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第7章

作者:顾七年 标签: 玄幻灵异

  正在这个当口,村长领着几位村民,像救命的神仙一般走了进来,搀扶住姜老太爷。

  他先是一劝:“姜老爷且莫动怒,让我同大少爷说几句话。”

  姜老太爷缓过了气,心还是冷的,在村长的搀扶下慢慢地坐回身后的藤木椅中,缓慢地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村长走到姜无宁的面前,想搀扶起姜无宁,让他起来说话。

  姜无宁没有领情,挺直的身子一点都没挪动。

  村长无可奈何,叹气一声,道:“姜公子可知,那祝清月是只什么妖?”

  姜大少爷秉持一个原则,沉默到死,不应声。

  村长继续道:“那祝清月是由一只纸人化作妖身而来。纸妖擅蛊惑人心之术,又生了一副美艳的相貌。姜公子被他迷了心窍,却不知,这纸妖,本是无心的啊。”

  村长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甚好,没有直接劝姜无宁离开祝妖,反倒从祝妖是纸妖下手,一针见血,杀人又诛心。

  你自以为与他爱得天崩地裂,结果呢,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心。那些表现出来的爱意,不过是他利用你的伪装。

  姜无宁不为所动,恍若未闻。

  村长继续劝道:“纸妖薄情冷性,无心情爱,姜公子被他戏耍于鼓掌之中,乃至于众叛亲离,可是值得?”

  姜无宁无动于衷。

  村长叹气,也不再劝,只道一句让姜无宁再想想。

  这场鞭笞就此落幕,姜老太爷罚姜无宁跪祖祠思过,祖祠外都有人守着,不得他允许不能放出来。正室去为姜无宁求情,还受了姜老太爷一顿责骂,怪她平日里太过惯着孩子,才生出这样的孽障。

  正室以泪洗面,跪在姜老太爷的房门外哭了一宿,又跪在祖祠前哭着求姜无宁,求姜无宁不要再执迷不悟,去给姜老太爷认个错。

  她从前给姜无宁取名无宁,并不是真的盼着姜家无宁。

  正室哭得情真意切,令天色都为之动容。

  一向万里无云的天被乌云遮住,天色暗沉沉的,在深秋的冷夜中,下了场声势浩大的雨。

  雨水扑打屋檐、枯叶,正室的孱弱的身子也雨水掺杂的冷风中摇摇欲坠,如即将断线的风筝。

  “夫人!”

  惊呼声传来,原是正室体力不支晕倒在地上。

  丫鬟们争相上前搀扶。

  姜无宁身形一颤,如蜡烛的烛火摇曳了一下,很快便湮于平静。

  无人得知,正面对着列祖列宗的姜大少爷,在正室被抬下去的那一刻,嘴角渗出了一点血丝。

  即便如此,他依旧强撑着,没有转身。

  压垮姜无宁的最后一根稻草,大抵是祝清月找到了他,承认了村长对他说的话。

  他道:“姜无宁,村长他没说错,纸妖无心。”他一字一顿,甚至还勾起了嘴角,”我从来都是没有心的。”

  —

  太惨,委实太惨了。

  姜无宁为了祝清月,差点众叛亲离,却还是坚守着那最后一点情意,不肯放弃。

  他面对着列祖列宗,接受违背世俗的拷问,接受姜老太爷犀利的鞭笞。

  身上还有伤,膝盖已经跪麻了。

  可这些落在身上的痛,全都比不上祝清月站在他面前,言笑晏晏地对他说一句:“我是骗你的,和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你身上的气息,能助我修行罢了。”

  姜无宁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人用刀在心口狠狠扎了一刀,又在伤口处捣了捣,血腥之气直冲脑门,不由吐出一口血。

  祝清月被盛怒之下的姜无宁关在了柴房之中,而他自己也因为急火攻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直待醒来,已是三日之后,一场瘟疫随着那场秋雨,悄无声息地席卷了整个长宁村。

