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 第84章

作者:山里不听宣 标签: 玄幻灵异

  伏?以怨报德,咬了和尚,和尚没有生气,依旧给他涂抹草药,喂他吃食,把床榻让给他睡,自己睡在地上。

  和尚日夜照料之下,伏?被提到鬼门关的性命复归人间,伤口趋于愈合。

  一日,伏?醒来,好算恢复些精力,却发现不见和尚踪迹。他四处打听,才从梵刹的比丘那得知了玄大师出远门行法事去了。

  伏?本想找那和尚,转念想起先前在金幼城逃得仓促,许多事情还未及处理,当先回金幼城一趟,哪儿知半路又遇上那了玄和尚,巧的是那和尚要去的也是金幼城。

  伏?面色古怪,问那和尚干什么去?

  了玄和尚将金幼城之事告诉他,伏?听罢,面色更是难看。原来这和尚去金幼城,要化解的是厉鬼屠城之事。诚然,金幼城确是死了几十上百人,不过那些人都是伏?杀的,他当然不是厉鬼,而是比厉鬼更凶险万倍的妖魔。

  伏?并未声张,也未告诉和尚他就是他要找的‘厉鬼’,反而与那和尚一同来到金幼城,一块儿被官府安顿在一座府内。为了试探和尚今世的能耐,伏?耍了些手段,金幼城内依旧惨案连连,那些人都是伏?杀的,皆被他用以魂祭。

  起初两次,和尚都无所察觉,第三次时,伏?尾随一个矮胖的富贾,来到富贾家中,照例杀了他的全家。

  这时,天上雷声忽作,掀起狂风,卷下暴雨,浇透了伏?的衣裳。一百多年来,伏?对雷声的恐惧已是深入骨髓,他原本沉浸在血戮之中,忽地听见这隆隆亡音,竟是一时动弹不得。

  就在此时,他头上的雨忽然被一把伞遮住了,他后知后觉地回过身,对上了一道平淡如水的视线。

  和尚看上去是悔了,对他说:“也许我不该救你。”

  伏?的脊骨发寒,想辩解,又深知无可辩解。他瞋视那和尚,见他的念珠正烁佛光,清楚和尚此世法力更加高深,寒声问道:“你莫非要降我不成?”

  见这和尚不答,伏?冷嘲:“这模样还真似曾相识。”

  第七世,伏?在痴海城如愿报复和尚,自认与和尚已是两清,便离开痴海城,打算回妖界修养两年,就去找啼野将所有谜团搞个明白。然而天雷突降索命,休说容他找到啼野,连性命都要给他夺去了。

  伏?细究天雷缘由,只能想到是他毁了和尚,因此遭了天谴。而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重新找到和尚。可惜在那之后百年,他受尽天雷的折磨,却再也没有遇见和尚。

  “行恶即是恶,赋予一万个借口,恶终究是恶。”和尚叹息道。

  伏?闻罢,磨牙切齿,眼底泛红,蓦地伸出一掌,指尖转为锐利的爪,道:“也许你早就忘了,我究竟为何才沦落至今!”

  了玄和尚见这妖魔有杀意,单手立掌,佛光骤明,油纸伞亦落在地上,被风吹着滚远了。

  忽然,一道惊雷撕碎云层,从天直降,訇然雷音仿佛炸在耳旁。伏?登时浑身瑟然,指尖都颤了起来,他惊惧地看着那和尚,和尚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你…”话至伏?唇齿边绕了半圈,折下颜面,对和尚道,“离我近一些。”

  和尚略微皱眉,不明所以,视线落在伏?发颤的指尖。

  伏?缓缓地放下手,亦收了爪子上的锋芒,颤声道:“过来。”

  和尚顿住三秒,手中佛珠的光熄了,走向伏?。和尚见他发抖得厉害,尤其是手,道:“只是雷声,一会就过去了。”

  伏?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好似不肯相信。他抬起头,看着天上,风雨依旧狂作,雨珠织成铺天盖地的网,然而滚雷的声音渐弱了,列缺匿于云霄,缓缓地,天地之间唯余雨声潇潇。

  这是第一次,天雷在伏?面前主动隐退。

  伏?怔怔地看着重归平静的天幕,目不转视地看了许久许久,目光才徐徐落回到了玄和尚身上。

  和尚以为这妖魔会感到安心,停止颤抖,没想到他却先是露出一丝苦笑,尔后是兀自大笑,眼神咄咄地紧盯着和尚,眼白充血,咬牙切齿,问道:“为什么……”

  和尚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随即歇斯底地呐喊。

  “为什么!!!”

