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后裔 第144章

作者:拾月光 标签: 强强 末世 相爱相杀 玄幻灵异

程姓少将依然满脸迷茫,一言不发,忽然举起手臂,笔直地指向城内某个方向。祁臻神色一凛,“走,去看看。”

他一动,四个侍卫立刻跟上,叶盏也闲闲地吊在后头。很快,靠近城门处,他们居然看到了第二个侍卫,她的神色和第一个呆头鹅如出一辙,同样举着手臂,为他们指明道路。

这一次,祁臻依然没有犹豫地迈出步伐,通过十余个侍卫一路的指引,他们来到了废墟深处。没有人比祁臻更熟悉玄城的每一个角落,他只是略微一看四周的断壁残垣,便判断出:“这是祁家的旧宅。”

“是哦……”叶盏踢开了一块云杉板,看到了一排熟悉的黑白琴键,一脚踩上去,钢琴发出变形的曲调,“这不是祁守心的钢琴嘛,以前还不让我碰,说比一百个我都值钱……”

他边低头边走路,险些一头撞上前面的龙寅——他们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默默地望着前方。叶盏抬头一看,也是浑身一僵。

祁渊孤身一人,站在这一片废墟的中央,单手持着一个相机,镜头对准他们,正在录像。他似乎已经不再惧怕任何危险,居然保持着人形,只是黑发不再齐整,有凌乱的几丝散落在额上颊边。他的双瞳是浓墨重彩的深红色,只是里面没有一丝疯狂暴戾的痕迹,反而平静如死水。甚至连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他平时穿的那套:黑衬衫,不系领带,修身的长裤,裤脚扎在靴子里。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会以为他是来玄城遗址参观的游客。

游客……说起来,他身上那种漫不经心的,仿佛这一切都与己无关的姿态,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扎眼。侍卫们已经戒备地举起了武器,他也仍然只是调转了镜头,对准了叶盏的脸。

他慢慢地做了三个口型,似乎是在说:“笑一个。”

叶盏笑不出来,他看到了这副平静下的巨大旋涡。他觉得祁渊大概真的已经疯了——在独自面对整个海洋的侵蚀后,在昔日的家园毁灭后,在面对了源意识时时刻刻的污染后,大概也没人能保持清醒。

“你在拍什么?”叶盏问。他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不让颤抖的尾音出卖自己的情绪。

“结局。”

“谁的结局?”祁臻忽然问。

祁渊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而是将相机放在了一边的石头上,将镜头对准了自己。

“我相信,这不是玄城的结局。”祁臻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龙的子嗣还在,我们迟早会回到这里重建家园。孩子,是你救了他们,你是玄城当之无愧的英雄。燙淉”

祁渊很客气地点头:“嗯,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总是关心别人过多,忽略了你自己。”祁臻的神情关切,露出父亲的慈爱,“你消耗了太多力量,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我感到你现在的状态非常危险,你失去了对自我的掌控力。”

“有吗?”祁渊望了望天,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是我感觉很好。的确,之前我脑海里的争论永无止境,但是现在都安静下来了,”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感觉很好。”

“不要试图瞒过父亲的眼睛,这双老眼或许已经昏花,但始终关注着自己的孩子,”祁臻摇了摇头,慈爱地说,“小渊,我知道你正在受到源意识的困扰。我来这里,正是为了帮助你。”

“帮助我?怎么帮?”

“我有与源意识沟通的办法。”祁臻道,“你是绝无仅有的凡躯成神,半道飞升,自然会有与龙性本能相悖的地方。我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来研究我们的血脉渊源,从很年轻的时候我就能与祖先对话。”

“假使你真的能和我脑袋里那堆东西交流,你打算说服他们干什么?”祁渊淡漠地问,“或者说,你最后想要留下的,是一条真正的龙,还是你的‘儿子’祁渊?”

“我不做选择。我希望两个都留下。”祁臻慢慢上前一步,他身后的四个侍卫,于是也谨慎地靠近一步。

正是这骤然缩短的距离,让祁渊警戒起来,他冷冷道:“都退开。那位白衣的小姐,不管你口袋里是枪还是符咒,都请放回去,龙寅,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剜掉你的眼睛。”

被点名的几人皆感到一股可怕的威压,不自觉地后撤几步,这下唯独叶盏孤身一人站在原地,不自在地前看看后看看。祁渊瞥了他一眼:“叶盏,你到我身后来。”

叶盏咽了口口水,此刻连他都不能确定,在祁渊被源意识肆虐过的精神世界中,还剩下几分理智。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向他的Alpha走去。