  大半的人家院门前都挂起了白稠。

  哭声不止。

  一直是村里的主心骨的村长神色凝重,道长宁村之所以遭受这一劫难,乃是因为村里多了一只妖,是这只妖带给了他们灾祸。

  他还说,要想结束这场灾难,唯有将那只妖祭天,以慰亡灵。

  这一说法不吝于将所有的矛盾都牵引到了祝清月身上。

  恢弘大气的姜宅之外,霎时围了一圈的村民,丢鸡蛋、丢青菜,强迫姜老太爷将祝清月交出来祭天。

  曾经一心把攀高枝的心思系在祝清月身上的祝老爷子也参与其中,且骂得更狠。

  他骂祝清月鸠占鹊巢,占了他儿子的壳子,令他儿子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

  骂祝清月狐惑媚子、扫把星,扰得长宁村不得安宁。

  十八房妾室从前最以姜家为傲,现在连门也不敢出,缩在房里,小声地同姜老太爷抱怨。

  姜老太爷决心要将祝清月祭天,哪怕那个孽子阻拦。

  令他意外的是,姜无宁得知此事后,神色平静,还主动提出,祭天当日,他要守在现场,亲眼看着祝清月被一寸一寸烧成灰烬。

  姜老太爷得知他的儿子一觉醒来之后,竟是悬崖勒马,大彻大悟,心中甚是欣慰,连带着对祝清月的怨恨都消了不少,高高兴兴地着人去通知村长。

  他还在家中摆了宴,宴请宾客。

  不过考虑到很多人家都在做白事,且疫情在即,所以思来想去,最后只宴请了村长和几位好友。

第八章

  祭天仪式被安排在三日之后。

  祝清月被烧死的前两日,姜无宁来看祝清月。

  祝清月这几日显然也过得不好,绛红色的衣袍被划破了几处,白皙的脸蛋也是沾了灰。

  他本人倒是没什么变化,狭长的凤目依旧明亮,惬意地躺在潮湿的柴堆里,如躺在自己家中一般,丝毫不像是即将赴死的人。

  反观姜无宁,曾经高傲的姜大少爷很是狼狈,几乎跪在了祝妖的面前。在姜老太爷面前强装出来的冷漠在此刻全都化作了灰烬。

  他将自己的身段放低在了尘埃里,哑声开口道:“你说纸人无心,从前那些表现出来的情意绵绵都是骗我的,既是骗我的,为何不继续骗下去了?”

  最后一句强压抑住话音中的颤抖,放的很轻。他甚至还想着欺骗自己,盯着祝妖,轻声道:“阿月,只要你说一句心中有我,说一句心中有我,我便不计较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祝妖坐在柴堆之中,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那双勾人的凤目流光潋滟,顾盼间春色横生。

  白皙的肤色愈发衬得他的唇色鲜艳,祝清月起身,双手圈住了姜无宁,两人呼吸纠缠,能闻到从姜无宁身上传来的苦涩的药味。

  祝清月覆在姜无宁的耳边,轻描淡写地笑道:“你喜欢听假话?这些天听得还不够么?”

  嗓音低哑,笑声很轻。

  姜无宁仿佛预料到了祝妖会说什么。

  果然,他听到祝妖压低了声音,呢喃时呼出的的温热气息扑洒在耳边,像极了有情人之间的低语。

  “我爱你。”

  “姜无宁,爱到死。”

  纸妖放浪形骸,不受礼数拘束,从不知何为委婉。

  姜无宁双眼红了,却还是抱住了怀里的人,死死抱着,几乎要将祝清月勒进骨血里。他的动作愈凶狠,说出的话愈温柔:“是因为不爱,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样伤人的话么?”

  祝清月盯着他大病初愈后没有血色的脸和通红的双眼,笑意更深,似是还想说些什么。

  姜无宁却已经怕了,凶狠地摁住他的后脖颈,吻了上去,仿佛只要堵住那张嘴,他就永远不会再听到从那嘴里吐出的伤人的话语。

  衣衫散落一地,进入深秋的天有些冷,风声呜呜,柴房内,逐渐升高的温度抵住屋外的冷冽。

  当天夜里,姜无宁喝了许多的酒,灯火通明的屋子之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瓷器碎裂的声响。

  透明窗纸映衬出来的人影弯了腰,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声。

  守在屋外的下人不知姜无宁为何会如此,只当姜无宁是爱而不得。

  幻境里的姜无宁还是亲手杀死了祝清月。不让祝清月活着被烧死,而是先了断他,死后免受苦难,是姜无宁最后能留给祝清月、也是留给他自己的一丝怜悯。

  祝清月是妖,妖也耐不住一刀直击要害。

  他死得安静又薄情。

  姜无宁命人挖开了祝清月的胸膛,鲜血漫开的胸腔之中空空荡荡。

  早就知晓了真相,也不会有什么落差。他扯出了一个笑,比哭还难看的笑:“果然是没有心的!果然是没有心的!”

  幻境最后以祝清月被烧死告终。

  —

  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祝妖陷入了沉思。

  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初次见面,这位鬼王就要给他一板子了。

  勾引他,利用他,害得姜无宁差点众叛亲离后还残忍地告诉他:“我就是骗你的,我根本不爱你。”

  杀人又诛心,也就是姜无宁脾气好,只给了他一板子,换作是祝妖本人,估计得给这杀千刀的扎两千根针。

  不过不对劲,死的明明是祝清月,怎么反倒是姜无宁变成了鬼王,他还好好活着?

  还有这个村长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祝妖还发现了一个疑点,幻境是百年前的幻境,百年前的村长已是年过半百,百年过去了,怎么也该传到村长孙子这一代了。但方才他看到的村长,分明和百年前的村长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村长的的孙子按着村长的模子刻出来的,那极有可能是这劳什子村长动用了逆生死的禁忌之术。

  他当年坚持要收祝清月为女婿恐怕也是有预谋的。

  当然,最主要的是,只要一想到这村长和这些愚昧的村民曾经竟然那样对他,他就觉得心情恶劣。

  有病了不去请太医,还搞一个什么祭天仪式出来。他要当真有这样的能耐,头一个就去祸害长宁村。

  数个念头一一闪过,祝妖抬眼,便看到姜无宁站立在一边,手中的锁链已经断了,但是解不开,拖了两根在宽大的衣袖中。

  那丝邪性的纹路没消,为他俊美的脸添了几分妖异。

  祝妖罕见地有些犹豫。

  姜无宁受村长控制之后失了神智,过去的事情也记得不太清了,就这样还能给祝妖一板子。

  祝妖很担心,他想起过去那些混账事,会不会直接把他给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