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世盗命 第62章

作者:群青微尘 标签: 玄幻灵异

  “喂,臭姑父,你莫再纠缠着我郎君了。”

  左不正挑眉冷笑。

  “他是我相中的人,你想杀便杀,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象王呆立片刻,总算从震愕中回神。他搓着手,躬身驼背,讪笑道,“贤侄,你怎地游耍得这般快?你姑父正同你夫君谈得正欢呢。”

  血从指缝间滑落,左不正却紧抓着剑刃,毫不在意。她只着一身玄色襌衣,身形单薄却锋锐,像刚出鞘的利刃,仿佛能斩断天下万物。

  她歪着脑袋,一个诡黠的笑意自脸上浮现,道:“这不是怕姑父有分桃之好,乘机将我夫君偷了么?”

  见象王脸色不快,左不正笑得愈发开怀,她拖着声儿道,“对啦,姑父,这几日来我左思右想,觉得这小子就这么入了咱们家门,着实像个外人。我不爱他,他只爱财,要是你想搅黄咱俩的婚事,另给我寻个文绉绉的酸腐书生来,那才叫我难办。”

  象王蹙眉,“哼,那你想如何?”

  他这侄女古灵精怪,仿佛有一肚子倒不完的坏水。可铸神迹之人注定受尽荣宠,他也着实拿左不正没法子。

  “不如这样,”左不正咧嘴一笑,“我同这叫易情的小子上朝歌里的道观去,求段姻缘红线,免得他跑了。”

  易情方才脱险,气喘连连,却又忽觉不妙,捂着脖颈,仰头问道:“朝歌的…哪个道观?”

  “自然是去最灵验的那个了,我听闻天坛山里有座道观,筑有月老殿,又立有太阴星主和九天卫房圣母像,许多人说在那儿拜了能结下良缘,多子多福。”

  左不正对他笑盈盈地道,笑意森然,像一只诡诈的小妖精:

  “就这样罢!我们去天坛山无为观,且先结下一段良缘!”

第十一章 鸳鸯错比翼

  翌日清晨,日暖风和,左不正早早地吩咐下人去车行雇了架大章车。她大步流星地跨入厢房中,将正香甜入睡的易情揪着耳朵拎起,摔进车里。

  易情耳朵被拧得彤红,发出杀猪样的惨叫,左不正一拳捣在他脸上,将他揍得没了声儿。车子开始启程,轮声辚辚,顶棚上计里程的木偶哒哒作响。易情捂着脸,在车中坐起,好奇地四望,只见车上放着几只草垫,整洁却简陋,便问:

  “咱们是要去天坛山么?为何不坐左氏自己的车子?”

  左不正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拭着金错刀,脸色平静无澜,说。“你若是坐左氏的车子,车厢壁里会先埋伏好五百刀斧手,载你一路去往西天。”

  “总而言之,你小心点儿罢,我那臭姑父已盯上了你性命。”她举起金错刀,在半空里倏地一挥。刀刃破空,风声猎猎,寒光在易情颈边戛然而止。易情脖颈一寒,禁不住起了身鸡皮疙瘩,少女却勾唇一笑,笑容明媚生光。

  “喂,你知道么?他逼着我成婚,便是想让我赶快留下子嗣。毕竟我武艺绝伦,要是一不小心铸得神迹,飞升入天,他觉得左家便要绝后了。”

  易情流着冷汗,悄然从刀刃下挪开身子,说:“左氏的许多族人…还有你的妹妹不是留在人间么?何谈绝后?”

  左不正倚着围棚壁,挤眉吐舌地道:“等我升天之后,我当然会带三儿走,若左家里还有受难的人儿,我也会一齐带上天廷,只留臭姑父孤伶伶的一个在人间便好啦!”

