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的书 第89章

作者:冬瓜茶仙人 标签: 异世大陆 西幻 玄幻灵异

  尤金绕过这些灯火通明的店铺,踩着地上的积水往深处走,这里街区的设计大同小异,光鲜的店铺后面通常是杂乱的排水渠,竹竿上挑着老旧的马灯,几个衣着破烂的女人在灯下清洗前方换下的餐具,还有两个男人蹲在地上,面前摆着几个水桶,里面是堆积成山的辣椒和洋葱,而他还在动作飞快地把手上的根茎植物切成小块。

  不时有人从前面过来,提走削好的马铃薯,或蹲或坐的人头也不抬,没有交谈,双方似乎都把彼此当成空气。

  灯光实在太过昏暗,不过尤金还是勉强看到他们黝黑的侧脸和破烂得不成样子的袍子,有时候一些多足的虫子从阴影里蹿出,甚至爬过她们垂到地上的袍子一角,也不过是麻木地动了动身体,手上动作不停。

  公爵说得没错,如此奢靡的白桥背后必然是由无数廉价劳动支撑而来,尤其是那一片供“外人”租住的别墅区,每天都会产生大量需求,换洗衣物、精致的食物、无聊且繁琐的家务茶和房子日常维护,这不是光凭配置的那几个佣人就能消化掉的。

  把视线放到街道和商店上更是明显,尤其是饮食这种会产生大量繁琐且肮脏工作的行业……

  尤金很熟悉这些,诚然他从小就是个混子,很少像对方一样如此投入地工作,但盗贼尤金跟他们一样,和他鬼混的朋友总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其中会有人这样日复一日地干着薪水微薄的工作,努力一天的报酬连糊口都勉强。

  正因为如此,和酒馆里醉醺醺的大嘴巴不同,他们的戒心都很强,多半不会对尤金这个陌生人多说半个字。

  尤金想了想,没有贸然上前,而是走开了——他在前面点了一只烤得焦黄的子鸡,配着葡萄酒喝到了下半夜。

  直到天色暗沉,客人逐渐散去,差不多的店都在清洁桌椅时,他才拢紧了袖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扔了一把硬币在桌上就要走。

  身后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他知道自己被当作把钱输光的穷光蛋了,但并不在意。

  就像所有神智不清的醉汉,他先在路灯下扶趴了一会儿,又磨磨蹭蹭地朝前走,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他差不多一半是凭借运气才没有跟丢那两个刚才在后巷削土豆的男人。

  好在他们毫无戒心,或是笃定自己太过穷困不会引来任何觊觎,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尾随他们穿行了好几个街区,回到“家”。

  尤金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看着其中一个男人直接钻进路边一根棍子支起来的布帐篷里,似乎在里面掉了个头躺下了,一双脚板伸出外面,十分自由。

  他的同伴则是绕过帐篷,走进了——

  尤金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地方。

  无数棚子、帐篷和木头房子凌乱地挤在一起,各种材质和颜色的屋顶之间似乎毫无缝隙,各种形状奇怪的窗户和边角在黑夜里显得更突兀,从他那个距离看过去,那里仿佛一个巨大无比、五颜六色的垃圾山。

  而那个衣衫褴褛的切菜工就如同一只灵活的老鼠,无需路灯或月亮照明,熟稔地钻了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次更新是星期三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个家伙告诉我, 这里有白桥最便宜的房子。”尤金靠在一个被摩擦得油光发亮的木头货柜上,用通用语说。

  半人高的货柜后面是一个小得只能塞进一把椅子的空间,一个干瘦的老头盘着双膝坐在上面,如果来人不够高大, 就要踮起脚探头才能看到里面还有个人。

  他身下的椅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上面铺了很多层手工缝制的布垫子, 中间被他坐得凹出一个大坑,身旁的墙上全是随手乱涂的草稿,既像人名又像数字。

  老头的眼皮又厚又重, 闻言吃力地抬起来看他, 那动作像极了即将寿终正寝的大象。

  “10个铜币。”他也用通用语说:“房钱一天一结。如果你不回来了, 留在房间里的东西就归我所有。”

  尤金付了钱, 他数了两边之后, 才爬身来,身上一阵叮当作响——那是他左手腕上一个大铁环,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钥匙, 随着他的动作互相碰撞。

