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 第78章

作者:山里不听宣 标签: 玄幻灵异

  老者顺着僧人的视线看过去,想起僧人一来就站在供桌前注视着这狐仙石像,足有两个多时辰,一言不发,尤为古怪。

  僧人静默许久,才道:“曾有个人救我,护我,爱我,为我深陷苦海,我却不知如何渡他。”

  老者颤巍巍地握住僧人的手,不解追问:“我与大师非亲非故,都能被大师所渡,那人待你如此好,你为何不能渡他?”

  僧人一声叹息,阖上双目,并不回答。

  “大师,老朽这辈子没文化,但是明白一个道理。与其对得起千千万万人,不如对得起待你最好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切记莫要辜负他的心啊。”

  庙外的大雨仍然在下,僧人想起几百年前,那时也是在这样的雨中,他背着书躲进一座庙里,那个人睡在供桌上,醒来认出了他,嘴里嘲笑他没出息,却用铜钱替他驱走艳鬼。

  老人家说完这番话,收起钱囊,拖着身体往门口走去,似乎在等雨停。

  僧人闭着眼,盘坐在蒲团上,静神禅定。他的心魔又出现了,但是没有捣乱,只是新奇地在狐仙庙中走了圈,到处摸摸,拿起落灰的莲花烛台看一眼,又看看供奉着的石像,左右打量。

  不知过了多久,僧人进入禅定之境,雨声在他耳中亡去,老人身影凭空消失,心魔瞥过他一眼,眼神莫测,也默契地摇身不见。

  万籁俱寂,天地在僧人心中皆化为虚无。

  此时,寂静的禅定之境当中,忽然,十方金光普照,迷蒙里逐渐显现上千尊佛的身影,有坐莲台,有骑雄狮,金刚怒目,菩萨低眉,禅定之境内云雾缭绕,西天的三世三千佛居然全部都在这里,观者如堵,众目睽睽。

  接引佛俯视着他,先开口道:“那罗耶,你看看你的真身,足踏这罪业黑莲,握着骸骨磨成的念珠,披着鲜血染成的袈裟野,数百名冤孽债主皆死不瞑目地跟着你,哪里还有佛的样子?”

  僧人虔敬地听着,低首不语。

  随后,又站出来一个尊身青色、紫发、着红衣甲胄、面显忿怒的金刚,他恨铁不成钢地怒道:“六道轮回只让你落人间道,是让你修正观坐禅,对佛法重新开悟,你却反倒生出嗔痴心,犯五逆十恶,难道你想往地狱界去?”

  接着,一位菩萨开口:“那罗耶,不可执著。魔不自悟,神佛怎渡?你曾是西天里最高天的佛,为了渡这魔头而万劫不复,踏入九转轮回,他的魔根难除,一次次地骗你,你一次次地见识他的劣根性,为何还肯相信他?”

  见到僧人仍是不答,众佛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着那罗耶从最高天堕进红尘,又从红尘堕落为魔的千古稀罕事。

  老人在狐仙庙门口等雨停,回过头,看到禅定的僧人额上冒汗,眉头紧锁,仿佛痛苦。

  红尘世人教他切莫辜负有心人。

  西天诸佛教他远离妖魔、潜心修佛。

  关于他的七生七世,世人诸佛皆有见解,众说纷纭,然而,他身在尘世数百年,不是居高临下睥睨的佛,他尝过尘世悲苦,悟过尘世欢喜,众生是迷惘于苦海的愚舟,他明白愚舟为何痴迷苦海。身处苦海,他何尝不是愚舟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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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赶毕业论文的进度,断更一段时间,多少天不能定,中间可能会发几章,不好意思。

第119章 119.两身动如参与商

  本是满月清净,如今禅絮沾泥,三千真佛忠言相告,灵山就屹立在西方,僧人却未回首。

  他苦寻妖魔,直至老去,死去。

  死亡时,僧人没有感到痛苦,只是困意袭来,他阖上双眼。

  当他醒时,正坐在一个扁舟的舟尾,双膝盘着,好似禅定。他睁开眼环顾,周遭幽暗无光,两岸有不尽的红花,在昏冥中看不清模样。

  “带我…带我一程……”

  忽然,一只干枯的手扒住了舟沿,那手上没挂着多少碎肉,露出被泡到发灰的白骨,紧紧地扒着这条川流中唯一的小舟,带得小舟往白骨的方向偏去。

  “大师,你可坐稳了。这要是掉下去,你就得跟他们一样困在这河里,再也出不来啦。”