  她的眼里似有一轮满月,明灿灿的。易情挠了挠脑袋,说:“你是不是讨厌你姑父,不想留下能被利用作铸神迹的器具的子嗣,才选了我?那一日在酒肆前,你抛出的绣球明明先砸中了我的师弟,可为何你后来却选了我?”

  左不正不疾不徐地将金错刀移开,缓缓地收了鞘,落在易情身上的目光渐而变得玩味,她笑道:

  “因为,你比较像个‘人’。”

  易情苦笑,抱着手说:“哼,我知道我是个瘸子、瞎子,连个完全的人都算不上。我师弟丰神俊秀、神采英拔,于是你便瞧不起我,专选个脓包来给你传宗接代,是不是?”

  “倒不是瞧不上你!”左不正哈哈大笑,“昨日你在湖心亭时,不是问了许多关于三儿的事,很是关心她么?你还对臭姑父义正词严,宁死不屈,这些我都看见啦。”

  她脸上像笑开了花儿。易情讪讪地点头,这女孩儿有所不知,死亡于他而言已算家常便饭。

  “所以,三儿说你是好人,我也相信她所说的话。虽然你是个瘸子、瞎子,又残又穷。”

  左不正撑着脸,直直地凝望着易情,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那笑容褪去了往日的锋利,像春风轻拂,暖意融融。

  “但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像‘人’的人。”

  大章车一路颠簸,到了朝歌城中。左不正和易情下了车,赶至黎阳县。两人到卫河边乘了舟,一路到了天坛山。天坛山雾沉云锁,郁郁苍苍。沿着石阶向上走,只见千峰入霄,筒板瓦覆顶的山门浮现眼前,山中水雾很重,放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犹如走在云间。

  石阶旁有引路的石像,皆雕成白兔的模样,身上篆字,灵动可爱。左不正正细看石像上的字样,却见易情目不斜视,直直走上石阶,仿佛此地他已来过千百来回。左不正心中疑惑,抬头叫道:

  “喂,脓包!”

  易情回头,少女叉着腰,吊着柳眉,问他道,“你知月老殿怎么走么?你走得这般快,万一走岔了路,那该如何是好?”

  白袍少年摇摇头,神色轻松,道,“山门处会有人相迎。他会给咱们指路。”

  平日里迷阵子听了微言道人的吩咐,会在山门边铺开草席,舒舒服服地打瞌睡。他负责引路,却也不想多劳神。于是便伸出一臂指着月老殿的方向,直挺挺地躺在席子上睡觉。若有香客前来拜访,见了他这古怪的入睡姿势后,看一眼他手指的方向,便会心下了然。

  左不正见他一副自得的模样,心中略感不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狠狠捉住了易情的手掌。

  “你…这是做什么?”易情被她猛地牵住手,猝不及防,愕然道。

  他们十指交握,左不正的手掌犹如铁钳,纹风不动。

  佩刀少女哼了一声,道:“我还想问,你跑这么快是作甚么?这一路上兴许处处都有姑父的伏兵,你这脓包手无缚鸡之力,要是离了我身边,岂不是很快便会小命不保?”

  “待在我身边。”左不正斩钉截铁地命令道,旋即摆开一副笑吟吟,对易情说,“你要是离我远了一步,我便拿刀鞘把你屁股抽成三瓣儿。”

  话已说到这份上,易情浑身觳觫,唯唯连声地答应了。可他这回却失了算,两人走到山门前,却见在这片云白之间,有一抹鲜红亮色立在门柱边。

  走得近了些,那朦胧的雾气里却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含着笑,却布满阴翳,像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

  易情心里突而一惊,怕是自己眼花,遂揉了揉眼,睁眼再看时,那浮现在眼前的脸庞却未变。

  这不是梦,而是现实。山雾重重,祝阴红衣似血,背手而立,微笑着站在山门前。覆眼的红绫后仿佛射出两道寒光,直直落在易情与左不正紧牵的两手上。

  “欢迎二位远道前来,光临敝观,”