  尤金猜想这栋楼大概是他爷爷的爷爷建起来的, 房子的年纪看起来这个走一步咳嗽一声的老头要大得多,经过几代人的胡乱扩建最终完成这个结构紧凑古怪的房子,走过的每一截楼梯、看到的每一扇门颜色材质都不一样,眼下天还没有完全亮,但有好几扇门后已经传出了咳嗽和走动的动静。

  老头没有带烛台,摸黑带他爬了两层楼, 试了好几把钥匙之后才把楼梯口的一扇门打开,示意他进去。

  里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 逼仄得像个抽屉, 地上铺着一张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草席, 还有一团用破布卷起来的东西——尤金猜测那是个枕头。

  墙上钉着一块木板,上面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木牌,上面雕着一个象形文字。

  是祈福物。

  干瘦老头给了他一把钥匙就走了,这个房间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门一被关上,就完全陷入了黑暗中。

  混迹底层获取情报算是尤金的拿手好戏,但此刻他盘腿坐在房间里,却感觉这里同他以往“混”过的地方都不太一样。

  当他跟随几个厨工来到这里时,心里已经做好预案,如果这个明显专属于穷人的地带对外来者太过排斥,就马上退出,找机会买通两个落单的原住民做线人牵头再次潜入。

  结果刚才一路走进来异常顺利。

  这并不是天还没亮,无人在外走动的缘故,而是这片区域是完全开放的:边界无人值守,甚至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门”,只要能在棚屋之间找到缝隙,就能进入,不会遇到任何阻拦。

  这里面甚至什么都有——就跟所有城市一样,有彻夜贩卖简陋食物的小摊,有虽然狭窄但四通八达的道路,还有正儿八经的旅馆。

  这个旅馆就坐落在离尤金进来的大路不远处,在黑夜中看不清小楼全貌,但在绝大多数门窗都紧闭的情况下,那扇仅容一人通过的门里透出的灯光仿佛穿透海面的灯塔光亮,叫人本能地朝它走去,尤金确实也这么做了。

  门里只有货柜和一个打盹的老头,如果不是老旧的木门上写着‘旅馆’俩字,尤金也不会敲货柜把他叫醒。

  不需要身份证明,房钱一天一结,尤金敢打赌,哪怕画着自己肖像的悬赏令就贴在那扇门上,只要能付房钱,老头也会把钥匙交给他。

  虽然客观条件天差地别,但这种唯金钱论的气质确实证明这个地方也是白桥的一分子。

  ***

  “%&*%¥?”一个围着头巾的女人冲他说了一句话。

  尤金没听懂,于是脚步不停地越过她朝深处走去,后面一个男人大笑,用的是通用语,但口音很重,他隐约猜测其中一个短句的意思是“大白天的!”

  他在洗衣房里跟佣兵换了一件防水斗篷,但天亮后就把它留在房间里了——他从窗户里往外张望了一下,发现原住民们都大多穿得很随意,裸露着大片皮肤,大多数人晒得黝黑,说话就咧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

  这里没有排水沟,狭窄的走道通常会被污水占据一半,尤金花了半天在这个巨大的迷宫里越走越深,在第一百次被死胡同和胡乱搭建的杂物堵得掉头后,他终于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几个只穿裤子的小孩在他身边呼喝跑过,尤金随手捞过一个,用通用语问他到哪儿买水喝。

  “我付钱。”他说。

  也不知道那孩子听懂了没有,像一条离水的鱼不住在他手上扑腾,一把他放下就甩着鼻涕飞快跑走了。

  不过不要紧,尤金并不真的指望让孩子解决他的问题,他是说给附近的人听的——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人在附近,但他知道一路走来总有不少视线盯着自己。

  “嘿,”果然立刻有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跟他搭讪:“你要买水?”

  他没什么口音,吐字清晰,穿得比前一天晚上出去干活的洗碗工干净体面一些。

  尤金点点头。

  “我卖给你。”那个男人说:“你是外地人吧——找不着路了?”