  和尚没有说话,注视着那妖魔在他面前声嘶力竭、一触即溃,那妖魔长得好看极了,一双琉璃金眸满是风流,万般情思动于眸波,偏偏此时当中攒着泪、憋着恨,堆满眼眶,又一滴都不肯落,只是瞋视着他,紧紧地,目不转睛,仿佛包藏着千古情仇。

  和尚看着他的眼,只觉分外熟悉,仿佛他找了很久,就是在找这样一双惊心眼眸。

第127章 127.只此浮生是梦中

  瓢泼大雨冲净了地上血迹,暴雨声中,有人在外叩响门扉,“老沈!老沈!你在家吗?”

  伏?两眸里满是犀利,凛然向大门瞥视一眼。那人浑然不觉,仍在雨中坚持敲门,喊着富贾的名字。

  伏?抬起手,魔息凝聚在掌中,好似打算杀了门外那不幸来此的人。

  了玄和尚说道。

  “妖魔,迷途知返,莫要一错再错。”

  伏?看着和尚,抬起的手掌僵持了片刻,转而一拂袖,整个身影都消逝不见。

  和尚扫视这充满死寂的庭院,尸体横陈,死相惨烈。他走向庭院大门,拉开正被叩响的门扉。

  “老沈!你可算开门了!”一个中年农夫模样的人笑面相迎,看见开门的是官府请来驱邪的高僧,忽然怔住,问道,“大师,怎么是你开的门?”

  了玄和尚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大师,沈老爷可在家呢?”

  农夫说着,直往门里走。

  不消片刻,那农夫就面色青白地跑出来,两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和尚面前,又立刻爬起来,边往外逃跑,边大喊道。

  “救命啊!!!快来人啊!!!沈府死人啊!!!!!”

  ……

  没多久,沈府前熙熙攘攘地聚了好些人,官府的人也来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起命案,若非了玄是举世闻名的高僧,百姓们简直要指认他就是罪魁祸首。

  官老爷看着沈家惨死的一大家子,露出为难的表情,冒了满脑门的汗。若是这样下去,别提他的官籍不保,就连脑袋都要不保了。他走近了玄和尚,吞吞吐吐地开口:“大师,你看…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这厉鬼还驱不驱得……”

  了玄和尚对他道:“杀人的不是厉鬼。”

  官老爷一惊,连忙追问:“不是厉鬼?!那这是?”

  “是妖魔。”

  “妖魔……这是何意?他和厉鬼哪个更棘手?”

  “妖魔本身是强大的修者,为魔念所侵,从于魔道,善于操纵魔炁,远比厉鬼棘手万倍。”

  官老爷听了大惊失色,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这这这可怎么办,大师,你要想想办法啊!!”

  了玄和尚回想与伏?的相处的数月余,又道:“那妖魔并非不讲理之徒,佛与魔,区别是所奉法理不同,我会与他好言相商。”

  “好…好言相商??”官老爷一脸不可置信地看这了玄和尚,他以为邪祟只能杀、除、灭,何况大师口中的妖魔比厉鬼要恐怖百倍!大师却说要与那魔头好言相商?就不怕被那魔头吃了?!

  “是。”

  “……难道大师不应尽快将这妖魔赶尽杀绝?”

  “生了祸乱,见了妖魔,不分青红皂白地灭魔,皆行毁灭之事,此举又与魔何异。”

  官老爷听得似懂非懂,却也别无他法,只能道:“……只要那妖魔不再行凶作恶,不再祸害我金幼城,一切全听大师的!大师…万望保重!”