“叶盏。”身后的祁臻城主忽然叫了他一声。

叶盏回望,祁臻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给予他深深的凝望,仿佛把什么沉重的东西交付在他的肩头。叶盏朝他眨了眨眼。

他走到祁渊身前,自然地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男人低头,赤眸凛冽,瞳孔几乎是野兽般的竖线,看不出一丝人类的情感。两人同样很快地交换了一个目光,叶盏朝他吐了吐舌头。

祁渊仿佛没有看见,沉声问道:“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当然,你可是我的Alpha啊。”叶盏亲昵地伸出双臂,绕过祁渊的肩背,压得他弯下高傲的头颅,抿起的嘴唇得到一个炽热的吻。

安心的话音,熟悉的气息,熨帖的温度……脑海中狂乱的杂音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祁渊垂下眼睫,舒适地放松身体,依靠在叶盏的肩头,咻闻Omega让人迷乱的气息。

叶盏于是默默地收拢手臂,束紧他结实的背肌,直到两颗心隔着胸膛彼此共鸣。他的手指曲起,轻轻敲着Alpha突出的一截脊骨,倒数三二一。

那边祁臻已经按捺不住,喝道:“叶盏!就是现在!”

踩着未落的话音,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祁渊的身侧霎时烧起无数道苍白的火焰,织成飞舞的火链,组成了鸟笼般的囚牢。安熄的火以叶盏的身躯为界限,紧密地将祁渊包围,让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恋人温暖的怀抱中,动弹不得。

龙性的本能让他极端厌恶束缚,顿时挣扎起来,然而每一次碰到白焰,皮肉都会被毫不留情地烧毁。祁渊发出愤怒的吼声,叶盏于是死死地抱紧他,不让他动。

“对不起,”祁渊听到叶盏颤抖的声音,这家伙入戏很快,情绪十分饱满,“我想要救你,这是唯一的办法!你被源意识控制了,你自己感觉不到……城主说他有办法帮你,别动,求你……”

“你总是让我失望,每一次。”祁渊非要偏过头,立刻感到半边头颅几乎被白焰烧穿。叶盏慌乱地伸手揽过他的头,不让他无意义地自残。然而通过这一眼祁渊已经看到了正在发生的事——

祁臻仰头喝下什么液体,他的身体迅速地变异,因为龙血沸腾而冒出丝丝白汽,手指伸长为爪,苍老松弛的皮肤鼓胀起坚实的肌肉,浑身覆满暗紫闪光的鳞片。他的须发皆白,头顶伸出黑色的龙角,有电光噼里啪啦地在枝杈间闪烁,他的身后长出龙尾,厚重的暗紫鳞片上是一排黑色的龙鬃。

血统本该比祁渊更纯粹的他,强行喝下龙血进化后,已然已经成为一条货真价实的雷龙。这一切变化不过发生在短短十秒间,祁臻根本没有犹豫,利爪撕扯开小臂上的龙鳞,将炽热的血浇在地上,画出复杂的阵法,他口中发出低沉古朴的龙吟,一道道强而有力的灵压碾向四野,砂石狂走,乌云密布天际,紫色的闪电在云中翻滚咆哮。

祁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若不是叶盏死死地抱紧他,他甚至连那禁锢的白焰都不在乎!他发现自己正在与祁臻口中的念诵产生强烈的共鸣,连同脑海中的源意识一起

兴奋得发颤。他意识祁臻正在发出对整个族群的呼唤,有如他过去呼唤龙之九子一般,只是祁臻的声音更加磅礴,一龙呼,万龙应!

在这样的呼唤下,天空中忽然浮现一片烂漫夺目的图景,几千条龙的身形显现,腾云驾雾,上下翻飞。它们庞大的身形遮蔽琼宇,笼罩八荒,凡是世上存在的元素都开始震荡,空气中翻滚着风雷火电,搅动着地上的水土金木。整个天地变幻为一幅游动的万龙图谱。

天际传来隆隆的轰鸣声:“小子,唤我们有何事?”