  祝阴笑靥如花,可易情却望见他脖颈上青筋暴起,像是极力平抑着熊熊怒火。他这师弟咬牙切齿,说:

  “是要去月老殿么?不才引您二位前去。”

  ——

  话说回半月之前,易情在酒肆前被绣球砸中脑袋,被左氏族人强要了去。这一切发生得极为迅速,教祝阴措手不及。他眼睁睁地看着易情得意洋洋地被黑衣人们架走,顷刻间就不见了影儿。

  远方传来喧腾的戏鼓声,街衢里积聚的行客作鸟兽状散去。祝阴正在发愣,三足乌已扑腾着羽翅落在他肩上,啄了啄他脸颊,道,“喂,红色玩意儿,易情被捉走啦,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祝阴的头脑中一片空白,他慢腾腾地迈起了步子,宛若行尸走肉般踱回了竹棚。

  玉兔蜷在一张捡来的凭几上,饿得呜呜直叫,泪水在身下淌了一滩儿。见祝阴与三足乌走入竹棚来,它止了噎泣,却嗫嚅道,“易情呢?”

  祝阴也不答话,懵懵懂懂地抱着干柴去了棚后,生了火。他煮了鸡屑粳米粥,分给两个小东西吃了。三足乌和玉兔吃得肚皮滚圆,又问他:“易情呢?”祝阴却不答。

  一日下来,祝阴一言不发,只安静地做着每日他会做的事。他每日点香烛,斟清酒,换下神龛中的贡品。可自易情走后,他心神不宁,连办这些事儿也总出错。有时是点了四支香,有时则将白水误作了酒液。

  夜里躺在空无一人的罗汉床上时,他也辗转反侧,好一会儿方才能入眠。

  祝阴于混沌间坠入梦乡,他梦见云水蒙蒙,金光滟熠,天边闪着清丽的霞彩。覆眼的红绫悄然滑落,他伫立于金碧交辉的天穹下。世界像一块纱幕,幕帘后点着无数艳丽的明灯,火光映在纱幕上,化作梦幻的明光。一个挺拔俊秀的玄衣人影在朦胧的云雾后等着他。

  那人开口唤道:“…祝阴。”

  他忽而觉得心中一涩。拔步奔过去,那人的面容隐隐约约,在水雾后露出了些微轮廓,却仍不分明。玄衣的神君正立于天记府的槐树下,微笑着注视着他。

  祝阴忽而心如擂鼓,张开双臂,猛地将那人影抱了个满怀。他已等了这个时候太久,久得忘记了年岁的流逝。两人的胸膛紧贴,心跳声促乱,像杂乱的雨点声。

  自被下了禁制后,他有许久不曾见过神君容颜。记忆像稀零的云雾,在头脑中支离破碎。祝阴喜不自胜,松了两臂,略退半步,欲看清神君样貌。

  可一抬眼,祝阴却见那模糊的脸庞上渐渐浮现出一副熟悉的眼耳口鼻。易情正洋洋自得地望着他,叉着手,道,“哼,师弟,你逃不掉啦!你这大胖冬瓜蛇,还想见甚么神君?做你的美梦去罢!”

  祝阴从睡梦中猝然惊醒,猛地自床榻上坐起。睡在草堆中的玉兔也发着梦,贴着三足乌不安地嗫嚅:“易情呢?”

  红衣少年忿恨切齿,将寝衣盖在身上,躺下翻了个身,继续入睡。一入梦乡,他却又觉自己倚在神君怀中。还未来得及生发喜悦之情,那长着易情样貌的神君又险诈地微笑道:

  “噢,师弟,你又回来啦?你一睡着,我便会来这儿叨扰你。我已把你梦境的门关上,闭门谢客啦。你那劳什子神君要是想来梦中与你相会,连门都没有!”