  站在舟头的一个赤脚小丫头手里撑着长长的船杆,左右划着水,是她支撑着这小舟在河中,那船杆长得有她身高的三倍,她却看起来半点儿不吃力。

  “这是哪里?”僧人问道。

  “当然是赫赫有名的忘川河啦。”小丫头回过头来,俏皮地看着他,说:“大师,这都是我第七次载你啦,熟客呀。”

  “第七次?”僧人疑惑地问道。

  就在这时,河底暗流涌动,腥风扑面而来,更多具骸骨涌出来,多达数十具,拖住那具企图爬上小舟的枯骨,将枯骨往忘川河底拖去。

  “你们放过我…放过我!!”那枯骨哭泣着,惨叫着,哀求着,“我想投胎!我想转世!大师,渡我!求求您渡我!”

  僧人低头看他,那枯骨就快被扯得七零八落,马上要被那些河底的骸骨撕烂了,发出痛苦的惨叫。僧人细视,发现这忘川河里流动的不是黑水,它是由血水汇成,河中虫蛇满布,波涛翻滚,幽灵骨骷数以万计,是它们带动着忘川河朝西南流去,托着这个飘摇的扁舟。

  “大师您别被吓着,这河是从地府流过来的,河里沉的,都是些永世不得超生的孽畜,它们永堕此间,再无出路啦。所以他们怀着世间最大的怨恨,不想让任何人横渡忘川。别看我们坐着舟,到前头河流最急的地方,就也划不过去了。不过,那里还有一座桥,叫奈何桥,你肯定听过,只要我们能平平安安地到那儿就行。”

  聚涌过来的骸骨越来越多,顶得这小舟越来越高,越来越晃,小丫头倒是一点儿都不害怕,把船杆往旁边一放,盘腿儿坐在船头。

  “我说这是第七次遇着你,是因为我总能记住你。每次你来的时候,这忘川河都会特别骚动,就算是沉在河底千年万年的老鬼魂也会浮上来。因为你就是他们万年都在苦等的时机,整个忘川河的怨孽魂魄都在指望着能被你超度,趁机脱离这永世苦难。”小丫头托起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说来也是,活佛从来不下地府,您这才几百年,都来第七次啦。”

  听了小丫头的话,僧人明白过来。

  “我记得大师上辈子死得很早啊,死相也有点难看。”小丫头摸着下巴回忆道,“上上辈子也死得很早,但是好看许多,就是太瘦了。这辈子呢,大师是因何而死?”

  僧人摇头,诚实答道:“我不知道,只是睡一觉,便到这里了。”

  “那就是寿终正寝咯。”小丫头偏过头看,看到大师手腕上有一道红绫,心里有所猜测,幸灾乐祸道:“这次婆婆也要费劲啦。”

  “婆婆?”

  小丫头点点脑袋,说道:“婆婆就是孟婆,大师虽然造化很高,可是执念太重,每次孟婆都要把嘴皮子说干了,大师才肯喝汤。我记得有一次!”

  小丫头激动得一拍船头,想起有意思的事,又道:“那次,大师是书生模样,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坐船到了奈何桥以后啊,让喝汤就喝汤,也不墨迹,也不理论,端起碗闷头就是干,干完就匆匆过桥走了。孟婆欣慰极了,拿起你刚放下的碗,才发现你只喝了不到半碗!!”

  小丫头说到这里,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得尤为开心。

  僧人看着小丫头,安静地听着这些往事,依稀有些记起来的画面。

  那一世他是沈贤,死在寒露寺里,至死没能等来伏?。投胎路上,他不想忘记那狐仙,渴盼来世还能认出对方。

  于是到了奈何桥前,他就急中生智,耍了个鬼机灵,少喝大半碗孟婆汤,趁着孟婆没注意时,赶紧放下碗就急匆匆地溜了。

  小丫头笑完了,看见这僧人还是寡言少语,摇头唉声叹气,感慨道:“唉,大师真是一次比一次无聊了,以前还给我讲很多有趣的事呢。成佛之路,就是把人变得无聊的过程吗?”

  话语间,河流逐渐湍急起来。河里更多只枯瘦的手伸出来,摸向河中的扁舟,那些骨骷踩着骨骷,头盖压着头盖,叠成怪诞的仿佛能噬人的庞大怪物,抓住舟尾,摇晃着这个不堪一击的扁舟,仿佛死活也要把这舟和僧人都留在忘川河里。

  小丫头抄起身旁的船杆,站起来,喊道:“大师,坐稳喽!!”