祁臻几乎为这番绝景而战栗,他胸膛中翻涌着豪情壮志,炽热的龙血让他无所畏惧!他朗声道:“伟大的先祖,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一位真正的龙嗣!我的先祖是居于东海的龙神凕,自迁居陆地以来,祁家的血脉始于祁望,传与我已有四代……”

他豪情万丈地说着,龙族间却交换着不屑的窃窃私语。显然这点不纯粹的血统,在这些荒古的龙王看来,实在可怜又可笑。

“诸位尽可笑我不自量力,”祁臻不卑不亢道,“然而时过境迁,如今早已不是洪荒岁月,诸位早已形销命陨,只余一缕精魂于天地间。龙族的血脉传承至今,这一代唯我而已。”

“这话说得无理。”一条龙说,“我们已经选了祁渊这小子,他的力量倒也不输我们。”

“是了,这一代的龙神既已选定,你这个半龙不龙的凡人就不必掺和了。”

“果真如此么?”祁臻问,“晚辈斗胆请问,诸位真的认为祁渊有这个资格?恕我断言,龙的血脉将断送在这一代!龙族将要绝嗣,不再受天下人供奉,诸位也将失去血脉的依托,魂飞魄散。”

他的话音在天地间引雷霆的震动,这样可怕的未来让已经成为源意识的祖龙们都为之色变。

叶盏正听得心潮澎湃,忽然感觉腰被祁渊偷偷掐了一下,他一个灵醒,意识到该自己接茬了。他立刻收回安熄的烛火,向祁臻质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当初明明说,你能找到源意识和祁渊共存的办法!”

他的神色有多焦急,心中就有多巴不得祁臻再说几句,越煽动越好,让这群王八蛋源意识有多远滚多远,立刻滚出祁渊的身体。

“我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祁臻道,“诸位,你们跟随小渊历经了这许多事,应该早就对他的心性有所了解——他甘为凤凰做嫁衣,用自己的神格孕育凤凰降世,在整个龙族的历史上也是闻所未闻的丑事!自我继承龙野,励精图治六十年,诸位也有目共睹。今时今日,我想请先祖决断,到底谁能给龙族带来未来?”

他的话引起了祖龙们的热烈讨论,表现为一道道对劈的雷,一阵阵对轰的风。这时,仿佛一直漠不关己的祁渊忽然道:“好啊,我也想看看诸位的选择。”

这场不对等的谈话,自祁渊的这一声回应起,才发生了某种变化。天边似是裂开一道霞光,游曳的群龙忽而向两边散开,一个身形显现,叫人几乎不敢抬头直视。

没人呼唤他的名讳,他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所有龙族的祖先,最开始的那一位始祖龙。

“既然你们都有此意,就由全族在此见证,你们同时接受三道试炼,胜者为王。”始祖龙说。

“败者呢?”祁渊问。

“败者必须领受天罚,以凡躯承受三千道天雷。”

“等等……”叶盏顿时急了,怎么输了还要受罚的?若是黑龙版的祁渊也就罢了,若是只有凡躯,第一道雷下来的时候祁渊就被劈死了吧?这怎么行?!

“祁渊、祁臻,你们可想好了?”

祁渊的眼眸中有风雷闪动,“我没有异议。”

祁臻亦无所畏惧,大笑道:“来吧!”

第165章 试炼

◎戏台搭好,戏瘾大发。◎

叶盏根本没有置喙的时机, 始祖便宣布试炼开始。众龙向两边散开,将一片开阔的场地留给角逐的双方。

给出第一道试题的是一条青龙,他身姿轻灵地从云中显现, 身形颀长,洁白的龙角间还点缀着朵朵桃花,看起来是龙中的一名风流浪子。

这名浪子抛出手中的花枝, 一簇娇艳的桃花落地, 便开成一片迷离的幻境。叶盏只觉眼前一花,不过眨眼之间, 看到的景象便全都不同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 头上垂着的是绫罗绸缎, 身上盖着的是大红锦被,肚子痛得厉害。叶盏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当即甩开被子, 发现自己穿着一件挂肚的亵衣, 掀开一角, 看到肚皮上有一道刚刚愈合的疤痕。

这什么狗屁试炼,玩我是吧!叶盏正在抓狂,一个侍女慌忙推门进来,“夫人, 不好了!您快出来看看吧!”

叶盏和那侍女打了个照面, 皆是一愣——那个侍女, 分明就是跟在祁臻身后的一个侍卫, 只不过她身上穿着丫鬟的襦裙,头上扎着两个环髻。

根据她此刻的打扮, 叶盏无须照镜子, 大概也能猜出自己的尊容。他很想与侍女交流一番, 然而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做出了一系列行为:他着急地披上外衣,踩进一双小屐,哒哒哒地向外跑去。

院子里的画面更是震撼,只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倒在地上,一边哀嚎一边爬动,身下一大滩血迹,仔细看来,她怀中有一个襁褓,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啃咬她的胸口!