  他紧握着大师的手,心中惴惴,如果连十二州里最厉害的和尚都奈何不了此事,金幼城恐怕就真的没救了!

  ……

  了玄回到室中时,伏?正是倚在一张紫檀条桌前,手中把玩着一支乳白色的箫。他听到了玄回来,徐徐抬首,金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了玄顿住脚步,站在寝室门口,二者隔空对视,久而未语。

  “大师,该不会是后悔到话都不想说了?”伏?见了玄迟迟不言,一支血凤箫在手中转了半圈,似笑非笑地开口。

  “你为何这么做?”了玄问。

  “我是魔,夺命、障碍、恼乱、坏善根、留难,妄造恶业千万种,再正常不过。”

  “但是你放过了门外的农夫。”

  “杀了他,谁替我散播噩耗?”

  “你不需旁人散播此事。”

  伏?转箫的动作停了,他握住箫身,紧盯着和尚:“你不用想着我还有善,我留在你身边,就是来以怨报德的。”

  和尚掐住掌中念珠,看着他。

  “你欲慈悲,我就造孽,你欲悲天悯人,我就残暴不仁。”伏?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道,“横竖我也时日无多,是仁是恶都要下地狱,这些年来苍天如此待我,我安能忍气吞声地死?”

  和尚闻言,盯着这嚣张的妖魔,两眉紧皱,唇亦抿作白线。

  伏?的两眸灼灼,金珠明亮,他磨着齿关,咽部发紧,缓道:“你这一身佛骨、一颗佛心是怎么来的,你忘了,我还没忘。前几世我守你、护你,也能反过来成为你的劫,我要坏你六根清净,毁你十方圆满,让你披不得袈裟野,悟不得无上菩提。”

  “来日,你将渡谁,我就杀谁。”

  和尚放下念珠,问他。

  “如果我将渡的人是你呢?”

  伏?默然。

  这场沉默没来由地持续了很久,夜阑人静,万籁俱寂,室中唯余微弱的呼吸声。

  直到一声鸟啼打破寂静,伏?才是开口。

  “太晚了……”

  伏?在人间找寻和尚,找了他整整一世。他挨了雷霆无数,杀了生灵千万,那串净水血珀佛珠也跟着沾了无数的血。最终,它崩断在荒郊野岭,佛珠四散,跳着落入泥潭、落入草莽。

  那时候,伏?终于放弃了,因为他自己也时日无多了。

  ……

  至夜。

  伏?独自坐在房檐上,夜风拂乱他的赤发,室中的烛光尚未熄灭。

  月光长照于酒樽中,晃着冷清的一轮白。

  伏?手里端着这樽酒,端了许久也没喝,再无从前饮酒的兴致。他的目光落到身旁的血凤白箫上,放下酒樽,拿起那支箫。

  这支箫自打在海棠春坞买来,还没怎么吹过。伏?把箫擦净,想起数百年前的烛光下,有人曾为一曲赋名《九衢尘梦》,那时岁月一切静好,没有人知道山雨欲来,天再不晴。

  他将箫递至唇边,薄唇微动。口风轻徐,箫声从中传出,涓细得如同山涧里潺潺流过的溪流,缥缈得好似香炉中徐徐升起的一缕白烟。

  箫声呜呜然,道着一个道不尽的故事,那故事穿过无尽的岁月,游过烦扰的尘世,历过无常的悲喜,几度聚散离合,终是一切化为空。

  屋中,了玄和尚闭目禅定,烛光轻摇,幽呜箫声传到他耳中。

  他的眼睑微动,但是没有睁开。

  他的脑海中,依稀出现一些画面和声音。

  那画面里很黑,什么都看不清,天幕低沉,却悬着一轮明月,远处是血色的彼岸花。

  隐约地,他听到一道苍老的阿婆声音,那人问他:“孩子,你这回喝孟婆汤,为何不再推脱?”

  他答:“阿婆,我终于明白,原来要想渡人,就先要渡己,我一日不放下执念,便一日不能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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