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禅 第85章

作者:山里不听宣 标签: 玄幻灵异

  阿婆欣慰地笑了,对他说:“孩子,你总算想通了,阿婆为你高兴,喝下这碗汤吧。”

  他喝下那碗孟婆汤,便什么都不再记得,只是往前走的步子仍有迟疑,他回过头,看向身后被他遗忘了的孟婆。

  孟婆慈祥地朝他拱了拱手,说:“过桥吧,这是你的最后一世了。”

  他颔首,目光落在阿婆身旁的那支荆竹洞箫上,缓缓地收回视线,独身走过了那座枯瘦的奈何桥。

第128章 128.只此浮生是梦中

  窗外箫声戛然而止,了玄睁开双眸,一道话音隔着房梁传过来,声音不大,但是清楚。

  那话音冷清,带着些许迟疑,问:“和尚,金幼城以前有别的名字吗?”

  和尚拨弄念珠,答:“有。”

  “…叫什么?”

  了玄和尚熟读史书,自是知道,答:“锦悠城。”

  蓦地,窗外传来一道坠地之音。

  和尚闻声,转首看向外面,窗外月明风清,地上横着一支白箫。那白箫身如玉,掺着一缕血红,色泽绝顶,当是绝世珍宝。

  不多久,那妖魔出现在门前。他的两眉紧拧,神色复杂,好似震惊,又好似悔之晚矣。

  了玄将掉在地上的白箫拾起,妖魔看着他,无端问道:“我要去一个地方,你可与我同往?”

  和尚端详他片刻,应道:“好。”

  金幼城是一座历经千年的老城。在它还叫锦悠城的时候,这里只是个超然世外、沂水舞雩的自在小城,凭着凤鸣坊的舞姬而名达天下。后来这里出了一位帝王,他的功绩可谓震古烁今,锦悠城沾了光,逐渐兴盛起来。几百年后,锦悠城更名为金幼城,挖渠修路,大建无数气派楼宇,成为十二州中数一数二的繁华大城。再后来,南炀国和白齐国之间开战,金幼城不幸被卷入战火,流民逃窜,百业凋敝,诸多美景被南炀国人用一把大火烧尽。

  战争过后,改朝换代,金幼城重兴百业,万家灯火再次亮起,可惜气数渐衰,再也回不到以往盛况。有人说,金幼二字取得不好,破坏锦悠二字的清福,招致战乱,还要招来妖邪。知府不是迷信之人,并未理会这说法,直到从某一天开始,金幼城接连出现命案,城中惶恐,许多人纷纷搬离出城。知府想起此话,才请来天虞山的了玄法师,万望平息此乱。

  伏?与了玄来到金幼城郊外,千年岁月,他们见证过这座城的兴,又目睹这座城的衰。放眼望去满目凄凄,漏夜之下,百里衰草连天,光秃秃的枝杈高低交错着,瞑鸦乱飞,从四面八方传来喑哑的叫声。

  伏?驻足看了须臾,忽然踏入及膝高的荒草之中,兀自向深处走去。

  他破开碍事的杂草,越走越深,深夜里万物都显得微茫,黢黑的乱影在身边幢幢晃动。此地满是衰草和枯木,又逢夜黑,妖魔却像很熟悉这里一样,自顾自地往里走,不曾停留,直至来到一棵古树之前。

  这是一棵早已死去的桂树,高大粗壮,长年无言伫立于此,仰望其枝节交错,可设想其从前枝繁叶茂、落英缤纷的样子。

  几百年前,这个衰草连天的地方定然风景如画。

  妖魔一路不曾说话,直到此刻,他凝视着这棵树,才终于缓缓开口:“昔我往时,此处桂子飘香,满树鹅黄,风至则落如雨下。树下有一方桌,桌上摆着残棋,我走前用法力封住此局,以为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把这盘棋下完。”

  妖魔言罢一挥袖,一局被尘封了数百年的残棋显现在树下,连桂花都还留在棋盘上。

  了玄低头看向棋局,那棋盘上黑白子交错,黑子只差几步就可赢,不知黑子主人为何没有将它下完。他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从藤编棋盒中拿出一枚黑子,将这一枚棋子落在它该落的地方。