  没有得到回应,但他毫不在意,很自来熟地介绍自己叫普普,就住在附近,家里有干净的水可以给他喝。

  尤金跟着他拐了好几个弯,最后停在一个不到一人高的窝棚前,如果这玩意不是用薄木板和其他东西搭起来的,尤金更愿意管他叫帐篷。

  但普普说这儿是他家,熟门熟路地掀开挂在进出口的门帘,弯腰钻了进去。

  尤金站在原地等待的时候,注意到这个窝棚上的门帘右下角画着几个不太显眼的雏菊环。

  等普普再次钻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干水瓢,里面盛着一半水。

  其实尤金早已饥肠辘辘,当他伸出手,普普却往后缩了一下,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你看,我的水也是要花钱买的。”他说:“剩下不多了呀。”

  “你要多少?”尤金很干脆地问。

  普普反而因此愣了一下,试探地开口:“2个铜币。”

  尤金看了一眼那瓢水,算不上清澈,水瓢还豁了个口子。

  “好,2个铜币。”尤金说。

  还不等普普露出笑脸,他紧接着又说:“不要水。2个铜币,你带路。”

  出乎意料的是普普看起来更高兴了,他小心翼翼钻回去放下水,像是怕尤金跑了似的很快又出来了:“没有问题——我在天堂岛长大,再没有比我更熟悉路的人了,你是要找谁?”

  天堂岛。

  尤金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我来找工作。”尤金说:“第一天来——租了一个房间,不认识回去的路。”

  普普点点头,毫不在意地赤脚踩进污水里,绕到他身前:“你租的房间在哪儿?”

  “那家店没有名字。”尤金说。

  “这儿的店都没有名字。”普普说:“你得知道老板是谁。比如杰尼的洗衣工厂,白胡子的面包房……”

  “大门门上写着旅馆两个字。”尤金补充道。

  “啊,我知道。”普普倒着走,看着尤金说:“他那儿可不便宜,你可以住我家,每天只收你5个铜币。”

  尤金没吭声,普普显然不想放过他,一边走一边积极游说:“你是来找工作的吧?还有积蓄吗?那儿最便宜的房间也要10个铜币,一个月下来可就是300个铜币,就算运气好立刻找到工作,一天的工钱也就只有你付房租的,根本吃不起饭……”

  “工钱这么低?”尤金皱眉。

  普普哈哈大笑。

  “不然呢?这里可是天堂岛。你不会是从内城来的吧?如果是就不稀奇了——那儿的老鼠都比我们有钱,不能比较。”

  他这个司空见惯的口吻说明这个叫‘天堂岛’的地方与内城并不是完全隔绝的,人员互有流通。

  内城虽然繁华热闹,但一切都建立在金钱上,如果在独场或者拍卖会上破产的话,一夜之间沦为乞丐,只得进入天堂岛苟延残喘的先例恐怕不少见。

  与之相对的,要从天堂岛进入内城可能性大概要小得多,更多孩子长大后都只会成为普普,或者在后门通宵洗碗的粗工……

  尤金正想向他打听是否有进入内城工作的可能性,走在前面的普普却突然停住脚步,还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撞进尤金怀里。

  尤金越过他的肩头看去,不远处好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话,一个中年胖女人坐在地上哭,她前面摆着一个很大的木条箱。

  “我们绕个路。”普普面无表情地说。

  尤金耸耸肩,快步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那里怎么了?”

  “有人死了呗。”普普说:“看那个箱子……里面是她的孩子。”

  尤金看着普普的后脑勺,突然福至心灵:“从内城送过来的?”

  普普脚步不停:“对。‘他们’偶尔会从这里把人挑走,从这里出去的孩子,要么再也不会回来,要么就被装进箱子里,如果家人还在原地,就能因此得到一笔钱。”

  “‘他们’是指伍尔夫还是吉……”尤金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普普气急败坏地止住了。

  “不要——提他们的名字。”这个年轻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别干这种蠢事。”

  “为什么?他们会听到吗?”尤金从善如流地改口。

  “‘他们’无处不在。”普普张望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没有人在注意他们,大概因为是他在带路,确实没有多少人花费多余的精力注意尤金。

  “不要谈论,不要引起注意,不要反抗。”普普说:“如果你想在这儿待下去,最好按我说的做。”

  尤金愣了。

  除了最后一条,刚才普普说的守则在大陆也适用,但约定俗成是防备魔女和黑魔法师的。

  在这儿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