  “休想!”祝阴情急之下,大嚷出声,他一骨碌翻身坐起,却见月辉清冽,寒意四起,风将棚门吹得半开,枯枝暗影落在门外,像地上的裂纹。

  两只小东西已醒了,三足乌和玉兔睁着眼,蜷在草堆里,不安地望着他。

  祝阴重重捂上了脸,喘了几口气,心绪稍平。

  待再抬头时,他神色冷峻,声音斩钉截铁:

  “喂,你们。跟着祝某回天坛山去。”

  玉兔动了动鼻头,不知这时要不要哭。

  “这地儿不能再留了。那王八师兄爱去哪儿闹,祝某也管不着。”

  祝阴冷冷地道。

  “牵了红线又怎样?我不信等回了天坛山,还会见着那阴魂不散的狗入的厮!”

第十二章 鸳鸯错比翼

  天穹上似开了个漏窍,金澄澄的日光洒在蜿蜒山径上。

  祝阴从荥州城中出来,运起宝术,腾驾流风,一路赶往天坛山。他若有所思,紧抿着口。三足乌蹲在他的肩头,玉兔趴在他头顶,两只小玩意儿战战兢兢,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祝阴才觉得三足乌与玉兔安静得过分。易情在时,这俩小东西总大呼小叫,三足乌爱喋喋不休,玉兔爱嚎啕大哭,如今它俩却拘谨地缩着身子,沉默无言。

  “你们…”祝阴沉默了片刻,“很怕祝某么?”

  三足乌小心地缩回了一只爪儿,只拿两只小爪撑在他肩头,玉兔霎时眼泪汪汪,晶珠似的泪花在眼窝中打转。

  “祝某又不会吃了你们,你们紧张甚么?”

  玉兔眼巴巴地望着他,“真的不会么?”

  祝阴说:“你俩是天廷的神物,祝某是灵鬼官,若是真吃了你们,如何向天廷交差?”

  乌鸦大叫:“呸!你这臭灵鬼官本就心怀鬼胎,当初还把我串在火上烤,烤焦了臀毛!”

  红衣少年笑盈盈地转头看它,“唉呀,祝某是个瞎子,那时欲抓一只乌羽鸡去烤来吃,不想却抓住了个三只脚的。”

  他笑里藏刀,看得三足乌与玉兔胆寒不已,遂闭嘴不敢说话。祝阴乘着清风,不一时便赶至天坛山地界。山岳高耸,在日光中投下巨大阴影,祝阴一面赶路,一面心中思索,且百思不得其解:他因红线的缘故心痛难当,故而当初下了天坛山去寻易情;可如今他却抛了这厮在左家不管,重归天坛山,岂不是十分矛盾?

  即便回了天坛山,他的心绪仍如一团乱麻,纠结难分。

  师父对他的擅离门中之事不加置喙,只要他补齐这段时日里落下的活计。他不在时,迷阵子常一人挑两人的担,故而他也需替迷阵子值守山门,替微言道人管丹炉滴漏。只是微言道人近日常下山云游,回来的时候不多。

  日子平静地流逝,祝阴白日出外斩妖杀魔,夜里便回到观中擦拭神君像。可自从山下回来后,夜里他便时而被梦魇困住。他一次又一次地坠入同一个梦境,红墙碧瓦之前,槐花静静飘落,玄衣的神君背手而立,噙着笑遥望着他,可不论他如何奋力奔跑,却离神君愈来愈远,直至落进九幽地底。

  他频仍自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再一看被月辉淌满的身侧,却是空无一人。

  梦魇连绵多日,直至半月之后,一位玄衣少女领着白袍少年登上石阶,来到山门之外。

  祝阴在山门石柱旁临风而立,清风对他附耳低语,他强作微笑,等着左不正与易情牵着手,神色狎昵地来到他面前。

  “欢迎二位远道前来,光临敝观,是要去月老殿么?不才引您二位前去。”祝阴对他俩微笑道。

  易情似有些愕然,开口便道:“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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