  喊着,小丫头挥动起手中细杆,用力一抡,携着浪花敲向那骨骷叠起来的怪物。旋即,小丫头一撑船杆,使劲一点水面,带着船往前冲去。

  只见前方满是嶙峋尖锐的石头,他们马上就要撞上去,忽然小舟顺着水流猛地转弯调头,舟尾漂移过去,惊险地拐个急弯。

  追在后头的巨大骸骨怪物撞在那嶙峋石头上,被汹涌波涛拍得四散,漂流在河面上。

  “这帮笨蛋!每次都折在这个弯儿上!”小丫头得意地大笑,坐在舟头,直晃脚丫。

  过了急弯后,流速逐渐缓慢,小舟飘在忘川河上,四周依旧晦暗不明。

  “就快到了。”小丫头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僧人,说道:“前面有个很急的瀑布,那里我们过不去的,但是就快停泊靠岸了。”

  僧人看着这个机灵俏皮的小丫头,问道:“为什么你会留在忘川河里撑船?”

  小丫头愣住了,大师搭了七次船,还是第一问她这个问题。她的笑容渐渐退去,慢慢说道:“我猜,我也是这忘川中永世不得超生的孽障之一。只不过阎王爷看我长得可爱,留给我一份赎罪的营生。”

  “你留在这里撑船多少年?”

  “八千年?一万年?”小丫头抬起脑袋仔细地想,又懊恼地说:“我记不清了,反正很久很久。”

  说着,扁舟靠向岸边,奈何桥的模样显现在眼前。那并不是一座宏伟壮阔的大桥,而是一座枯瘦的老桥,桥身又窄又险,用朽木搭成的,看起来随时都要塌了。

  小丫头把扁舟停下来,朝孟婆招手,又朝僧人挥手,“虽然这个话不吉利,不过大师我们下次见咯!”

  僧人朝小丫头颔首,小丫头笑嘻嘻地拿起船杆,又撑着小舟,往回的方向去了。

  孟婆一见到僧人,愁容直接显到了脸上,说道:“你又来投胎了。”

  “打扰了。”僧人单手立掌,朝孟婆施了一礼。

  “这次把汤好好地喝了吧。”孟婆端起汤,递给僧人。

  然而,僧人仍是单手立掌,却没有接那碗汤,孟婆看着僧人,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僧人开口道:“多谢阿婆,这碗汤我不能喝。”

  “又是这样。”孟婆已经习惯了,苦口劝道:“不喝汤,你就过不了这座桥,难道你想陪我这个老太婆杵在这里吗?”

  “我想转世,但是我不能喝汤。”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在来世等他,我不能把他忘了。”

  “死了就前尘都断了,这些诺言,该忘就忘了吧。”

第120章 120.两身动如参与商

  “阿婆,有没有什么办法,既不喝孟婆汤,又能转世?”僧人不紧不慢地问道。

  “没有,这是地府的规矩。”阿婆缓缓地摇头。

  “只有奈何桥才能渡忘川吗?”

  “自然。”阿婆缓缓地点头。

  “如果我从忘川里过去呢?”

  阿婆听到这句话,猛地抬头,立刻对他说道:“快别闹了,你知这忘川里有多少孽畜怨魂?”

  “我不知道。”

  “十八万三千六百零一个!只要你敢踏进忘川,就会被他们拖进河底,和他们一样永世不得超生。”

  “不试试怎知不成?”

  “傻孩子!真是一根筋!”

  孟婆心急,端着那碗汤,恨不得把汤给他灌进肚子里,但她是个老人家,可没那么大力气,只能拿出往年那套说辞,劝道:“这就只是喝一碗汤的事,这汤不苦不辣,喝完把什么都忘了,轻轻松松地过奈何,多好。这尘世固然值得留恋,故人固然不舍忘,可这里是地府,此处是奈何桥,什么样的执念没留下过?你看这忘川两岸的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有如天上的参星与商星,此出彼没,年年岁岁,永不相见。这就是执念啊,执念只有苦,苦不堪言。因此这桥才名为奈何,可奈何兮终奈何,再深的执念都要无可奈何地断在这里,这样才能好好地上路。这一碗汤……”

  孟婆喋喋不休地劝慰着,僧人从善如流地接话道:“这一碗汤,不是害我,而是救我。”

  老婆婆发愣地看着僧人,这孩子都学会抢台词了?

  “阿婆,我明白,我记得。”这番话他都听过六遍了,当然还记得,“可我还是想这么做。”

  阿婆长长地叹了口气,端详着僧人的脸。

  这张面容,六过奈何,每次都让她印象深刻。

  第一次时,顶着这张面容过桥的,是个不怒自威的帝王。

  帝王犹疑地端着孟婆汤,迟迟不肯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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