  此时微风轻起,拂动了棋盘上的花瓣,为这张死气沉沉的棋盘增了一分生机。了玄看着那瓣桂花,一些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里掠过,赤发狐妖,香醇酒气,爽朗笑声,盲症小童,以及满地的黄色桂花。这熟悉的画面让他心上发热,仿佛一切都已久违。

  伏?瞧见和尚单手落子,眸色渐深,这个和尚不管在哪一世,都习惯于用左手对弈。

  最关键的一枚黑子落到这里,其实这盘棋局的胜负就已分了,只是这场胜负,迟来了将近五百年。

  “是你赢了。”妖魔说道。

  听闻此话,了玄看向他。

  “赢了能如何?”

  “我会信守约定,答应你一个要求。”

  眼前阴气沉沉的妖魔,对比了玄想起的画面,分明是同一个人,为何却大相径庭,他道:“我希望你以后不再杀人。”

  妖魔的眸色一黯,回绝道:“这个不行。”

  “此处是你的故地,你却一再残害故地百姓,当真是你本心所愿?”

  妖魔看向他,眸中情绪难明:“一路行来,举步维艰,万事皆与我心违,本心才值几个钱?生死关头之时,又能值几斤重?”

  伏?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他想起一段遥远的往事。那时烈成池不愿当皇帝,他就在这棵桂树下对他讲道理。他说,小孩儿,你真以为这世上是事事顺遂吗?与所愿南辕北辙,天意不可违,这便是无常。

  伏?记起这段往事,只觉讽刺至极。

  他自以为身在迷局之外,看得透彻,原来,他不过是一直都处于更大的迷局之中。

  ……

  天际泛起鱼肚白,城郊荒野陷入晨霭之中,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二人往回时,伏?走了神,等他抬头,已不见和尚踪影。

  他环顾四方,眼芒中唯有无尽晨霭,将他重重包围,上不见天,下不见地。

  伏?竟有些发慌,叫道:“了玄。”

  然而,四周寂然,没有一人回应他。这场面熟悉,像他最近常做的梦,梦里,他被困在迷雾之中,那些他想要得知的真相,就掩盖在重重迷雾之后。可是无论他如何伸手,也摸不到半点儿边际,他想尽了方法,喊破了嗓子,耗光了气力,却还是困在迷雾里,永无出头之日。

  “了玄!”

  伏?的慌张之色显于脸上,害怕自己又陷入这无穷无尽的噩梦。

  终于,有人在迷雾里找到了他,对他说:“我在。”

第129章 129.只此浮生是梦中

  了玄弯下腰,拾起被风吹落的那朵桂花。桂花鲜亮娇嫩,安然躺在他手心里,小小的鹅黄是这数里荒凉之中唯一的色彩。

  他凝视着这朵桂花,回想先前看到的画面,不远处传来妖魔的声音,好似在唤他的名字,话音中压着微不可察的急切。

  了玄将桂花收入怀中,快步朝那声音走去。然而,那声音隐没在晨霭中,这晨霭如同挂起的重重白纱,吹不走,挥不去,将天地万物都尘封于中。

  了玄定住脚步,静如寒潭的禅心无端起了波澜。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他大概曾经寻过一个人,寻了很多很多年,五十年,一百年,一百五十年,寻得山穷水绝,满身风尘仆仆,却还是没有寻到他。

  “了玄!”妖魔又唤了他一声,语气比上一声更急。

  了玄蓦然回身,原来那声音如此近。他朝着声音走过去,于白雾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袖管,上面沾着一层冰凉的湿气。

  他道:“我在。”

  妖魔转过头来,听到他的声音,静下来,似乎终于安稳。

  二人在晨霭中见面,妖魔的身体有些僵硬,了玄正要松开手,却听妖魔说道。

  “晨霭深重,容易走散,你别松开我。”