“夫人您快救救乳娘!她、她就要被小姐咬死了!”侍女惊恐地叫道。

“你快去叫老爷回来。”叶盏听到自己故作冷静的声音。他的腿儿打着颤,飞快靠近挣扎逃跑的乳娘,拥住那襁褓往怀里一兜,便把那还没一个猫儿重的孩子抱了起来。

襁褓里传来细细的啼哭。

叶盏屏住呼吸,翻过来一看,只见一张婴儿小脸——正是叶灯!他惊得心跳飞快,几欲把怀里的孩子丢出去,因为他看到那张天真无邪的脸蛋上沾满血迹,双眼是青色的竖瞳,口中居然长满獠牙,刚才就是这副牙,在吃奶时将乳娘的胸口啃掉一大块!

孩子见到他,却很高兴似的,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叫“妈妈”。

“造孽啊!我早说老爷是妖孽变的,果然生下来一个小怪物,”乳娘哭嚎着,“夫人啊,求求你快把这个小东西砸死,把这妖物杀了,以绝后患!”

叶盏怔怔地站在原地,指节发白,好几次忍不住想把亲生骨肉丢出去,又好几次将他抱紧,泪水不自觉地湿了满脸。叶盏不再试图掌控这具身体,他知道自己正在体验过去的某段历史,此刻发生的事正是许多年前某个女人的切身经历。

“咔——”

庭院的大门被推开,一高大的身影快步走来。朦胧间叶盏看到祁渊的脸,他身着青色长衫,襟口别着桃花,手中提着长剑,面容严峻,满身煞气。再一看,他的剑锋似是对准了他们的孩子!

“夫君!”

“我早该知晓,”祁渊看到了他,面容为之一恸,握剑的手却没有丝毫不稳,“人龙殊途,你我之间结合,必定要受天谴。这孩子继承了龙性的凶邪,又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今日若不铲除,日后必成大灾。”

“不!不行!”叶盏死死地抱住小灯,这一回他不仅仅是受到了原身记忆的影响,哪怕是他自己,也绝不允许祁渊杀掉小灯,幻象中也不行!

“你要动追远,先杀了我罢。”此刻,在另一场幻梦中,年轻的孔葭抱着婴孩,无畏地迎上丈夫的目光。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进入了这出戏,只知道一个长得很像龙寅的丫鬟把她叫了出来,她便看见还是个婴儿的祁追远,险些咬死了她的乳娘。

然后便是祁臻,他的丈夫提剑而归,要杀死这个他们共同孕育的怪物。

仿佛布景师终于精心搭建完了场景,导演咔地打板,在幻梦中的几人忽然发现自己得到了身体的控制权。于是他们下意识就做出了最真实的反应:叶盏抱着小灯扭头就跑,祁渊丢了剑,抓住了叶盏的胳膊,孔葭用身体挡住了怀中的祁追远,祁臻抱住了妻子,他说:

“别怕。”

“这只是一场试炼。”祁渊抓着叶盏不放,“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呢?要是我们当初真的生了个怪物,你会杀了小灯吗?”叶盏质问。

祁渊的目光微微闪动,他拾起了剑。

“葭葭,今日是我们及时阻止。如若这孩子当真杀了乳娘,我们该如何自处?”祁臻痛心疾首地问道。

“不,求你……”孔葭慌乱地蜷缩在丈夫怀里,她悲从中来,不由想到了自己真正的孩子,她的长女追远,正是死在了丈夫手中,为何要让她两度历经这样的悲痛?!“只要我们好好看着她,她很听我的话……你可是龙啊,你有办法救她,对不对?”

“倘若我告诉你,这孩子魔性难消,未来要杀死成千上万人。你会如何做?”祁臻缓缓地拍着妻子的背,一颗心坚如磐石,“正因为我是龙,所以我的眼里有苍生,怎可为了一家的幸福,置万千家庭于不顾?”

突然,怀中的婴儿耸动,尖牙悄然伸向了母亲的侧颈。她的确是人龙混血的失败产物,伏在母亲温软的怀中,早就忍不住兽性,冲着肉香四溢处一口咬去。

“叱嘤——”出鞘的青锋长剑,同一时刻划开耀眼的剑光,刹那间鲜血飞溅,伴随着女人凄厉的哀嚎。

长剑戳穿了婴孩的身体,祁追远又一次死在了父亲的剑下。孔葭缓缓跪坐在地,身上溅满了孩子的血,“追远,我的追远啊……”

祁渊划开了自己的胸膛,凝出一个血做的印记,正是他的神格。他不甚在意地说:“总有办法的,大不了我不要这神格,用所有的力量把这小魔物封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