净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合十,道:“施主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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