  了玄又一次握住了他,只是这回不是袖管,而是他的手腕。

  妖魔的手腕很凉,和这迷雾一样凉,湿润光滑,就像是玉做的,腕心处的脉搏轻轻跳动着。

  了玄感受着他的脉搏,却发现那道脉搏非常的弱,居然比寻常人的还弱。

  ……

  二人回到室中,天已亮透,雾也散了。

  了玄如往常坐在榻上禅定,伏?坐在交木椅上,正在擦拭一支箫,眸色漠然,额上冒着细密的汗。

  他下丹田处又在作痛,丹田半点灵息没有,唯有一个残碎的内丹。他持着白箫的手指逐渐发紧,指节发青,隐有颤意。

  他忽地站起身,掌风挥开房门,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了玄睁开眼,问他。

  伏?不答话,但眸中尽是杀意。

  了玄观察他的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连唇都毫无血色,想起他腕心处微弱的脉搏。

  “你的身体虚弱,我可以帮你。”了玄说道。

  伏?没有动弹,只是反问他:“你一个和尚,何必对妖魔好心?”

  了玄确实没有理由帮一个杀人如麻的妖魔,按照常理,他应当将这妖魔关起来,不让其出去祸害世间,但是他的本心告诉他,万万不能这么做。

  “杀戮只会让你陷入更深的囹圄,不会让你得到解脱。”

  “哦?”伏?冷笑着走向他,问,“难道你就能让我解脱?”

  了玄只道:“请脱衣罢。”

  伏?将信将疑地把衣袍脱去,露出上半身,双腿盘于膝下,坐在了玄面前。了玄把视线落在他后背上,那里伤痕遍布,大多是雷击所留的瘢痕。

  了玄眸中烁过一丝复杂情绪,抬起双手,调息运转气功。伏?早已汗流浃背,背脊冰得如同死人,体内气如蚕丝,细弱不畅,连玄关也是半闭的。不久后,一股暖流如泉涌之盛,源源不绝地注向他体内。

  了玄阖目入静,屏除多种杂念,踏入似醒非醒、似绝非绝之境界。

  须臾,那股注向体内的气流更炎热,亦更强大,犹如天泉补向周身,启开玄关,带动着伏?的气血徐徐周流,汇向五分气海穴处。方寸之间自成强大道场,向上绽开金顶莲花轮,向下显出数道卍字佛光,互为反向轮转。

  不知过了多久,伏?紧拧的眉宇渐是舒展,紧绷的肌肉渐是松柔,满身热汗,苦痛哼声亦止了。

  ……

  当伏?睁开双眸时,窗外已是入夜,他以为才过半柱香时间,没想到已过去整个白昼。

  他舒展了一下筋骨,体内疼痛当真减了许多。

  伏?回头看去,和尚正在闭目打坐。

  经此运功,了玄觉察到一个事实,伏?已经成了魔炁的滋养池,无可救药,运功只可帮他缓解压制,不能根除,但压制不是万全之策。

  伏?的痛苦也似乎不是因为金丹破碎,而是他的肉身承受不住这劲猛的魔炁,但是,眼前之人分明是个狐妖,这劲猛霸道的魔炁是从何而来?

  如果只是内丹碎了,即使再难,世上总有修丹之法。如果是由于这魔炁,则最难办,魔居心中,除非本人肯开悟,摒弃魔念,舍弃魔身,否则将在无尽的折磨中死去。

  然而,伏?越受折磨,越尝苦厄,则越生怨恨,此般恶性因果相循,正合魔炁滋养,又如何会正心皈依。

  了玄睁开双眼,发觉伏?正在看他,二者对上目光,氛围有些微妙。

  伏?挪开视线,看向窗外,道:“真快,又是黑夜了。”

  了玄道:“日月交替,天行有常。”

  伏?说:“你将成丈六金身,永无生灭变迁,怎明白我如今只争朝夕。”

  了玄默然。

  受诸因缘故,轮转生死中。不受诸因缘,是名为涅槃。涅槃与世间,无有少分别。世间与涅槃,亦无少分别。

  和尚通晓很多法理,平日没少讲给众生,此时亦可以讲给伏?。他可以告诉伏?,不必执著于生或死、永恒或一瞬,因为事本无常,心不动则不伤,亦不会难过于一场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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